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該為這個物種的滅絕買單?

不曾留下一具完整的剝製標本,甚至連一幅像樣的素描也沒有,1877年人類捉到最後一隻活的牙買加稻鼠之後,這種原產於美洲牙買加島的獨特鼠類被歷史的塵埃所掩埋。很少有一種動物像它們這般命運多舛。牙買加稻鼠經歷了數場浩劫,連通往滅絕的道路都走得步履艱難。在錯綜複雜的自然、歷史因素中,究竟誰該為牙買加稻鼠的滅絕買單?這個問題,就留給正在閱讀本文的你審視評斷。

誰該為這個物種的滅絕買單?


牙買加島的種植園 來源:Wikipedia

時間回溯到19世紀,加勒比海地區的製糖產業方興未艾。作為糖料出口地之一的牙買加島經過歐洲殖民者的長期改造,島上的自然環境已發生巨大變化。原本茂密的原始森林、開闊的平原被改建成甘蔗、香蕉、柑橘種植園。往來港口的商船將非洲、印度、中國的勞工送抵島上,將製成的糖料販去美英等國。

在頻繁的貿易運輸過程中,黑家鼠、褐家鼠等不速之客“偷渡”到了島上。它們很適應這裡溫暖溼潤的氣候,又在種植園裡找到了免費大餐,加之牙買加島上缺乏食肉的陸生哺乳動物,沒過多久這些外來物種就在新天地裡繁殖氾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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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家鼠(左)和褐家鼠(右) 來源:arkive

開篇提到的牙買加稻鼠(Oryzomys antillarum),是當時島上的“原住民”。它們的體型比褐家鼠小,頭尾長度大約26釐米,毛色偏紅,被認為有半水生的習性。在美洲印第安人的記錄中,牙買加稻鼠的數量十分穩定,這可能與它們較低的繁殖速率有關。但對於“一公一母一年一千五”的褐家鼠、黑家鼠來說,種群數量的爆發已在預料之中。

為了控制不斷增長的鼠群,人們又向島內引進了一些外來物種。早在1762年,一名叫作托馬斯·萊芙(Thomas Raffle)的人從古巴帶進來了一種凶猛的大螞蟻(Formica omnivora)。這種螞蟻確實能夠殺死幼鼠,但殺傷數量非常有限。而且它本身也缺乏天敵,很快在島內變成了一種棘手的害蟲。1844年,安東尼·戴維斯(Antony Davis)從巴巴多斯引進了海蟾蜍(Bufo marinus)。這種大蟾蜍既吃螞蟻也吃幼鼠,但對二者起不到控制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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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蟾蜍 來源:Wikipedia

牙買加島的外來物種問題,在“越抹越黑”的過程中不斷惡化。1870年,島內的鼠群數量已達數百萬,五分之一的糖料年產值被鼠類摧毀。有的種植園主開始懸賞捕鼠,在殺滅黑家鼠、褐家鼠的同時,本土物種牙買加稻鼠也無辜“躺槍”。然而此時此刻,滅鼠的速度已趕不上老鼠繁殖的速度。

就在大家企盼滅鼠之法時,1872年,糖料種植園主艾斯佩特(W. Bancroft Espeut)從印度加爾各答運來了9只紅頰獴(其中4只雄性,5只雌性),並將它們放進自己的種植園中,試著用獴消滅老鼠。

紅頰獴(Herpestes javanicus)是東南亞、南亞地區一種分佈很廣的雜食動物。它們長得有點像黃鼠狼,身長大約30釐米,還有一條長約25釐米的大尾巴。身體瘦長腿很短,行動卻非常迅速。憑藉超凡的速度,紅頰獴能夠殺死毒蛇。紅頰獴不只吃蛇,也吃鼠類、鳥類、昆蟲、水果等。它們適應能力強,繁殖速度快,雌性一年能生兩窩幼崽,一窩至少2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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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頰獴 來源:Wikipedia

艾斯佩特並不是第一個將紅頰獴引入牙買加群島的人。在他之前至少有六個人曾經做過類似嘗試,但都失敗了。這些人失敗的主因是,他們引入島上的紅頰獴原是在英國人工飼養長大的。別說去抓老鼠了,有些獴甚至害怕老鼠。而艾斯佩特由印度直接引進的紅頰獴卻沒有這些問題。

短短6個月之後,艾斯佩特種植園的鼠患損失減少了一半。不到3年,鄰近種植園的鼠患問題也減輕了。紅頰獴明顯控制了老鼠的數量。艾斯佩特對自己的滅鼠之法非常自豪,他公開發表了論文,宣稱“以獴治鼠”取得了重大成功。其他的種植園主爭相效仿。它們僱傭勞工捕捉紅頰獴放到自己的種植園裡,客觀上使這種動物快速在島上擴散。

有報道聲稱,在牙買加島上,紅頰獴控制鼠類所挽救的經濟價值,每年高達15萬英鎊。很快,這種動物又被唱著讚歌引入了諸如古巴、波多黎各、夏威夷等地區。“以獴治鼠”的計策被貼上了“完美”的標籤。但是,事實真的如此嗎?

紅頰獴被引入牙買加島上不到10年,“原住民”牙買加稻鼠消失了,而“偷渡客”褐家鼠、黑家鼠數量減少得不如預期。紅頰獴主要在白天活動,而家鼠在夜間活動頻繁,二者的時間差導致漏網之鼠難以徹底剿滅。與此同時,一個更加可怕的問題正在暗暗發酵——紅頰獴很適應島上的氣候,又享用著豐盛的鼠類大餐,它們的數量也開始激增。

獵手數量增加,而獵物的數量卻在下降。原本唾手可得的獵物不再充裕,紅頰獴的食譜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它們開始襲擊家畜,殺死家雞、小豬和小羊,甚至開始啃食農作物,比如香蕉、菠蘿、椰子。一隻飢餓的紅頰獴顯然比一隻老鼠更具破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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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頰獴 來源:Google

紅頰獴對牙買加稻鼠等本土物種大開殺戒,將許多種鳥類逼到滅絕的邊緣,將有經濟價值的無毒蛇當作食物,還對淡水龜類和海龜的蛋大快朵頤。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由於許多食蟲鳥被吃掉,害蟲開始氾濫,有些啃食農作物,有些則叮咬人畜,傳播疾病,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問題。紅頰獴本身也是多種寄生蟲和病毒的攜帶者。在紅頰獴引入之前,加勒比海的一些島嶼上從未有過狂犬病。

1890年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紅頰獴的生態危害遠遠大於它最初帶來的經濟價值。氾濫的紅頰獴已成為當地最難對付的害獸,沒有之一。人們要怎樣控制它們?難道要再引入一種猛獸來吃掉紅頰獴嗎?萬一那種更加凶猛的動物氾濫了怎麼辦?正當人們一籌莫展的時候,大自然的威力再度顯現出來。隨著鼠類的減少和一些本土物種的滅絕,紅頰獴的食物來源不足,種群數量下降。牙買加島上的生態系統暫時達到了平衡。

說了這麼多,問題終於來了。19世紀之中,牙買加島上幾經浩劫,牙買加稻鼠這一獨特的物種從此消失。在錯綜複雜的自然、歷史因素中,到底誰該為牙買加稻鼠的滅絕買單?

是那些與稻鼠爭奪食物的黑家鼠、褐家鼠?還是那些以幼鼠為食的螞蟻和蟾蜍?是島上氾濫的紅頰獴?還是殖民者飼養的貓狗和家畜?——這些外來物種,固然對牙買加稻鼠的生存造成了直接的威脅,但歸根結底,是誰將這些外來物種帶到了島上呢?

當人類一葉障目地追求經濟利益,漠視自然規律盲目引進外來物種時,大自然也用最直觀、最深刻的方式報復著我們。鉅額經濟的損失、經年時間的耗費,以及那些再喚不回的奇特的生靈,都是我們付出的慘痛代價。

面對呼吸與共的自然界,人類不是一座孤島,可以自全。我們是地球上的物種之一,是大自然一部分。任何物種的滅亡都是人類的損失,因為我們亦是生態系統中的一員。因此,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為人類而鳴,為你我而鳴。

參考文獻:

[1] William Temple Hornaday.Our Vanishing Wild Life: Its Extermination and Preservation

[2] H. E. Hinton. Mongooses

[3] Daniel Cohen. Great Mistakes

[4] Raymond M. Wright, Edward Robinson. Biostratigraphy of Jamaica

[5] W. Bancroft Espeut. On the Acclimatization of the Indian Mungoos in Jama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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