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煙臺，“種櫻桃比種蘋果賺錢”，但“靠天吃飯”，卻是國產大櫻桃無法擺脫的魔咒。

天下網商記者 倪軼容

雖然還只有5月底，但煙臺的氣溫已經攀升到38℃。烈日下，穿著汗衫、鬍子拉碴的趙鵬，帶我們穿梭在一排排櫻桃樹之間。身後，他家兩隻狼狗一直朝我們狂吠。

作為一個果農，趙鵬的心情糟透了。他種了18年櫻桃，收成好的時候，50畝櫻桃園能為他帶來30-40萬元的收入。但今年5月初，一場霜凍突然襲來，剛剛開始掛果的櫻桃，一夜之間“全軍覆沒”。趙鵬估計，今年減產的幅度，將高達70%-80%，損失慘重。“那些被霜打過的櫻桃，只能拿去給果樹當肥料。”趙鵬一臉無奈。

趙鵬展示被霜凍壞的櫻桃樹枝

作為中國大櫻桃第一“重鎮”，煙臺“承包”了全國2/3的大櫻桃產量。在煙臺，有數十萬果農從事著大櫻桃的種植。然而，對他們來說，“靠天吃飯”卻是個飄蕩在櫻桃園上空的魔咒。今年，因為異常天氣，像趙鵬一樣，遭遇大規模減產的農戶，不在少數。

國產大櫻桃的“高光時刻”，始於每年3月，一度其價格高達260元/斤，比智利車釐子還貴。不過，這些都是大棚裡培育出來的大櫻桃。一旦5月底，露天大櫻桃大量上市，價格就要跳水。

因為減產，今年煙臺蘋果的價格翻了十倍。但趙鵬認為，對露天大櫻桃來說，“物以稀為貴”的法則不一定適用。“畢竟，蘋果可以在冷庫裡放上一年，但大櫻桃，三天賣不出去，就壞了，價格上不去啊！”

在大規模減產的背後，則是國內大櫻桃種植業的困境。這也讓其“高光時刻”，顯得尤為短暫。

“盛世”和困境

煙臺張格莊的大櫻桃市場裡，狹窄的空間，因為聚集了幾百號人，顯得越發擁擠。在這裡，果農和櫻桃販子相互詢問的聲音此起彼伏，穿著制服的快遞公司員工，穿梭在人群中，尋找生意。然而，看似熱鬧的場景下，不少果農卻神情凝重。

生鮮電商採購李響表示，大櫻桃的採摘多在凌晨進行。一大早，果農就用扁擔挑著果子，來到市場。但到了下午，這裡還有這麼多人，說明他們的果子賣不出去。李響一邊說，一邊隨機從幾位果農的籃子裡，挑出櫻桃來嘗。但連續嚐了幾家，沒有一家的櫻桃令他滿意。

作為外來物種，大櫻桃最初在煙臺“落腳”的歷史已不可考。有人說，是外國傳教士帶來的，也有人說，是日本的舶來品。上個世紀80年代，煙臺種植大櫻桃的農民還不多，銷售也多在本地及周邊地區。到了90年代中後期，隨著公路、鐵路等基建的發展，大櫻桃開始銷往北上廣、江浙滬，但銷量不如山東等地大。

真正帶動煙臺大櫻桃“爆發”的，則是電商。2012年，通過電商銷售的大櫻桃一片火爆，據說體量最大的商家，一口氣銷售了十幾萬箱，這在過去，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其價格也一路水漲船高。

躋身“爆款”的煙臺大櫻桃，吸引了大量商家前來佈局，其中既有各大電商平臺，也有微商、網紅、快遞公司等。今天，約有5000多家電商商家在煙臺“蹲點”，而順豐等快遞公司，也在3年前推出了“大櫻桃專用航班”。

2006年起，80后王樂將在淘寶上開出了“王小二”水果店，次年就推出了大櫻桃。一開始，和王樂將合作的果農，年收入大約3-5萬，如今，20多萬的收入並不罕見，30萬、40萬的也大有人在。在煙臺，“種櫻桃比種蘋果賺錢”是個公開的祕密。

不過，隨著銷售規模的不斷擴大，王樂將也對煙臺大櫻桃品質的參差不齊，頗有微詞。體量小、資金薄弱的“小農經濟”，依然制約著大櫻桃的種植。

市場裡的煙臺大櫻桃

在大櫻桃市場，李響指著一位農戶籃子裡的櫻桃說：“這個品種叫紅燈，我們早就不收了，因為不夠甜。”大櫻桃有三十多種品種，如今，市場上最受歡迎的包括美早、黑珍珠等。但在煙臺，還是有不少農民在種“紅燈”。

想要改良品種，農民必須要砍掉之前種的櫻桃樹，而動輒一千多元一棵的新品種櫻桃樹苗，要2-3年才能掛果，這些，都是巨大的成本。此外，果農的種植方式，也全靠經驗和自己摸索，很難達到“科學種植”的標準。

小農戶的脆弱，還體現在對“天災”的束手無策上。擁有50畝果園的趙鵬，已算是當地“大戶”——大部分果農，果園面積僅僅10畝左右。不過，即使是趙鵬，也無法在“防災”上投入太多。

在櫻桃園裡，趙鵬指著幾個廢棄的塑料棚頂，告訴我們，這是他之前投資的雨棚。櫻桃嬌貴，一場雨都能讓它們毀於一旦。遮雨棚聽起來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一個雨棚7000元的購買成本，還有此後的維護費用，讓趙鵬深感吃力。今年遭遇“小年”，賺錢無望的趙鵬，索性將其廢棄了。

路在何方？

不穩定的產量，魚龍混雜的品質，讓李響越來越不樂意從小農戶那裡收櫻桃。但露天櫻桃產區，90%的都是小農戶。“我只能多跑、多看，經驗足了，就不容易被騙。”李響做了6年採購，期間交了不少“學費”。他至今還記得，一次去村裡收果子，果農把次等櫻桃混在“黑珍珠”裡賣給他，一次就損失了幾十萬。

一方面，李響很氣憤，但另一方面，他也理解。受制於水土等因素，櫻桃種植無法大量“擴張”，在利益誘惑下，種不出好果子的農戶，有時會鋌而走險。這也是人性中，頗為無奈的一面。

煙臺大櫻桃的後期處理

王樂將表示，如今，和“王小二”天貓旗艦店合作的商家，60%-70%是村辦合作社。集中了幾十到幾百家農戶，擁有幾百到上千畝地的村辦合作社，種植依舊由農戶完成，但“人多力量大”，可以投資廠房和設備。

智利車釐子要在海上漂1個多月，到達中國之後，還能具備不錯的口感，除了品種不同之外，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先進的“打冷”處理。一旦中國大櫻桃也能在採後被迅速降溫，其保鮮期可延長3-4天，帶來更好的銷量。農戶的收入，也能因此增加40%-50%。除了廠房，村辦合作社也更利於推廣科學種植方式，以及投資抗災設備。

在王樂將看來，這或許是現階段，最適合中國國情的“集約式”生產模式。但這並不意味著，中國就不會誕生智利一樣的大型櫻桃種植園。

隨著市場上對大櫻桃的需求越來越旺盛，越來越多的資本也在湧入種植領域。當對土地心懷執念的老一輩幹不動了，年輕人又不願在土地上勞作時，或許，收購會在這塊土地上風起雲湧。屆時，上規模的大型櫻桃園，也會應運而生。

不過，智利車釐子賣得貴，還不僅僅是種植端的原因。智利車釐子上市季節，及其幸運地趕上了中國春節，國內爆發了大量的消費需求，而且幾乎沒有競爭對手。不過，這背後，是長達15年的品牌孵化和市場推廣。為了敲開中國國門，智利車釐子商家此前“燒”的錢，也非常可觀。

相比之下，煙臺大櫻桃的產期，正好撞上了榴蓮、枇杷、桃子等多種水果的上市季節，競爭激烈。而其市場推廣之路，也才剛剛開始。

注：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趙鵬”“李響”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