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友是如何煉成的:說說尤氏與鳳姐

損友是如何煉成的:說說尤氏與鳳姐

作者

冰兒

鳳姐與尤氏,放在一塊比較的話似乎很不搭。一個掐尖要強,一個息事寧人。一個是《紅樓夢》的絕對主角,一個在書裡幾乎沒有存在感。這倆人哪兒哪兒都不相同,就像現在人們常說的一句話:三觀不同,何以為友?是了,她們倆當然不是朋友,是損友。

就是那種處處跟對方明裡暗裡較勁的損友。為什麼會成為損友?那自然是因為常常有不得不有的交際,但對方實在又不是自己真心喜歡的菜,於是一幕幕好戲便隨之上演了。

損友是如何煉成的:說說尤氏與鳳姐

鳳姐是高傲的,也確實有高傲的資本。

論孃家家世,赫赫有名的金陵王家;論賈府靠山,王夫人的內侄女,賈母最寵愛的孫媳;論容顏身段,“美人一樣的模樣兒”,豔麗奪目;論手段謀略,“一萬個心眼兒”更是了得,會當家會弄權會斂錢會除小三,且潑辣爽利,鮮活幽默,如辣椒,如刺玫,從來不隱藏自己的半點個性,處處神采風揚,有她的地方,熱鬧與排場如影隨形,哪怕陪著最大的主角賈母,她依舊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而尤氏就是另一幅模樣了,她與高傲是絕緣的。

她出身普通,嫁給賈珍作繼室本來就氣勢上短了一截,更尷尬的是,孃家的繼母和兩個非親妹妹還要依靠她來過活,這樣的處境,在賈珍面前還能有什麼話語權?

賈珍的跋扈浪蕩,與兒媳的傳言,兩個妹妹的名聲,尤氏的心病是重重又疊疊啊,但她只能默默吞嚥,沒有可以宣洩的地方。

所以,我們從來看不到她有神采風揚的時候,她不耀眼也不奪目,很多時候就是個陪襯。

我想,她最大的願望是躲起來,眼不見心不煩應該是她的處世哲學。

但是,怎麼可能讓她躲起來呢?王熙鳳雖然看不上她,但畢竟得尊稱她一聲大嫂,倆人時不時的要同框出現。

賈府的規矩很多,老太太和寶玉姑娘們可以坐著吃飯,媳婦輩的則要在周圍伺候著,每每這個時候,王熙鳳和尤氏看起來總是很親密,圍在賈母身邊插科打諢,共同逗賈母開心,配合得相當默契。

這種時刻,兩人表面看起來似乎地位平等了,但骨子裡的東西終究還是不同,鳳姐的春風得意寫在臉上,在賈母面前展現更多的是受寵和抖機靈,尤氏卻僅僅是為了完成一項使命,無論怎樣笑語盈盈,內心的落寞和無奈還是能看出來幾分。

本來就是這麼個不牢固的表面友誼,在賈璉偷娶尤二姐後,倆人友誼的塑料船終於翻了一個趔趄。看那段時畫面感太強了,鳳姐的強悍潑辣與尤氏的喏喏無奈如在眼前,可憐的尤氏真真被揉搓成了一個麵糰兒。她的人設似乎就是“沒有用”,王熙鳳指著鼻子毫不留情地罵:

“自古妻賢夫禍少,你但凡是個好的,他們怎敢鬧出這些事來?你又沒才幹,又沒口齒,鋸了嘴子的葫蘆,就只會一味瞎小心,應賢良的名兒。”

這些話,句句如尖刀戳中要害,不知道尤氏的心裡,該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但更讓人歎為觀止的是,就這樣排山倒海般的風暴,尤氏猶如一個無心的稻草人,沒有劍拔弩張,也沒有悲苦憤慨,就順應著鳳姐的情緒配合著她的宣洩,最後依然風平浪靜,鳳辣子最終收斂了情緒結束了鬧劇——我一直在想,這是不是也是尤氏的一種智慧?

損友是如何煉成的:說說尤氏與鳳姐

儘管這種智慧很尷尬。但以她本身而言,已經做到了她處事能力的極限,她就像一個好容易擠入豪門的灰姑娘,卻沒有遇到一個愛她的王子,而是落入了無限的尷尬。

但這是她的一種選擇,人生沒有回頭路,她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使出渾身的本領,以求在豪門的縫隙裡找一點生存的空間。

這個空間的爭取,尤氏其實看得很清楚。寧國府什麼鬼樣子,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她的丈夫賈珍的德性,她更是隻能打掉牙齒咽在自己的肚裡。

有什麼辦法呢?誰讓自己孃家根基淺薄,誰讓寧府沒有一個能穩住陣腳的老太太和行為端方的賈政,誰讓自己遇上的是一個獨自為大從不把女子當人看的賈珍?

於是,她聰明地給自己制定了一套自己的生活準則,其實也是生存的另一種方式罷了。

尤氏的情商相當了得,哪怕不喜歡鳳姐,哪怕與她友誼小船曾經傾斜過,但眨眼間就能和好如初,且是那種互開玩笑互相開黑的那種,能做到這一點,尤氏又何嘗是個簡單人物呢?

和鳳姐喜歡做主當家喜歡攬事管事不同,尤氏的理念是任何事情能不多管就不多管,注意,她的這種不管,其實是以不想管和故意不管的居多。好多事情,她的尷尬其實都如鯁在喉。

秦可卿的葬禮,尤氏所謂的病地球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吧,在這個時候,鳳姐志得意滿地接了自己的對牌,在寧府中一副當家人的派頭,尤氏心裡是何等滋味?

他們兩個在一起,鳳姐的傲嬌與神采溢滿全身,也難怪,與尤氏對比,王熙鳳本來就是豪門,這樣的差距,當真能成為一道深不可測的溝壑,橫亙在兩人之間。

鳳姐骨子裡的傲氣和尤氏骨子裡的不自信一樣,深入骨髓。

但你要據此認為尤氏就真如“鋸了嘴的葫蘆一樣”,是老老實實的受氣包,還是大錯特錯了。尤氏的低調不管事恰恰是她最安全的保護色。

與王熙鳳之間明裡暗裡的較勁,看似鳳姐處處佔上風,其實尤氏也會不失時機地抖抖自己的機靈,給鳳姐扔上一兩個猝不及防的小炮筒。

說白了,她隱藏在鳳姐的光芒之下,但並不甘願時時受這份光芒的炙烤。

損友是如何煉成的:說說尤氏與鳳姐

尤二姐事件之後,有次因為榮府一個婆子與尤氏有過節,被鳳姐捆了要發落,邢夫人聞訊,以老太太生日為由當眾給鳳姐難堪,鳳姐分辨說自己是為了維護尤氏,但尤氏聽到卻淡淡說了句:

“連我並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

這句話簡直就是綿裡藏針,既標榜了自己的大氣,又云淡風輕地把自己推得一乾二淨,估計鳳姐心裡當時要吐血了吧。

還有湊份子錢的那次,她有意無意展露的大方,恰到好處地與鳳姐的苛刻吝嗇成為鮮明的對比,尤氏是不是有意如此的,一想便知。

她們兩個人,鳳姐是明著看不起尤氏,儘管耍笑互黑自如,心裡邊的優越感還是抑制不住地蔓延著;尤氏是心裡知道鳳姐其實看不起自己,但卻暗暗地揣著明白裝糊塗,表面和她打成一片,看似毫無芥蒂,但心裡的不滿也如野草一樣雜亂生長……

這不是損友是什麼呢?她倆之間根本不會有真正的友誼。還有,尤氏最大的心病是賈珍和秦可卿,而鳳姐和秦可卿卻是實打實的閨蜜,僅此一項,她倆的友誼之路就被封死了。

尤氏活得當真不容易,居然在這樣尷尬的夾縫裡,活出了幾分自己的風采,在賈府裡口碑居然還不錯。

有時想想也很唏噓,書中從沒有正面描繪過尤氏的容貌,她也不在十二釵正冊內,像我這樣粗心的讀者,一直認為她年齡偏大,樣貌普通平常,其實再看,人家也有過閃亮登場的時候——

“死金丹獨豔理親喪”,也就是在這一回裡,曹公憐香惜玉地用了一個“豔”字,讓我忽然明白,原來尤氏也是一個風韻猶存的少奶奶,而不是之前腦海裡想當然的中年婦女。

仔細看下來才發現,尤氏其實也很有能力。

她居然遊刃有餘地獨自操辦了賈敬的葬禮,要知道,賈府紅白喜事的操辦難度可不是一般人能駕馭的,能幹如王熙鳳,還要靠辦一場秦可卿的喪事來立威,賈敬的葬禮雖沒有濃墨重彩地描述,但我覺得操辦難度絕不亞於可卿的那場喪事。

更為不容易的是,以尤氏平時的低調,她竟然能憑著一己之力把這件事料理得如此周全妥貼,怎不讓人在心裡暗暗驚歎?

起碼說明,論才幹,論做人,尤氏很多方面或許並不遜於鳳姐,可她自己心裡就是有桿秤,她把自己放在這桿秤上來回衡量,然後選擇了低調與沉默——與鳳姐相比,她內外都沒有張揚的資本。

正由於如此,她與鳳姐兩人的風格截然相反:鳳姐獨自尊大,一般只討好自己需要討好的人,而尤氏事事圓融,處處給人留餘地,甚至替丫頭們圓場;鳳姐在家庭中佔據主要地位,絕不受氣,打小三狠準快;而尤氏對賈珍所作所為只能忍氣吞聲,不僅對丈夫與可卿的故事無可奈何,就連染指自己的妹妹也不敢多說一句。

說到底,她背後沒有任何的靠山,就像現在網上流行的那句話:我怎麼敢倒下?我身後空無一人。尤氏,全憑一己之力在賈府獨自苦苦支撐著,做著一個看似無心實則堵心的稻草人。

如果說鳳姐的個性是打小富養出來的,那麼尤氏的個性,其實是權衡之下自己選擇的一條路罷了。

鳳姐的潑辣剛性都在明面上,佔有慾與貪婪愛錢都赤裸裸地寫在臉上,渾身寫滿了野心勃勃,而尤氏,屬於表面糊塗,心裡卻明鏡一般的人物,任你波濤洶湧,我自明哲保身,守住我自己目前的一畝三分地,看似退讓無為,實則以退為進。

兩個人表面上都看似很會做人,但細比較起來,竟是尤氏暗勝一籌,看她給鳳姐不著痕跡下的那些小絆子與在賈府裡收穫的口碑,就知道了。

她用自己給自己制定的那一套特殊的處世之道,把平衡圓潤之術玩得特別順溜,該隱忍的時候就默默吞下,該出手的時候也絕不放過。

所以,儘管尤氏活得如此尷尬,卻沒人可以多麼小瞧她,比起鳳姐的鋒芒畢露不留後路來看,尤氏是不是更能笑到最後呢?判詞裡,明顯有這種傾向。

損友是如何煉成的:說說尤氏與鳳姐

做一個四面楚歌的英雄,還是做一個低調隱忍的路人,都與自己的個性有關。

有人說:人生這回事,不是僅僅看一時的風光。又有人說:人生苦短,活出自己的個性,最好。

我說,《紅樓夢》裡的百態活法,其實就是最真實的生活本身,你能從中找出一些自己的影子藉以為鑑,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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