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屋頂上的瓦松

萬物生長 植物 不完美媽媽 光明網 2019-07-14
故鄉屋頂上的瓦松

《胡楊林:三千年生命見證》(國畫)林炎章 作

●楊芳

每每想到故鄉,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故鄉屋頂上的瓦松來。

如今城市飛速發展,高樓成群拔地而起,哪裡會有瓦松的蹤影,城市裡長大的孩子,更不知道瓦松為何物了。只有在鄉下,在那一座座老屋的頂上,那年代久遠、塵埃堆積的瓦面上,才有瓦松生長的土壤。

瓦松在我的童年挺立著,搖曳著,成為我心中不滅的風景。六七月,暑氣蒸騰,外婆家屋頂上那一叢叢低矮的植物,被陽光炙烤得懨懨的、蔫蔫的,耷拉著頭,被晒得發白,連綠色也似乎被蒸發掉了。它匍匐著,和屋頂融為了一體。厚厚的葉子,在高溫如燙鐵的瓦面,瓦松存在似乎是一種悖論。四顧茫茫,身邊無同類,腳下無寸土。它不知從何處來,不知是哪一陣風,將種子吹卷而來,落身在這一片瓦面上。鬆,高大挺直,立身高山大嶺,險崖峭壁,人們仰望讚歎,可瓦面上的鬆,卻是那樣低矮,卑微,彷彿存在就是多餘的。然而,任憑風吹日晒,它卻從無怨言,無論何時,都是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

童年時,夏收時節在外婆家的晒穀坪上晒稻穀,抬頭擦汗的瞬間,就看到灰黑的老瓦面上,那一叢叢細小的瓦松,有綠瑩瑩的,有淺紅色的,有灰褐色的,就那樣與世無爭地貼身於瓦面上,讓寂寂單調的瓦面有了色彩,有了生氣。

有綠意,就有生命,有生命,就有希望。人生最不能失去的就是希望。那一年夏天的滂沱大雨,天地間茫茫一片,讓人無法看清楚前方的路向,一如我高考落榜時彷徨迷茫的心情。此時,爸爸來到我身邊,陪我看著那茫茫雨幕。他吐出的陣陣煙霧,菸草的芳香,縈繞著我。打孩提時起,我就熟悉了他的氣味,有他在,就有了依靠,有了溫暖。“孩子,你還是要自己走出這重重的雨幕啊”,他拍拍我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說。

我能走出這場大雨嗎?不知道。天地不言,萬物生長,各有各的緣法,各有各的定數。雨漸小,視線漸漸清晰。滴滴嗒嗒的雨,從屋簷上下來。抬頭一看,一線藍天,是那樣的澄澈通透,如明鏡,如平湖,一洗剛才的濁氣與灰沉。陽光穿出雲層,如金光般明亮。它,瓦松,還在那裡!在溼透的行行瓦面上,靜靜地立著。真是不敢相信,它腳下是那樣淺的泥層,它卻沒有被暴雨沖走,更沒有倒下,而是那樣緊貼著,彷彿磁石般地抓住了屋頂。

這是一種耐寒耐旱,生命力非常頑強的,極易群栽的景天科、瓦松屬、多年生苔草類植物,別名瓦花、向天草、天王鐵塔草。儘管它能開花吐葉,可入藥,具備清熱解毒、止血、利溼、消腫之效,但它“高不及尺,下才如寸”,“在人無用,在物無成”,所以“桐君(醫師)莫賞,梓匠(木工)難甄”,所以,它並不受人待見。只不過,在那光光的屋頂,若沒有瓦松的生長、點綴,該是多單調貧乏。而在今天,大多數人提到瓦松,往往也會想到苔花。“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瓦松不也一樣嗎?它如此平凡,卻又強大,一如中國人甘於平凡、頑強抗爭、生生不息、特立獨行的人文精神。而於我而言,它更是進入了我的心境,拍打著我的心緒,成為搖曳於我生命歷程中的可敬可愛之物。

城市高樓密集,囂聲陣陣,紅塵滾滾。無論風雨和晨昏,來回奔走在那一個個簡陋的、暫時的棲身處,哪裡有心情抬頭看看雲煙,靜心聽聽風聲呢?瓦松,也早就成了故鄉的回憶。

直到走出城市後,我又發現了它。它安身在古樸的鄉村老房頂上、牆頭上。在夕陽照耀下,那低低矮矮,灰灰青青的植株,自由地向四面伸展的厚實的、細細長長的葉子,還是過去我看到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變。

快二十年了,外婆家的屋頂早已經沒有了瓦松的蹤影,而此時站立在鄉村屋簷下,在夕光中久久仰望的我,也已經不是當年的樣子了。

在這個遠離城市的鄉村,在這低窪、老舊的處所,瓦松仍以它一貫的姿態生長著。無論世界有怎樣的變幻,有怎樣的風雨,它安守、篤定、從容。就彷彿無數投身鄉村、紮根鄉村、建設鄉村的人們,認定了熟悉了腳下的土地,就好好在此落地生根,繁衍生息,成為風景,成為有用之才。

鄉村的雨總是下得讓人措手不及,有風的作勢,有雷雨的伴奏,砸落在泥土上,濺起一陣陣土地的芬芳。雨落在房頂的老瓦片上,洗出一片片清亮。站立簷下,看著雨簾中那一株株矮小的瓦松,瓦槽上雨水洶湧而下,而它卻未曾因此撼動。這姿態再一次叫我動容,仰頭望向它,我的心也如同這紮根於一處,安定靜氣的瓦松一樣,已經不再懼怕那狂風暴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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