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賈平凹

作者 | 丹鳳晒晒

01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據說是文學的黃金時代。

讀完王蒙的《青春萬歲》,我也會喊“烏拉”了。

鐵凝的《沒有鈕釦的紅襯衫》出來,我們也買來紅襯衫,不扣釦子,覺得很拉風。

男女朋友見面了,朗誦幾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就覺得人生看的很透,世界很無奈,還是多多結交靈魂上的朋友好。

祖國百廢俱興,紫藤蘿的瀑布沐浴著文學愛好者。

賀年片上寫幾句朦朧詩,或者摘錄幾句哲理的話,讓對方覺得你馬上高人一等了,自己也覺得騎著雅馬哈跑,好有範。

我在《華商時報》的中縫寫了不到100字的徵友廣告,裡面有類似熱愛文學之類的話,幾天後,就收到了榆林,蒲城許多異性朋友的來信。

可惜,那時候我已經有了對象,要不然,我們會繼續熱乎下去。

那些年,熱愛文學,不關風月。

那些年,瘋狂寫作,忍受著午夜凌遲之苦。

那些年,以夢的鑰匙敲打著夢的牆壁。

那些年,除了文學可以支撐著一個人走路,可以當飯吃,其餘的一切都是紙老虎。

在貧瘠的土壤上,收穫著微薄的希望。

在寂寞的淚水裡,種下更寂寞的淚。

在晨曦的郵筒裡,眸子開始變綠。

02

自媒體時代的來臨,給文學的創作和發表,帶來了許多驚喜和困惑。

《花千骨》的作者果果,和我在一個文學影視群裡聊天。

半年後,這本書橫空出世,拍成電視劇後,更是讓許多粉絲們一路驚呼,也賺了個盆滿缽滿。

她是年輕的寂寞的寫手,一直不被那些所謂的官方(作協)看好。

我要說的是,文學的水泥橋上走過來了一群文傻子,寫幾句“白雲啊,你真白。像棉花一樣白,像白人的白嘴脣”這樣的詩歌,也能發出去,並且轟動文壇。

那些中毒多年的文學青年,如今多數已經有了白髮。

但是,痴心不改,把文學當做畢生追求的情人。在這條路上,依然蹣跚而行。

03

陝西的丹鳳縣,據說是全國文傻子最愛扎堆一遊的地方,就相當於馬爾克斯的馬孔多小鎮,非常“文”名。

丹鳳縣走出了一個大作家賈平凹。於是,他的屁股後面跟了一幫子搖旗吶喊者,和一幫子追夢人。

大家都拿賈平凹當商洛山,當做秦嶺,覺得他能翻過去,別人也能登上山頂。

在農村,他就是一條獅子狗,在前面叫喚,後面也可以引來一群的哈巴狗,土狗,獵狗的。

湖南有一個叫雷諫聲的農民作家,他把自己的網名改為“醉佛賈平凹”,又費心費力地出了一本書《反腐在路上》,上下集150多萬字。背了書,又在丹鳳縣城買了一布袋蒸饃,來拜訪賈平凹這個大神了。

丹鳳縣城一下子多了許多文傻子,甚至是文瘋子。

東河有個農民,八十多歲了還在修改自己的文字,希望在臨死前把書出版。或者讓賈平凹寫一個序,題一個書名,就閉上毛眼眼了。

北山溝的,走出了另外一個文瘋子——張嘴就是快板,閉口就是賈平凹的老師,整天上訪,訴說一肚子的怨氣。

離縣城西去15里路,有一位叫凌子的女作者,終身未嫁,每天不停地寫作。

市委宣傳部的領導對她說,你好好寫,爭取寫一部長篇,一舉成名。為了這句鼓勵,她成了貧困戶。

在領導的眼裡,丹鳳縣城出了賈平凹,“全國人民奔四憶,不蒸饅頭蒸(爭)口氣”了。

如果再出一個像餘秀華這樣的“穿過整個城市去睡你”,這個縣城就有了光亮。

作為伯樂,發現一匹千里馬是多大的榮耀!

04

文學能當飯吃嗎?

不能。充其量只是一包方便麵。口渴了,還得喝水。

好多同學,甚至一些網友和我見面的第一句話是,丹鳳晒晒,你發表了那麼多作品,一定掙成了百萬元戶吧?這頓飯,你必須掏錢。

我惶恐的搖頭,“沒,一分錢都沒有。哥哥還在喝西北風的路上。”

他們投下蔑視的目光,表示我長大了,學會了說謊。

這是隔著一層了,沒法點透。

更隔的是,文傻子們以為在報刊上發了幾個豆腐塊,在雜誌上種了那麼一地兩地的紅薯,就沾沾自喜,就以為踏進了文學的殿堂。就以為自己的身上,有了龍的鱗片了,有了鳳凰的羽毛了。

我一再說,文學是很神聖的事。我沒有玩文字,只是濺了文學親戚的泥水。我也是個文傻子。

如此而已。

這句話說出來,那些批駁者,能用十倍的炸彈歸還於我。我沒有任何辯解的口舌。

05

有時候,看街道上的匆忙走路的人們,在為前程奔波,在努力的工作,辛苦的賺奶水費。

而我們這幫子文學愛好者,卻買了厚厚的書在啃,在爬。

沒有發表文字,就繼續努力,總以為有迴光返照的一天。像莫言一樣,拿個啥大獎回來。

事實上,像莫言那樣的人,屈指可數。八十年代的那些馳騁風雲的作家們,多數已經不再寫作。

他們開始經商,以商養文。賈平凹先生也隔一段時間,寫幾幅字,賣字。一幅字動輒就是數萬元,數十萬元。這些,你能比嘛?不能。

文學正在走向邊緣化,文學的教化功能正在衰退。

全民進入了娛樂時代。抖音上隨便的一個搞笑視頻,閱讀量都是以“萬”作單位。

今天這個紅了,明天那個火了。

只有默默地寫文字的人還像一隻蟬,在柳樹條上吸吮,放開了喉嚨抒情。

一些人見我在網絡寫了三兩篇文字,喊我老師,讓我修改他的文字。

我總是說,別叫我老師。老師都在賺補課費呢。

你為啥不能幹點別的,偏偏愛好了文學呢?

我希望肯聽勸說的人,別吊死在文學這棵歪脖子樹上。

有理想,就扔掉筆桿子,讓腰包鼓起來,才是正事。

06

文學圈子就是個是非圈。是一個相互吹捧,相互傾軋,拉幫結派,吃喝串門的大雜院。

不管有沒有文學功底,有沒有靈性,會不會寫字的人,都想闖進來。你需要證明自己,掏錢呀,就有賣證書的人。

xxx是你的表哥的姨夫的前任鄰居的老師,你有了這層親戚關係,那個大賽的,拿個啥獎,非你莫屬。

反正,你就是一個皮影,別人提著你的脖子、腿,你就動作一下得了。

文傻子要提高自己,就要聽文學講座,聽專家的說唱唸打。

說白了,這就是害人。

中國不可能有第二個莫言站出來的。

文學的春風,只會吹拂在極少數人身上。

07

文學究竟帶給人了多大的影響,我以四十年的經驗總結了以下幾點:

一,在親朋面前,你越來越沉默寡言,越來越抬不起頭。他們談論的,是你不屑的。你想要說的,說給了靈魂世界。

二,你越來越清貧。但是你心裡在笑,你覺得貧窮的人是他們。因為你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

三,判斷新生事物和接受的能力,越來越差。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智商高,情商低。

四,到了一定程度,高處不勝寒,與大環境脫軌。最嚴重的,患精神病。像三毛一樣,優雅的自殺。

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不代表沉默的大多數。

08

最後再提醒一遍,我的文傻子們,還是遠離了文學好,走出自己的羅生門。

我不希望越來越多的人陷進這個泥潭,拔不出來,直至嗚呼哀哉。

09

最近在讀佛經。佛家對執迷不悟者講究當頭棒喝。

愛好文學的人,都長了一顆榆木疙瘩的腦袋,是需要拿斧子去劈開的。

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我又翻看了一遍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這篇文字在我十來歲時的時候,就反覆的誦讀,揣摩。現在再讀,便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這是一個年老的人,對少年的夢的追憶。

歡快的筆墨裡帶有有點小傷感。拿文學愛好者來說,也有一個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煉獄過程。不過是,甘苦自知罷了。

這一句話,我特別喜歡,送給我的文傻子們。

那是作者離開少年的歡樂谷時,非常感傷的低吟:“我將不能常到百草園了。Ade,我的蟋蟀們!Ade,我的覆盆子們和木蓮們!”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丹鳳晒晒:70後,網絡寫手。 

賈平凹:讀書示小妹生日書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七月十七日,是您十八生日,辭舊迎新,咱們家又有一個大人了。賈家在鄉里是大戶,父輩那代兄弟四人,傳到咱們這代,兄弟十個,姊妹七個;我是男兒老八,你是女兒最小。分家後,眾兄眾姐都英英武武有用於社會,只是可憐了咱倆。

我那時體單力孱,面又醜陋,十三歲看去老氣猶如二十,村人笑為痴傻,你又三歲不能言語,哇哇只會啼哭,父母年紀尚老,恨無人接力,常怨咱這一門人丁不達。從那時起,我就羞於在人前走動,揹著你在角落玩耍;有話無人可說,言於你你又不能回答,就喜歡起書來。

書中的人對我最好,每每讀到歡心處,我就在地上翻著跟頭,你就樂得直叫,讀到傷心處,我便哭了,你見我哭了,也便趴在我身上哭。但是,更多的是在沙地上,我築好一個沙城讓你玩,自個躺在一邊讀書,結果總是讓你尿溼在褲子上,你又是哭,我不知如何哄你,就給你念書聽,你竟不哭了,我感激得抱住你,說:“我小妹也是愛書人啊!”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東村的二旦家,其父是老先生,家有好多藏書,我揹著你去借,人家不肯,說要幫著推磨子。我便將你放在磨盤頂上,教你撥著磨眼,我就抱著磨棍推起磨盤轉,一個上午,給人家磨了三升包穀,借了三本書,我樂得去親你,把你的臉蛋都咬出了一個紅牙印兒。你還記得那本《紅樓夢》嗎?那是你到了四歲,剛剛學會說話,咱們到縣城姨家去,我發現櫃裡有一本書,就蹲在那裡看起來,雖然並不全懂,但覺得很有味道。天快黑了,書只看了五分之一,要回去,我就偷偷將書藏在懷裡。三天後,姨家人來找,說我是賊,我不服,兩廂罵起來,被娘打過一個耳光,我哭了,你也哭了,娘也抱住咱們哭,你那時說:“哥哥,我長大了,一定給你買書!”小妹,你那一句話,給了兄多大安慰,如今我一坐在書房,看著滿架書籍,我就記想那時的可憐了。

咱們不是書香門第,家裡一直不曾富綽,即使現在,父母和你還在鄉下,地分了,糧是不短缺了,錢卻有出沒入,兄雖每月寄點,也只能顧住油鹽醬醋,比不得會做生意的人家。

但是,窮不是咱們的錯,書卻會使咱們位低而人品不微,貧困而志向不賤。這個社會,天下在振興,民族在發奮,咱們不企圖做官,以仕圖之路做功於國家,但作為凡人百姓,咱們卻只有讀書習文才能有益於社會啊。你也立志寫作,兄很高興,你就要把書看重,什麼都不要眼紅,眼紅讀書,什麼朋友都可拋棄,但書之友不能一日不交。貧困倒是當作家的準備條件,書是忌富,人富則思惰,你目下處境正好逼你靜心地讀書,深知書中的精義。這道理人往往以為不信,走過來了方才醒悟,小妹可將我的話記住,免得以後悔之不及。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兄在外已經十年,自不敢忘了讀書,所作一、二篇文章,盡屬膚淺習作,愈是讀書不已。過了二月二十一日,已到了而立之年,才更知立身難,立德難,立文難。夜讀《西遊記》,悟出“取經唯誠,伏怪以力”,不覺懷多感激,臨風而嘆息。兄在你這般年紀,讀書目過能記,每每是借來之書,讀得也十分注重,而今桌上,几上,案上,床上,滿是書籍,卻常常讀過十不能記下四五,這全是年齡所致也,我至今只有以抄寫輔助強記,但你一定要珍惜現在年紀,多多讀書啊。

既有條件,讀書萬萬不能狹窄。文學書要讀,政治書要讀,哲學,歷史,美學,天文,地理,醫藥,建築,美術,樂理……凡能找到的書,都要讀讀,若讀書面窄,借鑑就不多,思路就不廣,觸一而不能通三。但是,切切又不要忘了精讀,真正的本事掌握,全在於精讀。世上好書,浩如煙海,一生不可能讀完,且又有的書雖好,但不能全為之喜愛,如我一生不喜食肉,但肉確實是世上好東西。你若喜歡上一本書了,不妨多讀:

第一遍可囫圇吞棗讀,這叫享受;

第二遍就靜心坐下來讀,這叫吟味;

第三遍便要一句一句想著讀,這叫深究。

三遍讀過,放上幾天,再去讀讀,常又會有再新再悟的地方。你真真正正愛上這本書了,就在一個時期多找些這位作家的書來讀,讀他的長篇,讀他的中篇,讀他的短篇,或者散文,或者詩歌,或者理論,再讀外人對他的評論,所寫的傳記,也可再讀讀和他同期作家的一些作品。這樣,你知道他的文了,更知道他的人了,明白當時是什麼社會,如何的文壇,他的經歷,性格,人品,愛好等等是怎樣促使他的風格的形成?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大凡世上,一個作家都有自己一套寫法,都是有跡而可覓尋,當然有的天分太高了,便不是一時一陣便可理得清的。兄讀中國的莊子,太白,東坡詩文,讀外國的泰戈爾,川端康成,海明威之文,便至今於起滅轉接之間不可測識。說來,還是兄讀書太少,悟覺淺薄啊!

如此這番讀過,你就不要理他了,將他丟開,重新進攻另一個大家。文學是在突破中前進,你要時時注意,前人走到了什麼地方,同輩人走到了什麼地方?任何一個大家,你只能繼承,不能重複,你要在讀他的作品時,就將他拉到你的腳下來讀。這不是狂妄,這正是知其長,曉其短,師精神而棄皮毛啊。虛無主義可笑,但全然跪倒來讀,他可以使你得益,也可能使你受損,永遠在他的屁股後了。這你要好好記住。

在家時,逢小妹生日,兄總為你梳那一雙細辮,親手要為你剝娘煮熟的雞蛋。一走十年,竟總是忘了你生日的具體時間,這你是該罵我的了。今年一入夏,我便時時提醒自己,要到時一定祝賀你成人。鄰居婦人要我送你一筆大錢,說我寫書,稿費易如就地俯拾,我反駁,又說我“肥豬也哼哼”,咳,鄰人只知是錢!人活著不能沒錢,但只要有一碗吃,錢又算個什麼呢?如今稿費低賤,家豈是以稿費發得?!讀書要讀精品,寫書要立之於身,功於天下,哪裡是鄰居婦人之見啊!這麼多年,兄並不敢侈奢,只是簡樸,唯恐忘了往昔困頓,也是不忘了往昔,方將所得數錢盡買了書籍。所以,小妹生日,兄什麼也不送,僅買一套名著十冊給你寄來,乞妹快活。

1983年7月初寫於靜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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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靜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去年秋季,我去興慶宮公園劃了一次船。

去的那天,天陰,沒有太陽,但也沒有下雨,遊人少極少板的。

我卻覺得這時節最好了,少了那人的吵鬧,也少了那風聲雨聲;

天灰灰的,略見些明朗,好像一位端莊的少婦,退了少女的歡悅,也沒上了年紀的人的煩躁,恰是到了顯著本色的好處。

同遊的是我的妻,她最是懂得我的;新近學著作畫,是東山魁夷的崇拜者。

我們租得一隻小船,她坐船首,我坐船尾,這船就是我們的,盛滿了脈脈的情味。

槳在岸上一點,船便無聲地去了,我們驀地一驚,平日腳踏實地的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一時覺得像飛出了地球的吸引層,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控制,一任飄飄然去了。

船箭一般地飛去了四五米,突然一個後退,一瞬間地停止了,像一個迷麗麗的夢,突然醒了,覺得憑一隻木船,自己在了水上。

心倒妥妥地落下來,默默看著對方,都臉色蒼白,脖頸上的筋努力地用勁,便無聲地笑了。妻說:古人講羽化而登仙,其實大致如此,並不會輕鬆的。

這話倒也極是。

倏忽間,船就打旋起來,像一片落下的樹葉,便見光滑的水面有了波紋,像放射了電波,一個孤圈連著一個弧圈,密密的、細細的,傳到湖心。

以前只認為水是無生命的,現在卻是有了神經;神經碰在了岸上,又折回來,波紋就不再是光潔的弧線,成了跳躍的曲線,像書寫的外文,同時有一股麻酥酥的滋味襲上心頭了。

槳繼續划動著,起落沒有聲息,無數的漩渦兒悠悠地向四邊溜去,柔得可愛,膩得可愛,妻用手去捉拿,但一次也沒有成功。

我們調正了方向,向湖心劃去,妻終是力小,船老向一邊彎,未了就兜著圈兒。

她坐到船尾採,我們緊挨著,一起落槳,一起用力,船首翹起來,船尾似乎就要沉了。

但水終沒有湧進後艙。

我們身子深深往下落,正好可以平視那湖面。水和天並沒有相接,隔著的是一痕長堤,堤邊密密地長了灌木,叫不上名兒,什麼藤蔓纏得黏黏糊糊。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堤上是楓樹和垂柳,楓葉成三角模樣,把天變成像撒開的小紙片兒,垂柳卻一直垂到樹下,像是齊齊站了美人,轉身過去,披了秀髮,使你萬般思緒兒,去猜想她的眉眼。

湖面上,遠處的水紋迅速地過來了,過來了,看了好久,那水紋依然離得我們很遠,像美人的眨著的脈脈的眼,又像是嘴邊的綻著的羞澀澀的笑。

我們終於明白那柳之所以背過去,原來將眉眼留在了水裡。

船到湖心,我們便不再劃,將槳雙雙收在艙裡,任船兒自在。

妻便作起畫來。

我仰躺在船裡,頭枕在船幫上,兀自看著天。

天也是少婦的臉,我突然覺得天和這水。

端莊者對端莊者,默默地相視,它們是友好的,又是相離著,因此它們不像月亮繞太陽太緊,出現月圓月缺,它們永遠的天是天,水是水,千年萬年。

我還要再想下去,突然一時萬念俱友,空白得如這天,如這水一般的了。

劃了兩個鐘頭,湖面上依然沒有第二隻船,一切都是水,灰灰的白白的。

我一時想作些詩,來形容這水的境界,卻無論如何想不出來。

我去過革命公園的湖,那水裡有了緘絨的綠藻,綠得有些豔了;也去過蓮湖公園的湖,那裡生了鏽紅的浮萍。紅得有些俗了,全沒有興慶宮公園的湖來得單純,來得樸素。

我只好說,興慶官公園湖裡的水,單純得像水一樣,樸素得像水一樣。

詩沒有作成,我起身去看妻的畫,她卻畫了一痕土岸,岸上一株垂柳,一動不動的一株垂柳,柳條自上而下,像一條條拉直的線,柳的下方,是一隻船,孤零零的一隻船。

除此都空白了,我沒必要再作詩了,她真是東山魁夷的弟子,是最深知這興慶宮公園的湖水了。

選自:賈平凹散文集《愛的蹤跡》

賈平凹:綠色寫作新收穫——紀實文學《春歸庫布其》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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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上世紀80年代的一個秋天,我與西安市作家協會同事和谷結伴,北上陝北塞外,遊歷於毛烏素沙漠邊緣,後經銀川、蘭州走了一大圈,分別寫了些散文在報刊發表。那時30來歲,寫作熱情高漲,對不同人文自然地理和風土人情有好奇心,筆下生風,想在文學事業上有一番大的作為。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時過境遷,30多年之後,很高興讀到和谷、楊春風的新著《春歸庫布其》,感慨良多。這部長篇紀實文學視野開闊,從人與自然的角度,涉獵內蒙古鄂爾多斯庫布其沙漠古往今來的豐富信息,並且貼近現實生活,以世界荒漠化治理實踐為座標,試圖揭示這片沙漠變為綠洲的歷程,是言意兼得的綠色寫作的收穫之作。

我是陝南人,第一次到陝北黃河邊,看到高原上的山一個連一個起伏綿延,看見黃河從溝壑中漫出古銅汁般的流水,厚雲積岸,大河走泥,直驚歎地球上還有這麼深的黃土。對於黃土的成因,有說是風沙的造化,風沙源頭是北邊的毛烏素沙漠,再北邊是黃河套裡的庫布其沙漠,是離北京最近的沙漠。

多年間令人焦慮的沙塵暴和揚沙天氣,與北部荒漠化有密切關係。如何治理沙患,修復荒漠化環境,變沙海為綠洲,《春歸庫布其》道出的便是沙區人數十年來創造的治沙模式——由國家和各級政府主導、企業產業化運作、農牧民市場化參與,再加上科技創新,使這片號稱中國第七大沙漠的生態系統得以改善,迎來春天般的迴歸,重現自古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景,堪稱全球治沙的中國模式、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實踐樣本。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這部紀實文學選題著眼於生態文明建設,濃厚的時代氣息撲面而來。在文本結構上,從世界座標窺探庫布其生態樣本的價值引入,從黃河套裡的弓弦之地開篇,追溯沙漠形成的自然和社會歷史軌跡,展現半個多世紀以來當地政府從沙患到治沙成果所創造的人間奇蹟。繼而典型性地敘述領頭羊、聯合國地球衛士獎得主王文彪和億利團隊的創業歷程,從修築穿沙公路、黃河鎖邊林帶和沙漠腹地植樹種草,到廣種甘草等藥用植物、發展光伏等潔能環保產業、培育新型農牧業生產和生活方式,十萬當地百姓實現脫貧致富。作為治沙樣本,他們又走向西北部廣闊的沙漠以至遙遠的非洲從事荒漠治理的國際化合作,開拓人類生存空間,給荒漠化加劇的地球帶來新的希望。作品謀篇佈局得當,筆力雄健,質樸無華,散文化的語言簡潔生動,眾多人物形象鮮明,讀來順暢。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幾十年來,和谷從早期的獲獎作品《市長張鐵民》《無憂樹》開始,相繼創作出版散文和紀實文學數十部之多,花甲歸田之後仍不改初衷,筆耕不輟,又奉獻出這部文筆恣肆的生態資源讀本《春歸庫布其》。這是一部具有思想藝術特色的經驗積累之作,值得點贊。身處新時代,要創作出好作品,靠的是深刻體悟現實生活和人生命運,以自己擅長的文體寫自己感興趣的題材,將自己對時代和人生的思考融入作品。一個作家肩負著社會責任,其歷史使命和文學志向就是關注和反映這個社會,在創作中全神貫注付出所有心血,用生命去寫作。而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正是一個恆久的值得書寫的話題。

選自:《人民日報》( 2019年06月18日)

和谷:長篇紀實文學《春歸庫布其》創作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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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簡介 

那些中毒的文學青年,都奮鬥成了貧困戶

賈平凹,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延河》《美文》主編。著有《滿月兒》《臘月·正月》《浮躁》《廢都》《古爐》《帶燈》《老生》《極花》等多部有重要影響力的作品,曾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全國優秀散文獎、法國費米娜外國文學獎、魯迅文學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等國內外重要獎項。2008年,賈平凹憑藉長篇小說《秦腔》問鼎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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