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是2000年秋天，那是一個星期天的傍晚，我聽見門外有人敲門，還未從廚房出來，小女兒備備嗖地從她的房間裡跑出來，一邊開門，一邊問"誰呀?”，“江阿姨，爺爺來了"，我趕緊關掉煤氣灶的開關，只見一位中等個兒，方方的臉頰，戴了頂藍色的布帽，穿了身黑色的衣服，背上背了一個大竹筐，滿臉是汗的老頭走了進來，“這就是範慶祝的父親，我的公公？”我心裡猜想著，看著第一次見面的公公，我笑著大聲喊，"爸爸，您好!快把東西放下來，怎麼事先沒來電話?”，"莉倩，很想來看看你們，這不，農忙結束了，採了些柿子，就來常州了"，我公公彎下腰，將那沉重的竹筐輕輕放到地上，“爸爸，聽慶祝說我們家門口有一棵柿子樹？”，“對，這些柿子就是那棵樹上結的，今年是大年，樹上結滿了柿子，莊上的小孩都來採。”
"吱呀"一聲，我家大門又開了，“媽，誰來了?”，我的兒子程博上完週日輔導課回家了，"程博，這是範伯伯的爸爸，快叫爺爺!”，"爺……爺……，好!“，我兒子程博輕聲叫了聲爺爺就回到他房間了。
親愛的讀者，你們可能猜到了，我們是重新組合的家庭，老範，我的先生，是102醫院的精神科醫生，有兩個女兒，小名分別叫啦啦和備備，我在政協辦公室工作，有一個兒子，叫程博。2000年春節年初五，我們這個新家開始了新的啟航……
晚飯後，我找出被子，放進程博睡得小房間的床上，"程博，爺爺晚上和你睡一張床"。夜深了，我在客廳的方桌上做剛剛發好的玉米麵饅頭，聽見小房間還傳出爺孫倆輕輕的講話聲，我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放下了！
……
那幾年，除了春秋兩季農忙，公公婆婆就長住在我們家了，公公曾經擔任過生產隊會計和大隊黨支部副書記，我就把家裡日常生活財務開支任務交給了公公，但是，我那“小氣”的公公，每月總是節餘許多錢，處處精打細算，洗菜淘米的水都收集在塑料桶和塑料盆裡，用於沖廁所，他和婆婆的衣服都是自己用手搓，然後將清衣服的水拖地。春節快到了，那時候，越到春節工作越忙，我幾乎天天加班，有時很晚回家，進門總是見到公公彎著腰，坐在廚房的小凳上打旽，"爸爸，你怎麼不回房休息?"，我輕輕地推醒他，“哦，莉倩你回來啦，菜飯都留了，我來給你熱一下"，我頓時覺得好溫暖，忘掉了疲憊不堪，忘了肚子餓得咕咕咕的呼叫……
天冷了，我下班經過局前街，看到一家外貿服飾店掛了50元一件的棉衣，我覺得那棉衣有許多口袋，挺時尚的，價錢又不貴，於是我就買了一件，“爸爸，快過年了，給你買一件新衣服，你試穿穿，合身嗎?”，我一回家就把那件新棉衣遞給了公公，嘿，還正合身，看著公公喜滋滋的神態，我說:"爸爸，你摸一摸衣服左邊口袋，裡面好象裝了什麼東西！”他慢慢地將手伸進棉衣口袋，"啊呀，還有兩個紅包!"，公公的手顫顫巍巍地拿著紅包，看著紅包上寫的字，他突然轉過身，用衣袖擦了擦眼晴，哽咽地說:“我們範家墳頭冒青煙了……"。為了感謝公公婆婆對我家的照顧，春節來臨之際，我特地準備了兩個紅包，寫上"祝爸爸媽媽身體健康春節快樂!”，其實每個紅包裡面只放了50元錢。那時，我們這個“新家”人口眾多，老範是老大，姊妹八個只有他和三妹妹在城裡工作，其他弟妹都在鄉下務農，經濟非常困難，公公常常流露出對鄉下幾個子女的不放心，我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每當鄉下弟妹來我家，或者來電話借錢，我會毫不猶豫地給予幫助，不需要請示老範，因為我“當家”。
2002年，婆婆查出胃癌，手術後的整整十天，每天晚上，我和老範下班後直接趕到病房，兩人通宵達旦輪流照顧病痛的婆婆，白天都是我公公從家到醫院來回趕，後來，公公擔心我們身體吃不消，就白天加黑夜在病房照顧婆婆，誰知，那時公公已經身染重疾，他強忍著胸痛堅持著，有天我發現公公咳嗽不止，吐出痰有鮮血，老範正好去外地出差，我著急地請了半天假，帶他上第一人民醫院做了全面檢查，後來，確症為晚期肺癌，醫院說不能手術了。公公在病房聽到了醫生與老範的對話，當夜把我們叫到床前，一再囑咐，他想回老家了，並且對我說"莉倩，在我床底下有一個紙盒，你回家收好。"
公公返回鄉下不久就去世了，我整理他的遺物，才想起公公講的床底下的紙盒，我趴在地上，看見用塑料袋裝的一個長方形小紙盒，緊塞在床底裡面，我用小竹杆輕輕地掏了出來，一層又一層的塑料袋，大約包了三四層，原來是一個裝皮鞋的紙盒，記得好像有一次公公生日，我給他買了一雙皮鞋。我心想，怪不得沒看見他穿，原來是藏著捨不得穿!等我打開那個紙盒後，只見上面有一封信，底下放著一條紅色的領帶，一根部隊發的皮帶。我打開信封，展開信紙，“莉倩:自你來到我們範家後，你把我們當成自己的親生父母，……，程博雖不是我們的親孫子，但是，我非常喜歡他，今天上中山門菜場買菜時，剛好看到一家小鋪有領帶賣，價格不貴，我就選了一條紅色的，送給程博，男孩子帶了洋氣，另外，這條皮帶是慶祝給我的，聽程博說很喜歡，我沒捨得用，也送給程博。……"，我手捧著那個珍貴的“小紙盒”，淚水奪眶而出，感激之情猶如潺潺泉水，在心中流淌著，……，我看著那封信，更是讀懂也明白了公公這份禮品真正的含義，"善待慶祝的兩個女兒，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
今年清明前，我隨老範回到了蘇北沭陽華衝西坊村，傍晚，我站在了老家門前的那棵柿子樹下，晚風吹拂著剛剛萌芽的樹枝，“沙沙沙”地響著……，我彷彿看見公公從遙遠的地方微笑著走來，……
“爸爸，您好!好多年不見了，您和媽都好嗎？”，
“爸爸，你還記得嗎?那次您和媽坐在三輪車上，我騎了自行車，帶著你們去國際照相館拍照，那可是你們倆人唯一的合影照哦！”，
“爸爸，你還記的嗎？我帶著您和媽去102醫院建造新宿舍的工地，興奮地告訴你們，這兒將是我們的新家，你們的房間在南面，天天可以晒到太陽了！”
“爸爸，你還記得嗎？那年夏天，我和慶祝帶著您和媽，帶著程博、備備和她的同學一起乘火車去上海旅行，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天，我們遊覽了黃浦江，動物園，乘坐了地鐵，這可是您和媽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爸爸，您一定想問孩子們怎麼樣了？我告訴您啊，啦啦在美國，備備在上海，程博在常州，他們工作都很努力，也都有了家庭，您有一群重孫啦！”
“爸爸，……”
蘇北老家門前的那棵柿子樹下，我和我公公親切地聊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