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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
劉愛敏
——我站在你的門前，請開門。
你使用人類的語言和我說話。
你時而敲門，時而敲窗，
像微弱的光，
抱著我的身體往下墜。
我的父母已經死亡，你說。
我的愛人流落他鄉，你說。
都怪這深不可測的風，你說。
我說：雨啊雨，你的一生
不缺少眼淚，人也一樣啊。
滴下，流淌，之後無跡可尋，
緩慢而又迅速，
人類的真情實感莫不如此。
專家點評
李金髮筆下的“微雨”，戴望舒筆下的“雨巷”，均是中國象徵主義詩歌裡著名的詩歌意象。在李戴那裡，雨下得不大，淅淅瀝瀝的，似煙，似霧，如夢，如幻，隱曲地傳達出了中國現代知識分子青春期的苦悶。
而到了中國當代青年這裡，這雨下得更直接、更持久、也更大一些。這雨，既可以說自然界的“連雨”，也可能是詩人心靈世界裡的“心雨”。如此一來，表面上看，詩人是寫大自然的風雨，因為人性與物性相通，所以詩人虛擬“你”“我”之間的對話，交流著同命相憐的苦情、愁情、悲情——第三節裡寫到：在“深不可測的風”的作用下，父母雙亡、愛人流散，天底下那還有比這更悲慘的悲劇嗎！倘若往深裡看，詩人主體是分裂的，“你”只是“我”精神層面上的另一個隱祕的自我；因此，“我”與“你”之間的對話，其實是一場內心的鬥爭和辯白，是一場沒完沒了的心路歷程。一直不停地下著的雨，只是某種外在的不幸經歷所引發的內在挫敗感的外在投射。由此，詩人的生命意識（人與自然的關聯）和天命意識（人與自我的對白）有機地融為一體了。這就使得該詩不同於單純描寫景物的“應景詩”，也有別於純粹暗示內心世界的“象徵詩”，而是匯通了兩者之優長的“包容詩”。
尤其是最後一節，寫人類真實情感“緩慢而又迅速”地“滴下，流淌，之後無跡可尋”；這裡的“緩慢而又迅速”用得比較巧妙，是那種“似是而非”的悖論。正是有了如此機巧的悖論，使本詩寫人類複雜的情感就擁有了難得的張力，恰如杜甫所言：“篇終接渾茫”。
特邀點評：楊四平
夕陽下的街道
劉愛敏
街道病入膏肓了。哦，街道！
高樓大廈變成一面面金黃的鏡子。
樹木獨白，電線為它寫序言。
汽車冒黑煙，尖叫。
行人裹著一層巧克力。
街道燃燒了。哦，街道！
街道在我的心中燃燒了！
灑水車沖洗著一切，像憐憫。
我幻想：街道是一條火蛇，捲起我。
我飄揚，先是一團烈火，之後
化為灰燼，泡沫一樣消散。
街道燃燒了！哦，街道！
商店播放著焰火似的流行音樂。
行人晃動著肉體的熒光棒。
我呢，緩慢地行走在我的淚水中。
我只是想改變一下——生活！
專家點評
“夕陽下”的世界，通常使人聯想到溫馨的、美好的、成熟的生活畫面。這在中國古詩詞裡尤為如此；就是“盡黃昏”的夕陽，也是“無限美”的。質言之，這類無限美的夕陽，是古老的詩意，嚴格來說，是農業文明社會裡的詩意。而現代工業文明和商業文化潮流席捲了城市裡的大街小巷，這勢必會孕育出有別古典詩意的現代詩意。
這首詩以夕陽下的街道，作為城市文明的一個獨特的觀察點。街道上呈現的一切，如裝滿了玻璃幕牆的高樓大廈、天空中像蜘蛛網一樣密密麻麻的電線、一邊排放有毒尾氣一邊發出刺耳尖叫的汽車、大大小小的商店裡肆無忌憚地播放的流行音樂、川流不息的各色人等。所有這一切，其擁擠、喧囂、炫目、不適，給人以燃燒之感受——由外到內徹底地燃燒，直至一切化為灰燼。
但是，這只是人們主觀上的一廂情願，客觀上，以城市街道為代表的一切現代文明依然、赫然挺立在那裡，不但沒有絲毫的減少，反而在變著花樣地堆積。換句話說，詩人筆下，夕陽下的街道，娛樂至死、慾望至死、病入膏肓，在做強弩之末的燃燒和掙扎。
詩人既置身其中，但又在主觀上努力與之保持距離，因此沒有迷失在被現代化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充斥的世界裡（夕陽下的街道所喻），就像本詩最後兩行所示：儘管無法也無力徹底地改變這一切，但人們總可以從自己個人的意願改變出發，以一己之力盡力地改變自己的生活。不隨波逐流，保持足夠清醒，也是改變生活的肇始。每當想到這些，詩人就會熱淚湧流。
特邀點評：楊四平
專家簡介
楊四平（1968- ）安徽宿松人，安徽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先後在西南師範大學、南京師範大學讀研，獲文學博士學位。現任東西方詩人聯合會主席、東西方藝術家協會副主席、世界詩人大會永久會員、世界藝術文化學院（美國）榮譽文學博士、世界詩人大會中國辦事處副主任、同濟大學詩學研究中心學術顧問、中國艾青研究學術峰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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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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