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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共黨史研究》 作者陳能寬(原國防科工委科技委兼職副主任、中科院院士、金屬物理學家、“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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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共黨史研究》 作者陳能寬(原國防科工委科技委兼職副主任、中科院院士、金屬物理學家、“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


中國第一顆氫彈究竟是什麼時候爆炸的?


首先談點個人情況。我在美國耶魯大學學的是物理冶金專業,我原來做金屬物理方面的研究工作,是屬於小科學的。1955年我從國外回來後還想做這個工作,就到中國科學院應用物理研究所(現在改為物理所)工作。以後因為中央要調我到九所來,就先到瀋陽金屬研究所過渡了一段,於1960年調到九所。我沒有想到做這方面的工作。當時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我從應用物理研究所調出後,物理研究所不知道我到哪兒去了;從金屬研究所調出後,金屬研究所也不知道我到哪兒去了。來到九所後我才知道讓我做的工作是“原子能在國防工業中的軍事運用”,那時不能講“原子彈”三個字。我調來後,任第二研究室即爆轟物理室的主任,邊幹邊學。當時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非常好。像我們剛從國外回來的科學家,當然還是有一些樸素的唯物主義、愛國主義思想的,但是要把從前自己比較熟悉的、有發言權的科學領域放棄,是要過一個很大關口的。另外,因為我所從事的工作非常保密,所以對家裡人也不能講,他們都不知我到哪裡去了!有一段時間我“失蹤”了很久。有一個以前和我在一起工作的美國人,給我寫了很多信都被打回去了,他曾認為中國科學院真不負責任。改革開放以後,1979年他才得到允許到中國來。他剛下飛機,看到我上來擁抱他時,都流淚了。他說:現在才知道為什麼你不回信了。當時他對我說,首先懷疑是不是中國還在搞運動,你沒放出來;還有就是經歷那麼多年的政治運動,可能你已不在人世了;另外一個可能是做軍事保密工作。由此可見,當時從事這項工作的同志,自己的專業、家庭、社會關係都犧牲了。我們單位是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李覺部長經常講,彭桓武能夠從英國回來,問他為什麼,他就說:“我回國還要什麼理由嗎?不回國才需要理由。”他講得很好!我們這代人受抗日戰爭的影響比較深,有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和民族自豪感,所以要轉行做這件工作也還比較容易。當時我們的領導說:要是你沒做過,中國還有誰做過這件事?我就轉到做爆轟物理。中國科學院從1955年到60年代初也有很多運動,但有幾位領導像張勁夫等提出,基礎研究還要搞,要保證科研人員5/6的時間搞研究,讓科學工作者能自由地工作等,這就是後來出臺的“科研工作十四條”的內容之一。

關於“兩彈一星”,應該說黨中央的戰略決策是十分正確的,也是非常及時的。假如不是黨中央作出這個重大決策,我們原子彈的研製工作,單獨靠哪一個科學家、哪一個行政領導都不可能成功,因為這個決策的涉及面太寬了。花這麼多錢研製原子彈,必然要佔用搞經濟建設的資金。因此當時有這樣一種看法:搞原子彈雖然不會把國家的錢都花光,但至少要花掉一大部分,人民的生活會受影響!10年以前我在寫一篇回憶文章時也曾提到這個問題。我認為,研製原子彈這個決心不僅是中央下的,而且也得到全國人民的擁護。我接觸的人不多,在科學家中,比如王淦昌在核物理上是很有成就的,郭永懷在力學方面是與錢學森齊名的,彭桓武從英國回來,也很了不起。只要我跟他們談起這件事,他們也有這種認識。我們過去搞小科學,寫了文章馬上就可以發表,突然從事原子彈的研製工作,既不能馬上出名,更談不上利啦!我們完全是從國家的利益、國家的需要出發,當時我們確實擁護黨中央的決策!在這個問題上當時有一些爭論,但是大家從全局上都是擁護黨中央的決策的。爭論在哪裡呢?就是我們在前期準備的基礎上,設想兩年搞出原子彈,有人就說:你們在吹牛,自欺欺人,欺騙中央。我們認為中央的決策正確,是因為大家都瞭解當時的國際形勢,也知道我國的經濟很困難,科技水平很低。我們中國人,過去被日本人、西方人瞧不起,但從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出發,我們認為中國人也是人,也有那麼悠久光榮的歷史,為什麼就不行呢!所以,為國家、為民族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揚眉吐氣,我們決心竭盡全力做這件事。

現在回過頭看,我們也不完全是憑著個人勇氣從事這個工作的,還有一個一個現實的技術難關要闖啊!當時毛主席鼓勵我們要大膽地闖,他說:原子彈不過那麼大個東西,沒有這個東西,別人說你不算數。那麼就搞吧!那時,在科學技術人員當中是蔑視困難的。搞那麼一項工作,我們都是外行,再找一些年輕的,實行老中青三結合。我們所裡也有比較內行的,有好多過去搞過常規武器的,搞炸藥的,誰是內行誰就是我們的老師,好多老一輩的科學家,像王淦昌、郭永懷過去也沒搞過炸藥,也都是這種虛心求教的態度。當時的學術氣氛很濃厚,有時同志間可能有很多爭論,但大家都不強調你是我非,都是想怎樣快點把原子彈這項工作完成。

我們對每項工作都堅持一絲不苟。核武器出廠前,我們鼓勵大家回頭看,找問題,因為任何一個小問題都會造成大問題。我們採取鼓勵的辦法:誰查出問題,不是被批評,而是受到表揚。研製一線指揮者張愛萍、李覺宣佈:如果誰還覺得自己負責的那一部分有問題,儘管講,“現在講出來是立功的”。在爆炸以前,我們都坐在一個控制室裡。王淦昌、郭永懷經常講:啊呀!還有沒有問題?我說問題是說過了,我已經檢查了。他們說:你按檢查的方法再檢查一下。這真是要反覆檢查保證質量、保證安全。我覺得這個經驗是很不錯的。實際上這些經驗都是我們從周總理那裡學來的,他就一直要求我們找問題。我們彙報什麼事情,假如只談一個方案,他就要求我們談兩個,甚至將幾個方案放在一起比較。有時彙報工作,我們說這次試驗之前還有幾個問題,他就很高興。周總理總是一絲不苟,閱讀我們的報告時都拿著鉛筆,一個字一個字甚至連標點符號都圈了。這種一絲不苟的科學態度是我們黨從過去戰爭年代一直到搞“兩彈一星”留給我們的很寶貴的經驗。

除了黨中央的決策正確,還有中央的組織和集中領導,這也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李覺部長他們這些人,雖然過去只打過仗,沒搞過科學研究,包括聶帥自己也是這樣講的(他留過學,但也是很短的時間)。但我覺得他們有很大的特點和優勢,就是在過去的革命戰爭中積累了經驗,對戰略問題,對敵我形勢的分析,各個方面都得心應手,知道怎麼樣知己知彼。我們不可能像美國在搞第一顆原子彈時那樣,把世界上許多國家一流的專家集中起來。我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是半路出家的,所以從事這項工作是需要有點勇氣的,但沒有黨中央自上而下的集中統一領導組織是不行的。

自力更生不僅僅是口號,它是我們走過的成功之路。現在有時看到一些盲目引進,我們心裡也很難受。花了國家很多錢,今年引進、明年引進、後年引進;今年落後20年、明年落後20年、後年還是落後20年。有些媒體還自我感覺很好,我覺得這是很可怕的!黨史方面寫“兩彈一星”精神主要從這方面來寫,要使人有自信,要突出我們所走過的自力更生之路。實際上我們自力更生也不是關著門的。當年參加這項工作的科技人員,其中大都分別會英語、俄語、德語等外語的,只要有一點點相關信息,都抓住不放,並且大家在一起研究,所以自力更生並不是傻幹。現在很多引進的東西,怎樣才能實現周總理講的“引進、消化、提高,創立自己的品牌”的目標,尤其是在知識經濟條件下要有所創新,這是很重要的,很值得研究。

關於“兩彈一星”成就的影響,過去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隨著世界形勢的發展,覺得過去的體會還不夠深刻。現在我們國家強盛了,所以體會也就更加深刻。每當我看1999年9月18日中央頒佈“兩彈一星”獎章時的一些結論性的話,就想:為什麼要把“兩彈一星”提得那麼高?我認為不是隨便提的,也不是針對某個人或某一個方面,主要還是體現在黨的領導下,發揮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中國人民的大力協同、無私奉獻、勇攀高峰這種精神。舉這個例子是想說明,我很擁護錢學森、朱光亞同志提出的加強對“兩彈一星”精神的宣傳、發揚“兩彈一星”精神這方面的建議,這個建議是有好處的,是對歷史負責的。而且從今後的發展來看,在黨史研究中科學技術史研究會越來越被重視。回顧過去,當時大家一起將理論與實際結合,各個學科交叉,的確對科學技術的發展起了比較好的作用。在軍事技術上、外交上、國際上的影響都是比較明顯的。從技術這一點說,科學發展從打基礎到上水平,到能夠創新、跟上前沿,非得依靠自己的努力不可。

國外有一個學者,寫《中國是怎樣製造原子彈的》這本書,也把它當科學研究。他蒐集了各方面的報紙,包括地方的,然後把它歸在一起進行研究。他說好像中國很保密,外人不大知道這些事情,其實你們的信息還是不少的。我想搞黨史工作的同志掌握的情況可能比一般人還多。如果我對今後寫黨史發表點意見的話,就是多做些研究工作,使得大家可以從黨史這一比較高的層次上看問題。這已經不是在報紙上寫一篇文章,或者哪一個人說點體會可以替代的了,這個責任就更重大了。

最後再補充一點情況,將來寫黨史可能會遇到這些問題。大家都知道,原子彈是在1964年10月16日爆炸的。但第一顆氫彈究竟是什麼時候爆炸的,曾有兩個版本:一種說法是在1966年12月,一種說法是在1967年6月17日。後面這種公開說得多一點。因為當時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以後,出於宣傳我們所做的工作等各方面的需要這樣說,我們完全擁護,也理解。“兩彈一星功勳”授獎的時候,江澤民總書記把兩個都提到了。1966年底那一次是氫彈原理試驗(原理探索,把數據搞清楚),是在塔上爆的,叫塔爆。假如算這一次的話,從第一個原子彈試驗到氫彈爆炸,實際上用了兩年零兩個月的時間(報紙上一般採用第二種說法,即兩年零八個月)。實際上第一次雖說是塔爆,但等於我們已掌握了氫彈。不過,它沒有上百萬噸或兩三百萬噸的當量,只是一二十萬噸的當量。作為科學技術,那是中國第一次氫彈試驗,我覺得這是有科學依據的。不僅如此,這也和美國、英國、蘇聯的說法一致,他們所講的第一顆氫彈不一定都是要用導彈、飛機運載的,也有是在塔上或者在大船上爆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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