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近濟南,山色愈加空濛、綠樹愈加繁密。看慣故鄉的黃土山樑,到了泉城,人真如北雁南歸,滿眼皆景。

我們宿于山下“六號公寓”,儼然貴賓。四合院內,兩棵柿子樹,寓事事如意。竹林沐風,金銀木繁花如雪,挨挨擠擠,好優雅所在。一餐飯畢,同學便如失散多年兄妹,竟攜手照起相來。原本素不相識,分秒已成一家。沒有顧忌,沒有避諱,完全是小溪匯入江河,自然、坦蕩。有人說:“寫字人都不設防,容易敞開心扉。”也是,若我還負行囊,修路、蓋樓、撈鹽,即便與同夥廝守數月,也難如此交心。

他鄉的春天

黃昏來臨,樹影婆娑。槐花櫻花爭相綻放,唯恐我們不嗅其香。還有黃櫨、合歡、青桐,雖新植不久,但葉片上掛滿歡喜。長長的葡萄架走廊,皆用竹竿搭就,不比鋼筋鐵骨,硬邦邦,有拒人千里之感。斜陽,春光,一見如故。我們走近一灣淺湖,望粼粼波光,不時有綽綽魚影,圈圈漣漪。同學便矯情,拍著巴掌連說:“看!看!”像地下室鎖了數日之人,忽然望見霞光。

夜幕被蛙聲拉開,悠揚清澈,纏綿激盪。月亮未滿,可銀光四射,黯淡了星星與燈火。遠山輪廓宛如潑墨。蘆葦菖蒲間一葉小舟,載不動同學緣。湖邊有亭,亭間有凳。但沒人坐,都站著。說月夜不可辜負,要來雅趣。便有人誦詩,有人跳舞,有人手機拍照。花香猶在、詩意朦朧。我只在心底說:莫失莫忘!莫失莫忘!

聞說山東大旱兩月餘,可清晨揭簾視之,居然春雨瀟瀟。簷下密密竹林,牽手相擁。合著鳥鳴節奏,我踩石板出院。煙雨朦朧,萬木靜立。樹葉上積滿了晶瑩雨珠。四野空曠,遠處高樓與車馬喧聲,似被隔於世外,而我們,便是這桃源求學之人。

雨停,太陽出,蜃氣綿延。道旁有蝸牛蠕動,叫人不敢輕慢。有鬆直衝天,皆被修剪得文弱精瘦,宛如九零後孩子,只長個頭不長骨骼。偶見古樹,可雙手抱。也有龍爪槐、苦楝樹,樹冠雖被截過,但新發枝椏繁密,近前觀之,有逼迫感,滄桑感。

門外是生活,門內是文學。聽著老師們真誠獨到的演講,我似乎理解了先生的那句名言:“無邊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

李一鳴說:要有慈悲心和憐憫心。要有家國情懷。好作品是混沌一片的。

他鄉的春天

彭學明說:文學的魅力其實就是語言的魅力。

馬小淘說:不能把自己當做道德楷模,不能寫公共經驗。你的東西不能討好所有人。

王秀雲說:不要把編輯當做神。神壇的神是我們供起來的。

石耿立說:要拒絕合唱。要向“專制”和“範式”開火。

葛一敏說:不要端著架子去寫,要有好題目,要有趣味。

叔本華說:要麼是孤獨,要麼就是庸俗。

七天時間,真的沒聽夠。老師們的諄諄教導猶如密集的詞語子彈,射穿了我日益僵化的慣性思維。我透過桃花源中的“小口”,隱隱發現了一處異樣的天地。同時,那些易使我固步自封的久積病症也似乎得到了治療。雖不是一針見血,但也戳痛了我的麻木和庸常。

七天時間,我們像一群放生的游魚,在中國溫暖帶最完整、最廣闊、最年輕的溼地生態系統遨遊。蒹霞蒼蒼白露為霜。萬畝槐花林。萬畝蘆葦蕩。都是我們的水系,都是我們的療養所。我們無拘無束、憨態可掬,優雅地滑翔於遼闊的藍空之下。鹽鹼地裡星羅棋佈的磕頭機,讓我驚異於地下資源的奇妙。它們晝夜不息轉動著的車輪,似在講述一代又一代石油工人的傳奇。

他鄉的春天

暮春四月,雖然樹梢枝頭尚未綻出團團簇簇的槐花,但是,我們還是被一陣濃似一陣的花香所襲擊。五十年前,這裡尚是一片荒灘,到處是廢棄水域遺留的鹽鹼痕跡。而此刻,這裡卻是蔚為壯觀的綠色海洋。聽說將來這裡還會被打造成溫泉度假區、婚紗攝影區、拓展活動區、鄉居生活區、科普遊樂區等……聽著都叫人神往。

儘管只是走馬觀花浮光掠影地看看,但是,內心還是被某些看不見的東西不時地蟄一下。那些充滿著泥土氣息的草編系列,做工精美、綠色環保,堪稱自然一絕。看著白花花的菌類、惟妙惟肖的沙畫和蘆葦畫,我像是在他鄉聽到了春天的又一種表達。

令人興奮的是,我還第一次在此看到了大海!浩瀚、遼闊、博大的景象,一度碾碎了我藏在皮膚下的“小”。我張開雙手,像一隻笨雀伸展著翅膀,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練飛。浪花、貝殼、打漁船,這些大海的附屬物,以前僅在報刊、影視中才能目睹它們的真容,此刻,卻真真切切地進入了我的視野……

我呼喚著東營的名字,我在大海邊感慨。我在鳥鳴和花香中顫慄。軍墾文化、石油文化、槐林文化、黃河文化的薰染,致使我這個西北漢子也有了東部大漢的自信和力量。

我常會不由自主地問自己:我為什麼會這麼幸福?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村裡的老會計?

他鄉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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