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西北之前,我不知道世上有一種叫“洋芋”的植物,更是不知道洋芋會開花。
初來西北小城,總會聽到一個詞——“洋芋蛋”,經常用來形容當地男人,覺得很滑稽。後來才知,洋芋就是土豆。土豆圓圓的,渾身沾滿泥土氣息,一副憨厚朴實樣,形容西北男人真是貼切、形象。人的性情和植物是一脈相通的。
洋芋,幾乎成了當地人的主食。他們對它,是有著親人般的愛。可是,在小城的這幾年,洋芋始終與我隔著距離,或者說,是我與這個城市的距離。每到初夏,漫山遍野,洋芋花開,我卻視若無睹。它們與我,好像沒有血緣關係,無法進入我的內心。不能融入一個地方,對它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無感覺。
我不喜歡吃土豆,我只懷念老家鄉野間的紅薯。那麼甜的紅薯,連紅薯葉子吃著都是香的。我也不知道洋芋花是什麼樣子。我懷念中原的小桃紅,春風牡丹,老屋門前那開得鮮豔欲滴的石榴花。
有一次,我坐火車從河南迴甘肅。是深夜時分,淒厲單調的車軌聲正惹得我胡思亂想,忽然,一陣地道的定西方言傳來,是兩個老漢在聊天。以前覺得無比難聽的西北方言,此時聽來竟如此親切。我豎著耳朵聽,甚至有想搭話的衝動。我依舊聽不懂定西方言,可是那語調語氣讓我覺得親切。我想起老公家的院子、土炕、水窖,還有地窖裡成堆的洋芋；他的叔伯們聚在一起說話時的語氣、神情,他們抽著煙,喝著罐罐茶,爐火暖暖,映紅了他們的臉。在巨大的時空裡,在一個人孤獨的旅途中,我突然莫名想念他們。然後,百感交集,眼淚就一顆一顆淌下來。我把這份感情悄悄捂在胸口,覺得無比溫暖。這孤獨的夜,也多了幾分暖意。
原來,不知不覺間,西北這個小城已經融入我的肺腑。在認識老公之前,這個地方只是地圖上萬千個點中的一個；現在,它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個存在,一個活生生的存在。
後來,我認識了雲姐。她送我的第一份禮物,就是一大袋結結實實的土豆,全部是精心挑出來的“新大坪”。第一次試著煮了一鍋,打開鍋蓋,看到上面的皮全部裂開,輕輕一揭就掉了。它們光滑,飽滿,還未吃到,香氣已飄入肺腑。
再後來,很少吃土豆的媽媽也經常買起土豆來,一買就是一袋子。媽媽來到甘肅,才知道土豆有這麼多品種,才知道土豆竟然開花,而且開得那麼美。在空曠的天空下,在綿延不盡的山嶺映襯下,它的美如此令人驚心。我常常為那荒涼中的一抹豔麗而震動,它彷彿是荒漠中的一片綠洲,帶給人希望和憧憬。
戲曲《鍾馗》中有一句戲詞說:“不以顏色媚於斯”。洋芋花的美不是依仗顏色的媚,它的骨子裡,有一種倔強與固執。只有這樣的倔強與固執,才能在貧瘠的土地上綻放出生命的極限美。這種美飽含著力量與堅韌。
你知道我寫的不是洋芋花,也不是洋芋,我寫的是人心,是愛,是生命,是我九年時間裡漸漸靠近一座城的過程,是我找到自己、發現自己的過程。我心裡盛開著一片洋芋花,它們是我善良的來源,是我素樸的底子。
今年,洋芋花又開了。白的,紫的,連成一片花海。我說,帶我去看洋芋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