記者 | 彭強
編輯 | 張慧
從玉門市老城區的玉門石油管理局舊址出發，沿著解放路往東北方向去，路過寂靜的油城公園和畫滿現代塗鴉的廢棄體育場，在穿城而過的215省道上左轉，就看到了玉門油田煉化總廠（下稱玉門煉化）。
自玉門市政府和玉門油田總部相繼搬遷後，這裡已成為玉門老城區最大的單位。
玉門是由甘肅省酒泉市管轄的一個縣級市，位於甘肅省西北部，曾是盛極一時的“石油之城”。如今它的老城區內，人口已從巔峰時期的13萬人銳減至2萬餘人。解放路兩側聚集的居民區，已沒有往昔繁榮熱鬧的景象。
這裡早已不是中國石油產業的中心。
建國前，這裡曾代表著中國石油工業的最高水平。在抗日戰爭時期，玉門建成了當時全國最大的油田——玉門油田，並建起了國內最早的煉廠，孕育了中國最早的一批石油技術人才。
解放前十年，玉門油田累計生產原油52萬噸，佔當時全國石油產量的95%以上。1957年，新中國第一個石油工業基地在玉門建成。三年後，玉門油田的職工王進喜，從這裡北上松遼平原，成為全國聞名的鐵人。
建國後，十幾萬職工先後從這裡出發，奔往全國各地的石油基地，輸出設備、人才和技術。但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隨著石油工業和其他大油田的繁榮發展，玉門油田榮光不再。
現在，這座因油而生的城市，重新審視自己的未來。
2009年，玉門市被國務院列入資源枯竭型城市名單，玉門油田重回大眾視野。
產量下滑、連年虧損的玉門油田，一直未停止自救。這種自救，在近幾年終於有了較為顯著的效果，尤其是以玉門煉化和環慶區塊的開發為代表。
作為中國石油工業的搖籃，人們渴望在玉門找到遏制資源枯竭的解決之道。玉門人意識到，要發展玉門，需要將眼光看向域外。
走出玉門
一直以來，油田區塊的勘探面積少、產量低，這成為制約玉門油田發展的關鍵因素。資源儲量是油田發展的基礎，沒有接替資源儲量，油田的發展與復興也無從談起。
玉門油田位於酒泉盆地，該盆地面積較小，石油資源分佈並不密集，資源埋藏較淺，具有上產快的優勢。因此，從抗戰時期到建國後，技術人員憑藉當時的技術能夠進行大規模的開發與開採。
但這樣的埋藏條件，也決定了該地區降產速度快，發現大油田的難度大、機率小。
自1970年代開始，玉門油田的產量明顯減少。在很長時間內，它的產量目標僅僅是力保每年40萬噸。
對於國內目前動輒千萬噸級的大油田，單個採油廠的年產油量都超過百萬噸，如今的玉門油田成為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中石油）旗下最小的油田。1959年，玉門油田產量達到歷史最高水平的140萬噸，佔據全國原油總產量的51%。
“走出玉門，發展玉門”，成為玉門油田發展的新口號。
2011年12月，塔里木油田分公司塔東區塊探礦權正式移交給大慶油田。這讓玉門油田看到增產希望，他們希望能像大慶油田一樣，從兄弟單位手中獲得部分區塊的探礦權。但在多次協調溝通後，未能如願。
2017年，在國家油氣體制改革的大背景下，中石油開始在內部實行礦權流轉。在玉門油田的爭取和該政策支持下，長慶油田將環慶區塊礦權和油田開採權流轉給玉門油田。制約玉門油田發展多年的資源儲量問題，有望得到徹底解決。
新區塊火速投入開發建設當中。
玉門油田計劃，在保持老產區40萬噸穩產的同時，新區在五年內建設60萬噸產能，疊加共計年產量達到百萬噸。
除了獲得位於慶陽和環縣的環慶區塊，玉門油田還開拓了海外業務，拓展到西非產油國乍得。
乍得石油資源豐富，但工業基礎薄弱。中石油於2007年進入乍得，次年，玉門油田進入乍得項目。2011年，隨著乍得上下游項目投產，玉門油田的海外業務正式開始規模運作。
玉門油田擁有上下游一體化的完整產業鏈，可提供勘探開發、煉油化工、工程技術服務等業務。在油田自身石油資源逐漸減少的情況下，團隊在外開拓市場，進行勞務、技術、服務輸出，成為一種新的發展途徑。
告別老城區
玉門的變化與轉型，在十幾年前就已開始。尤其體現在2003年後，玉門市政府與玉門油田的辦公地址，相繼離開玉門老城區。
大慶油田、塔里木油田等大型油田崛起後，玉門油田在國內的影響力開始衰弱。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為儘快上產，玉門油田曾將幾乎所有的技術、設備和人才都投入了吐哈油田的勘探與開發。
但1995年，吐哈油田從玉門油田分離後自立門戶，玉門油田遭受重擊。
老區勘探事業幾乎停滯，人員與設備又大量流失，陷入產量銳減的困境。加上1990年代末，國企改革浪潮襲來，玉門油田部分員工下崗、買斷工齡，經營陷入最為艱難的時刻。
資源優勢不再，玉門在地理位置上的缺陷便暴露了出來。
玉門老城區位於祁連山北麓石油河峽谷口地區，海拔近三千米，交通不便，農業資源匱乏。作為縣級市的玉門市，長期依賴著廳局級的玉門油田，這種大企業小政府的相處模式，也讓油田與政府相處關係微妙。
2003年，玉門市政府搬遷到海拔更低的平原地帶——玉門鎮，這裡距離老城區已有70公里，但和其他鄉鎮更近，毗鄰幹線公路。
此時，玉門油田的產業重心也有了轉移。其於1998年勘探發現的青西油田開始了大規模的開發，酒東油田也有了新的勘探突破。
作為玉門油田的開發新主力，青西油田和酒東油田在地理上與酒泉市更近。酒泉環境更為友好，原本已有不少職工居住，並建有生活區。青西油田的高產，幫助玉門油田獲得了更好的經營效益，這給了其搬遷的資本底氣。
在中石油的支持下，2005年，玉門油田的總部和生活區正式遷址酒泉市肅州區。
市政府與玉門油田的搬離，導致玉門老城區的人口迅速流失。
人去樓空後，老城區迅速坍縮為一座衰敗之城，成為一個單純的工作場所。如今，離退休的老人還住在老城區，在附近油田上班的員工住在這裡的職工宿舍裡，休假時則回到酒泉。
轉型陣痛
十幾年過去，玉門市政府已在玉門鎮建起了一座現代化的新城。
光伏與風電產業成為當地政府著力發展的重點，但玉門政府所推崇的綠色能源轉型仍面臨著諸多阻礙。
玉門的風、光電資源豐富，已成為甘肅第一大風電基地，也是國內第五大風電基地。但當地消納能力有限，“風光”產業要有發展，就需走出玉門及甘肅，輸送到東部地區。
這其中的電力傳輸，卻面臨行政限制、穩定性缺乏和時間分佈不規則等問題。
2016年，甘肅省“棄風率”曾達到全國最高的43%，“棄光率”達到30%。隨後，甘肅省放緩新能源項目建設，增加省內消納與電力外送，棄風、棄光率隨之下降，但仍不能徹底解決。
2018年，全國棄風率超過8%的地區分別為新疆、甘肅和內蒙古。其中，甘肅棄風率為19%、棄風電量54億千瓦時，位居全國第二。
新能源企業納稅仍不能與石油工業相比。玉門油田仍是該地區當之無愧的支柱企業，它的轉型發展對玉門至關重要。
截至2018年，玉門油田為玉門市貢獻了超過90%的稅收，為酒泉市貢獻了超過60%的稅收。作為甘肅省第四大納稅企業，玉門油田位列蘭州石化、甘肅菸草和慶陽石化之後。
玉門煉化是玉門油田旗下的二級公司，其煉化產能250萬噸，實際處理量200萬噸/年，是中石油旗下規模倒數第二的煉化企業。
250萬噸的產能規模，放在東部早已進入需關停合併的“茶壺”煉廠名單。自1999年以來，玉門煉化一直處於虧損狀態。
“十一五”和“十二五”期間，中石油指定的成品油升級改造計劃中，甚至未提及玉門煉化。
沒有計劃安排，意味著不會有投資。該關停還是被合併？玉門煉化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消息。
2011年開始，原本主要生產潤滑油和燃料油的玉門煉化決定，對工廠進行短流程改造。潤滑油的工藝流程長，能耗高，維護成本也高，加上近年來潤滑油價格走低，企業利潤也隨之降低。
玉門油田流程改造後，突出了優勢產品——高品質軍用航空液壓油。這一單品利潤高，使企業各項經營指標同步提升，開始大幅扭虧。
2016年，玉門煉化結束了連續17年的虧損歷史；2018年，其營收達到107億元，向地方政府繳納稅收35.6億元。
到中石油進行“十三五”成品油改造升級規劃時，重新將玉門煉化納入。煉化與勘探開發板塊，成為了玉門油田發展的雙重點。雖然體量小，但玉門油田仍在堅守發展，並不希望被大廠合併或關停。
“對中石油這樣的大型企業而言，玉門油田似乎有些微不足道。但近年來，玉門油田還在努力，通過各種調整和改進措施，開源節流降本增效，大幅減少虧損額。”玉門油田宣傳副部長王玉華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
“不管是從職工角度，還是地方政府的角度，玉門油田都不可能倒下。”王玉華說。
今年80歲的玉門油田，仍下轄著20個基層單位，擁有超過一萬名在職員工，業務範疇覆蓋勘探開發、煉油化工、井下作業、機械製造等諸多方面。
“油氣儲量都是越來越少，沒有一家企業能永遠年輕。 ”王玉華認為，作為老油田，玉門油田身上的包袱很重，如何在資源減少的情況保障職工生活，並探索出企業轉型的發展路徑，將為其他企業提供了寶貴的實踐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