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仁國茅臺往事 成於營銷亂於渠道

來源:時代週報

袁仁國茅臺往事

時代週報記者 黃嘉祥 發自深圳

整個職業生涯都在幫助茅臺渡過難關的袁仁國,卻在如何渡自己的命題上遭遇了困惑。

在卸任茅臺集團董事長將滿一年之際,袁仁國被免去政協第十二屆貴州省委員會常務委員、經濟委員會副主任、省政協委員等職務。

從一線制酒工一步步攀上茅臺集團一把手的位置,今年63歲的袁仁國無疑是傳奇與爭議相互交織的人物。在其執掌貴州茅臺(600519.SH)的18年裡,在內一路反超五糧液,在外超越全球酒業巨頭帝亞吉歐登頂“全球酒王”,上市公司市值曾一度突破萬億元,茅臺集團的營業收入增長48倍,淨利潤增長68倍。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茅臺的輝煌離不開袁仁國一手締造的營銷體系,但這也恰恰成為了經銷商貪腐問題滋生的溫床,袁仁國時代的多位茅臺高管先後被查。自袁仁國2018年卸任之後,與他相關的痕跡或明或暗地被逐漸抹去,茅臺原有的經銷商體系接連遭遇“大清洗”。截至2019年第一季度,貴州茅臺共有533家經銷商被取締。

“如今在貴州當地,袁仁國已經成為了一個敏感的話題,大多數人都避而不談。” 一位貴州當地前茅臺員工陳哲(化名) 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袁仁國對茅臺的貢獻還是很大的。”

對袁仁國時代的營銷體系的糾錯仍在繼續,被“沒收”的茅臺酒額度將花落誰家更受市場關注。

5月5日,茅臺集團宣佈成立全資控股的營銷公司,隨即引發軒然大波,市場質疑此舉涉及嚴重關聯交易、侵蝕上市公司利潤和損害公司治理。貴州茅臺的市值更因此在短短3日內蒸發超千億元。

這場由營銷改革引發的風波,與袁仁國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關聯?在奔向千億元營收目標之年,茅臺又將如何平衡好集團與上市公司之間的利益關係?

連日來,時代週報記者多次致電貴州茅臺董祕辦及董祕樊寧屏,但電話均無人接聽;記者就袁仁國去向、茅臺集團成立營銷公司以及茅臺營銷體制調整等相關問題致函貴州茅臺,並聯系茅臺相關負責人,截至發稿亦未獲回覆。

成於營銷亂於渠道

時針回撥到1998年的夏天。金融風暴席捲亞洲,國內白酒行業受到嚴重衝擊,昔日“皇帝女兒不愁嫁”的茅臺酒也開始犯愁,到了7月份,茅臺制定的2000噸銷售目標只完成了1/3。

正是這一年,茅臺酒廠轉軌改制,時年42歲的袁仁國被任命為貴州茅臺總經理。臨危受命,袁仁國決定把第一把火“燒”在營銷體系上。一個月後,茅臺成立銷售總公司,袁仁國親自選拔了17位營銷員,組建了茅臺史上的第一支營銷隊伍,打破了計劃經濟的銷售體制。

在經過培訓之後,這支被稱為“敢死隊”的營銷隊伍迅速奔赴全國各地市場。而袁仁國本人更親自下廚,擺上家宴請來各地糖酒公司的負責人喝“患難酒”,希望大家幫助茅臺酒渡過難關。

到了年底,茅臺不僅如期完成了銷售任務,更創下了當時歷史最好水平。這一年成為了茅臺崛起的起點,也成為了袁仁國在茅臺職業生涯的轉折點。他被視為季克良的接班人。

從19歲進入茅臺,袁仁國從一線制酒工開始幹起,做過供銷、宣傳、廠辦主任、車間主任兼黨支部書記、廠長助理、副總經理等職務,深受季克良賞識,在季看來,“茅臺這種傳統工藝的企業,領導者必須要深入基層,在生產中汲取養分。我是這樣走過來的,我的繼任者也應當如此”。

一切順理成章。2000年,袁仁國接過“茅臺教父”季克良的衣缽,成為貴州茅臺新一任掌舵者。次年,袁仁國帶領貴州茅臺登陸資本市場,那一年,貴州茅臺營收16.18億元,淨利潤為3.28億元。

彼時的茅臺還不是白酒老大哥,而五糧液已穩坐中國白酒第一品牌多年,五糧液2001年的營業收入為47.42億元,茅臺僅為五糧液的1/3。

袁仁國上位之後,茅臺隨即開啟一路狂飆的模式。2017年,貴州茅臺實現了582億元的營收,較2001年增長了35倍,淨利潤290億元,較2001年增長了84倍。

在回顧過去20年的輝煌成就時,茅臺方面將其歸功為“茅臺營銷造就了茅臺現象,茅臺現象締造了茅臺傳奇”。而在造就茅臺神話的背後,經銷商功不可沒。

在2017年12月舉辦的茅臺2017年度全國經銷商聯誼會上,袁仁國如此總結茅臺20年營銷歷程:經銷商隊伍從1998年的146家,發展到現在國內經銷商、專賣店等客戶2000多家,營銷網絡覆蓋全國所有地級城市和30%以上縣級城市。海外代理商104家,市場覆蓋全球66個國家和地區。公司銷售人員由最初組建的17人隊伍發展到553人,加上經銷商營銷人員2萬多人。

“無論任何時候,茅臺都要堅持以市場和顧客為中心不能變,堅持對經銷商的勞苦功高不能忘,堅持把經銷商當作上帝和恩人的觀點不能丟。”袁仁國在上述會議上說道。

多位經銷商告訴時代週報記者,袁仁國執掌茅臺期間和經銷商的感情很好,每次去茅臺開會,對經銷商的招待都特別周到,也很尊重經銷商,但終究功不抵過,歷史長河,只待後人評說。

茅臺神話成於營銷,其亂亦始於渠道。

從2016年中開始,茅臺酒供不應求,導致零售價格逐步飆升,53度的飛天茅臺酒漲至2000元以上,出廠價與終端價之間的差價高達數百元甚至千元以上,形成巨大利潤空間。經銷商囤貨惜售、黃牛黨炒貨、串貨與假貨等各種亂象頻發,市場瀕臨失控。

為了避免出現失控的局面,袁仁國推出一攬子計劃,加強對經銷商的管理;其中2017年4月下旬,茅臺營銷公司曾接連下發兩道處理文件,對82家違約經銷商進行通報並追究責任,這種鐵腕治市成為袁仁國後期執掌茅臺的重點工作之一。

然而和以往不同,這一次,袁仁國卻沒能實現善始善終。

一切在2018年5月6日的深夜戛然而止。這一天,茅臺集團幹部大會一直開至深夜11點多,中共貴州省委常委、組織部長李邑飛在茅臺集團宣佈:一個是提名李保芳為茅臺集團董事長人選,董事長職務任免需按有關法律程序辦理;另一個是袁仁國不再擔任茅臺集團董事長職務。

“茅臺不想成為腐敗酒”

對於袁仁國突然去職的原因,茅臺方面表示“屬於正常退休,請不要過多猜測”,而袁仁國個人也曾迴應媒體稱“因為年齡原因離職”。儘管如此,“袁仁國時代”的突然落幕,卻因茅臺渠道亂象涉及貪腐受賄案件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在袁仁國執掌茅臺期間,上至官員,下至茅臺高管和員工,插手茅臺經銷商代理權並從中牟利的事件時有發生。

時代週報記者梳理髮現,2008―2018年,包括貴州茅臺原總經理喬洪,茅臺集團原黨委副書記、副總經理房國興,貴州茅臺原財務總監、副總經理譚定華等多位高管,先後因受賄上千萬元被判刑。其中多涉及為茅臺酒經銷商、供應商等提供幫助,或以親屬名義經營多家茅臺酒專賣店。

陳哲告訴時代週報記者,在茅臺酒經銷商中,其中不乏員工及家屬,或是與當地幹部有一定的關係。

倒在茅臺酒上的不乏省部級官員。2018年8月以來,貴州省下發了《關於開展幹部違規參與茅臺酒經營問題自查清理的通知》,清查黨員、幹部利用職權或職務上的影響,由本人、配偶、子女及其配偶等投資入股、特約經銷、倒賣茅臺酒,或通過打招呼、批條子、開公函等方式插手、參與茅臺酒經營的情況。目前貴州已有多名幹部因涉茅臺酒落馬。

事實上,在袁仁國卸任後,繼任者李保芳甫一上臺就對茅臺的營銷體系進行了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財報顯示,截至今年第一季度,經銷商總數減少533家,其中在2018年被撤的就佔437家;截至2019年一季度末,貴州茅臺國內經銷商數字為2454家。

李保芳與袁仁國的風格完全不一樣。“袁仁國是一個典型的商人。”一位經銷商對時代週報記者評價道。

陳哲身邊的許多茅臺酒經銷商朋友的代理權被取締,“大多數被取締的經銷商都是貴州懷仁人,他們主要是通過當地幹部或員工的關係拿到經銷商資格,但大多是在茅臺行情不好的時候進來的”。

“在以前茅臺不好賣的時候,公司讓銷售人員使勁去做銷售,有些銷售也沒辦法,也就根據當時的規則成為了經銷商,但這些茅臺員工的經銷商資格在去年也好像全部被一刀切了。”陳哲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茅臺可能還將繼續清理經銷商,身邊許多經銷商朋友也表示擔憂。

袁仁國也因此成為一個禁忌的話題。多家經銷商在接受時代週報記者採訪時,每每談及袁仁國和經銷商“削藩”等相關話題,都會刻意迴避,有的甚至直接拒絕答覆。

中國食品產業分析師朱丹蓬對時代週報記者分析,不能否認袁仁國在茅臺發展過程中的正面作用。

資深白酒行業分析師蔡學飛也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袁仁國是茅臺快速發展的功臣,但快速增長下渠道的違規操作,茅臺負有不可推卸的監管責任。

對於腐敗與茅臺酒之間的關係,袁仁國曾在2016年接受反腐紀錄片《永遠在路上》採訪時表示,反腐敗讓茅臺活得更好。茅臺方面也根據該表態再度強調了兩者之間的關係:茅臺酒跟腐敗沒有聯繫,茅臺酒也從來不是,也更不想成為“腐敗酒”。

諷刺的是,從2018年下半年起,關於袁仁國“被調查”的傳聞此起彼伏。今年5月5日,袁仁國在貴州省政協的相應職務悉數被免之後,各種傳言再起。茅臺方面也在極力撇清關係,“原董事長被免職政協委員一事,現在和茅臺集團已沒有關係”。

這一次,身處輿論漩渦中的袁仁國沒有出面迴應。

渠道糾錯進行時

另一邊廂,與茅臺相關的渠道調整仍在繼續,但這一次卻動了中小股東的奶酪。

在大規模清理經銷商的同時,李保芳也在搭建新的茅臺營銷體系。在2018年經銷商大會上,他提出,茅臺酒面臨新的任務,主要是營銷體制的理順和完善,將重點擴大直銷渠道,推進營銷扁平化。

5月5日,貴州茅臺集團營銷有限公司正式成立揭牌。根據茅臺集團官網信息,營銷公司的成立,將與社會渠道優勢互補,推進營銷體制轉型,營銷公司下一步將重點針對團購、商超等終端客戶開展工作。

一石激起千層浪。由於貴州茅臺集團營銷有限公司是茅臺集團的全資子公司,與上市公司貴州茅臺相互獨立,市場擔憂該營銷公司會與上市公司爭利,侵蝕上市公司利潤,損害中小股東權益。

5月6日,一位微博名為“茅臺900元真不算高”的投資者向上交所投訴,稱貴州茅臺酒涉嫌向大股東茅臺集團輸送利益。

5月7日,上交所對貴州茅臺下發的監管工作函,要求貴州茅臺控股股東說明在集團層面成立營銷公司的主要考慮、擬開展的商業活動及具體經營模式、是否有經營上市公司茅臺酒的計劃等。

事情還在進一步發酵。5月8日,上述投資者再次向上交所發送一封投訴函。該名投資者從2014年開始投資茅臺,他在接受時代週報記者採訪時表示,這次投訴函與之前的不一樣,茅臺集團曾在招股書中有兩個承諾,第一個就是不搞同業競爭,第二個是不利用控股股東的控股地位或股東地位,轉移上市公司利潤。

“我們投資者主要是想提醒上交所督促茅臺集團遵守當初的承諾,不要想著從股份公司去轉移利潤。因為茅臺集團成立營銷公司的目的,就是想從股份公司裡面把收回來的476家經銷商計劃量的全部或大部分拿來賣,我們希望打消茅臺集團這個念頭,如果真的這麼做,就是赤裸裸地從上市公司去轉移利潤,跟當初的承諾是完全背離的。”該投資者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而實際上股份公司完全有能力來消化這部分計劃量。

“設立銷售公司屬於茅臺集團此前‘營銷體制調整’的一部分,但一旦動了上市公司的奶酪,股東們就不幹了,而銷售公司的功能最後還要看茅臺集團的回覆,其作為白酒行業龍頭和中國證券市場績優股的旗艦,應該不會做出傷害小股東利益的事。” 廣東雪球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李昌民在接受時代週報記者採訪時說。

那麼,茅臺營銷體系的改革又將何去何從?李保芳的改革,是在優化銷售渠道,還是有意抹去袁仁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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