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故事:雪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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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故事:雪燈籠

作者 西嶺雪

這是一個青梅竹馬的老故事。

那年,他七歲,她六歲。

相遇的地方,叫做瓦房店何家溝太陽公社紅旗大隊。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娃,而他是隨父母搬來的傻小子。

隔著矮矮的籬笆牆,他問她:“你叫什麼?”

“丫頭。”她答,除了這個,她並不知道自己有別的稱呼。“你呢?”

“張國力。”他答得很大聲,氣壯山河的。

於是她覺出自己名字的土了,有些不服氣,忙忙地補充:“我爸爸是村長。”仍然問,“你呢?”

“我爸爸……”他轉了轉眼珠。只有七歲,但他經得多懂得很多,已經很會顧左右而言他,“我爸爸會講故事。”

“你會講故事嗎?”

為了那些故事,她打開了籬笆門,消除了所有的餓隔閡與戒備。

《小紅帽》《海的女兒》《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還有《賣火柴的小女孩》,都是那個時候聽來的,她記得很深。

後來她一直酷愛文學,對童話故事有超人的敏感與領悟力,不得不承認是得益於他的啟蒙。只是因為故事太多了,他常常會想起某個情節,好在東拉西扯一番,她照樣聽得入神。以至於很多年後,當她終於讀到那些故事時,總覺得是人家翻譯錯了,他說的,才是正版。

除了故事,他還給她講很多新鮮的事兒。他去過很多地方,見識不知比她廣多少倍。他甚至去過遙遠的哈爾濱。見過她以為只有童話裡才會有的冰雕的燈。

“冰燈呀!”她神往地讚歎,又渴望地仰起頭,“你會做嗎?”

“我不會做冰燈,不過,我會做雪燈籠。”

隨手握起一團雪,捏實了,用小刀剜得中空,圓圓的,像蓮花開,然後插上一隻蠟燭,點燃,就成了。

她拍著手跳起來:“雪燈籠,雪燈籠!“

他笑眯眯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因為她的興奮而興奮,忽然想起了什麼,重新又掏出小刀來,一筆一筆,細細地,認真地,在燈壁上劃下“張國力”三個字,很認真地告訴她:“看,這就是我的名字,張國力!”

張國力。那是她最初識得的字。忘不了。

那年冬天多雪,他們常常做了雪燈籠來玩,搓著手,跺著腳,很冷,但是很開心。他們相約,以後每年下雪都做雪燈籠。

可是,冬天還沒有過完,他忽然說要搬家了。他說,他們要走了。

她不知是什麼原因,只朦朧地知道是好事。可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哭紅了眼睛拉著他問:“你還會來嗎?”

他很認真地又想了想,忽然說:“再過十一年,等你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就會回來娶你。”

“真的?”

“拉勾!”

兩隻凍得紅紅的小手指勾在一起,拉過來、拉過去。

一百年,很長了。一百年都不反悔,那是鐵定的了。於是放心地鬆開手,向地上吐一吐唾沫,再用力地跺兩腳。

然後他們就分開了,她常常以為自己會忘記他,可是每到下雪的時候,她會用心地做一盞雪燈籠,再認真地刻上字:張國力。

張國力。她生命中最初的文字,一生一世忘不掉。雖然她已能認很多很多字,是鎮上有名的才女。最忘不掉的,還是第一次。

老村長託了許多關係,把她送進大連讀高中,鄉親們都說,村裡大概要出一個女大學生。

開學第一天,老師照著花名冊一個一個地念名字,被叫到的人要起立喊“到”。她有些緊張,低低地垂著頭,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

忽然,她聽到老師念:“張國力!”

張國力!她一驚,“刷”地站起。

班上同時站出了一男一女兩個張國力,同學們鬨堂大笑起來。她還沒有看清那個“張國力”的臉,已經羞得趕緊坐下來,頭也不敢抬起來。老師真的唸到她自己的名字時,她也只是慌慌地站一下,答“到”的聲音細若蚊蠅。

直到下課,她的心還一直一直地跳。可是他卻徑直走到她面前,大大方方地笑著說:“原來,你的名字不叫‘丫頭’啊。”

她的心忽然就定了。是他,真的是他。她找到他了。

忽然之間,她覺得她其實一直在想念他,這麼多年了,他做那些雪燈籠,原來是為了等他。她抬起頭,嬌嗔地說:“我當然不只叫‘丫頭’。我還知道,白雪公主不穿水晶鞋。”

他笑起來:“穿幫了,看來我得學習新故事了。”

一下子,他們便又回到了童年,兩小無猜,心無城府。

她是這樣地開心,她終於有和他在一起了哦。每天上課,她聽著聽著就不有走了神,下意識地在紙上一遍一遍地寫他的名字,張國力張國力張國力……她偷偷地看他,看了一眼,有看一眼。

他長大了,下巴已經有絨絨的細毛了。有些遲熟的男生這時候正在變嗓,聲音一大就分不清男女,他卻不一樣,嗓音渾厚低沉,有一種動人的磁力。

她有些無心學習,有意無意地總想逗他回憶當年。當年的雪燈籠,當年的童話故事,當年那個……“一百年不許要”的盟約。

忽然有一天,她發現班上女學生也都在議論他,還傳出一個爆炸性新聞,說別看張國力樣子酷,其實老土得很,居然是訂過親的,一畢業就結婚。

她的心忽悠一下,什麼都亂了。

放了學,她氣急敗壞地守在路上等他,見到了,卻彷彿偶遇,彷彿不經意,淡淡地說:“聽說,你訂過親的,真的?”

“真的”。他看著她,目光溫和,語氣肯定。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進不見底的深淵。表面上,卻只裝作不在意:“聽說你一畢業就要結婚?”

“原是那樣說的,”他笑起來,“可我後來覺得,還是先等大家都讀完大學。現在談婚論嫁,太早了,影響學業,大學一畢業,我就向她求婚。”

她沒有再問。

大勢已去。她無可再問,無可在想,也無可在等。

他是何等自信,等大家都讀完大學,他是相信他和他的未婚妻一定都能考上。她呢?

她發狠地想:我也一定要考上大學,不見得鄉下姑娘就比城裡姑娘差多少!

那以後,上課的時候她在也不許自己走神,目不斜視,心無旁騖。她要做村了第一個女大學生,做給所有人看,做給他看。張國力!我一定會考得比你更好!比你那個城裡未婚妻更好!

抱著這樣“懸樑”“刺骨”的決心,就是想不成功也難。三年後,她如意考上了廣州大學。

廣州不下雪,自然也不會有雪燈籠。那年的冬天,她出奇地寂寞。止不住一遍遍想,他現在怎麼樣了呢?他未婚妻,唸了大學嗎?

寒假,她因為要做家教,提前給家裡去了信,說好臘月二十久才回去。

走在回鄉的路上,又下起了雪。路在鎮子口就斷了,沒有車通,她只好走回去。

天不知不覺黑下來,心急的人已經在放鞭炮,斷斷續續地爆響,聽在夜行人的耳中,竟添了幾分淒涼。

有哪串鞭炮,是為了歡迎她的到來?

拐過路口,就要到家了,走在雪地上,她忍不住又想起雪燈籠,想起那個刀刻的名字。

那名字,她再沒有寫過一次,可是早已刻在心上,無法抹去。她不知道,用今生今世的時間,是否終於可以忘掉。

忽然,慢著,前面……前面……

她站住,望著眼前的奇景難以相信:從路口一直彎彎地伸向她家方向的,竟是兩列跳躍閃爍的雪燈籠。

雪燈籠!她忘情地撲過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個,上面清晰地刻著的,不正是:張—國—力!

張國力!他來了!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他說過十一年後會回來,他果然沒有失約。

忽然間,他說過的所有話她都想起來了,早已訂婚,為了學業不可以太早談情說愛,他會考上大學,她也一定會考上,一畢業就結婚……

一畢業就結婚。她已明白了,那個會在畢業後與他共同踏上紅地毯的幸運新娘,將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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