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逆境中的生存之道

李紈 賈母 賈政 賈珠 賈赦 紅樓夢研究 2018-12-15
李紈:逆境中的生存之道

作者

夜何其

一、李紈的教育背景

李紈:逆境中的生存之道

李紈是金陵十二釵之一,賈政和王夫人的長子媳,賈寶玉的嫂子。

李紈出生在一個非常優秀的家庭之中。她是“金陵名宦之女”,父親李守中“曾為國子監祭酒”。

國子監是古代國家最高學府,相當於今天的國立大學,又有點中央黨校的性質。“祭酒”是國子監的主管官員,類似於國立大學校長、中央黨校校長這樣的職務。明清兩代,國子監祭酒是從四品,跟知府同級。做國子監祭酒當然不如做知府有油水,但是,國子監祭酒一般是由德才兼備的人擔任,在士大夫之中,很受人尊重。結合今天想想也就明白了,清華、北大的校長,哪怕沒級別,人們也會心生敬意,是不是?

李家是書香世家,文化名門,“族中男女無不誦詩讀書者”,所以李守中擔任國子監祭酒也不奇怪。

國子監祭酒這個職位,要求李守中既要有學問,又是主流道德的維護者。李紈可能是李守中的長女,他給女兒取名為“紈”,字宮裁。希望女兒長大以後,按照當時社會對女性的期望,安心於紡績針黹,相夫教子,做個合格的家庭主婦,賢妻良母。

做賢妻良母,還用多讀書嗎?讀多了書,比男人還聰明,還怎麼能顯示出男性至高無上的尊嚴和地位?所以李守中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只讓李紈讀《女四書》《列女傳》《賢媛傳》等三四種書。這幾種書,是對女性進行道德觀灌輸的教科書,相當於我們今天的德育教材。要不是有教化作用,恐怕這幾本書李守中也不讓李紈讀了。

你會說李守中迂腐頑固,他確實是有點。但他畢竟是國立大學校長,眼光還是有的,他並不是讓女兒一字不識,他知道做賢女也是要有學問的,甚至可以說,是一門大學問。做個惡女容易,你撒潑打滾不講理,就會是惡女。但是做賢女,你要有道德觀,有信念,還要會處理方方面面的關係,不是低眉垂首,好好好,是是是,就是賢女。所以,僅耳提面命是不夠的,還要向古代賢女們學習,加強理論修養,用理論指導生活,才能隨時匡正自己,成為一名合格賢女。

從上面的敘述可以看出這麼幾點:

第一,李紈是讀過書的,只是不像薛寶釵和林黛玉那樣博覽群書。

這不是李紈不想讀書,而是她們的父親培養她們的目的不同:薛寶釵的父親是因為兒子不爭氣,只好把女兒當兒子來培養,林黛玉的父親是因為沒有兒子,只好把女兒當作兒子培養。薛寶釵和林黛玉接受的是男式教育。李紈不是,她從小接受的是純正女式的教育。

第二,李家有著良好的家庭氛圍,李紈雖然讀書不多,但在這個環境之中耳濡目染,她腦子裡實際的知識儲備遠遠超過了《女四書》《列女傳》《賢媛傳》的範圍。她會寫詩,雖然不如薛寶釵、林黛玉那樣有靈氣。她還是個優秀的詩歌大賽評委,各種詩歌流派都能包容,評選結果公正客觀,人人服氣。

第三,李紈是她的父親按照賢女的樣本打造出來的,她與主流道德觀完全一致,不存在內心世界與現實世界的衝突。

第四,李紈父親給李紈制訂的教育目標非常明確,“相夫教子”,做丈夫的幫手,打理家業,培養下一代。當丈夫猝然去世以後,她迅速由副手轉正,把小家業打理得有條不紊,兒子教育得勤奮努力,她的兒子賈蘭成為賈府“草”字輩最優秀的孩子。

二、李紈在賈府的重要意義

李紈:逆境中的生存之道

李紈嫁給賈珠,對賈府來說,有著劃時代的意義。

在此之前,賈府的聯姻對象要麼是功勳之家,比如史太君、王夫人;要麼是在喪偶之後,續娶中下等官宦門第的女兒,比如邢夫人、尤氏。

史太君和王夫人出生於武將之家,沒什麼文化。邢夫人和尤氏也沒什麼文化。賈府的太太奶奶們整體文化修養不高,無論“相夫”,還是“教子”,都沒做好。賈母和長子賈赦是惡劣母子關係的典型,王夫人對長子賈珠過於嚴厲,賈珠去世以後,她滑向另一個極端,對次子賈寶玉無限溺愛。邢夫人和尤氏因為門第低微,既不敢規勸丈夫,也不會教育繼子,只好任憑他們胡鬧。賈府的老爺少爺們個個不成器,跟他們的母親教子無方有不少關係。

李紈嫁入賈府時,賈府“赫赫揚揚,已將百載”,百年的榮華風光給賈府積累了崇高聲望,也孕育著深刻的危機。祖宗留下的老本快要吃光了,要想繼續榮華富貴,就要注入新資本。賈府的老祖宗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給兒孫們掙來這份家業。天下平定以後,武將地位下降,文官地位上升。賈府的子孫們刀槍都不會拿,武將做不成,迫切需要向文官系統轉型。

對這種危機認識最深刻的賈政。他曾想努力考科舉,可惜資質有限,又趕上父親去世,皇帝垂憐他,給了他一個官兒做。可惜他不是科舉正道上來的,多年沒有升遷。工部員外郎這樣的小官職,根本無力挽救賈府的下滑趨勢。他只能寄希望於下一代。長子賈珠在他的嚴厲要求下,勤奮好學,十四歲考中進士,看樣子會成為一匹千里馬。

不是說,好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有個好兒子,再給他配上賢內助,賈府光大門楣就有希望了。

李紈這個兒媳,有可能是賈政特意挑選的。賈府在此之前從來沒有與文化名門聯姻的傳統,除了賈政,賈府的老爺也沒有特別尊重文化人的。賈政的哥哥賈赦還當眾表達過對“蟾宮折桂”的寒門子弟的蔑視之情,罵他們是些“窮酸”,說:“咱們的子弟都原該讀些書,不過比別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的,何必多費了工夫,反弄出書呆子來。”李家是文化名門,不在賈赦說的“窮酸”的範圍之內。但從這番話可以看出賈赦對讀書人的態度。

賈赦絕不會給他兒子娶國子監祭酒的女兒,做過國子監祭酒的李守中滿腹經綸,行為端正嚴謹,賈赦既不喜歡讀書,又沉緬於酒色。兩親家氣質不合,見了面,說話都說不到一塊兒去,賈赦有這麼個親家,不是自找難堪?

賈政跟哥哥不同,他“最喜讀書人”,賈雨村就是賈赦說的“窮酸”,賈政卻熱情接待賈雨村,為幫賈雨村復職奔波忙碌。

賈政對國子監祭酒李守中必定十分仰慕,有機會就跟李守中切磋學問。兩人性格相投,彼此欣賞。賈政在言談之中,得知李守中有個溫婉賢惠的女兒,跟他的長子賈珠年齡相近,於是向李守中流露出欲結“秦晉之好”的念頭。賈府是功勳名門,賈珠是個前途無量的少年,李守中爽快地答應了。

李紈大約是這樣嫁入賈府的。要不然,李家與賈府向無瓜葛,雖然兩家都是名門,但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名門,賈府怎麼突然改變作風,給兒子娶文化名門之女為妻呢。

李紈嫁入賈府,對賈府來說,是釋放出一種信號,他家號稱“詩禮簪纓之族”,其實“詩禮”是個虛名,沒幾人讀詩明禮,以後,賈府的兒孫要真的要讀詩明禮了。這也表示向文官系統轉型的決心,也是一種期望,期望李紈給賈府帶來新風氣。

李紈的到來,對賈府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她給賈府帶來一種隱忍剋制清晰理性的人生觀念,在新婚不久失去丈夫的情況下,她仍然把兒子賈蘭培養成了一個青年才俊。

三、李紈在賈府的困境

李紈:逆境中的生存之道

李紈的丈夫賈珠,書中用三句話介紹:“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起承轉合,跌宕錯落,前兩句勾畫出了一個青年才子的幸福美好生活,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然後一句“一病死了”,像從懸崖上跌落,所有的幸福美滿一筆勾銷,就像一道算術題,正在劈哩啪啦計算著,突然清零,什麼都沒有了。

賈珠去世的時候,李紈二十歲左右,正是青春好年華,這麼年輕就守寡,真讓人惋惜,但在寡婦之中,李紈還不算低齡,還有十六七歲剛過門就守寡的,還有十四五歲還沒過門,就守望門寡的。平民小戶家,吃飯比名聲重要,年輕的寡婦,大多改嫁了。豪門少奶奶是不能改嫁的,家裡丟不起人,好像養不起一個寡婦似的,孃家也怕丟人,又不是吃不上飯,怎麼能改嫁,就是在婆家吃不上飯,也可以回孃家來養著,總比丟了名節好。

很多人把李紈的守節歸於李守中的教育,這是不對的。豪門少奶奶喪夫以後必須守節,這是豪門的規矩,也可以說是豪門女子為保住豪門名聲付出的代價。

李紈所受的教育,是讓她在喪夫之後,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由一名幸福少婦,馬上轉型為一名心如“槁木死灰”的年輕寡婦。

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哪這麼容易。一個二十左右正值芳華的女孩子,與丈夫恩恩愛愛,蜜裡調油,他忽然一場病,扔下她走了。

她從此顏色鮮亮的衣服不能穿,只能穿青、藍、灰、紫這樣黯淡的服色。她不能戴首飾,不能戴花朵,也不能塗胭粉。第七十五回,尤氏到李紈房中洗臉,因李紈沒有脂粉,她的丫環素雲就把自己的脂粉拿了來給尤氏用。她丫環的名字都這麼素淡,叫“素雲”“碧月”,而不是晴雯、麝月、彩雲、彩霞這樣鮮明的名字。

她從此不能有歡歌笑語。她跟王熙鳳同為賈府少奶奶,王熙鳳出場是還沒見到人,先聽到笑聲。熱鬧場合裡,王熙鳳經常跟賈母插渾打科,說說笑笑,李紈卻像毫無存在感似的,要麼一言不發,要麼隨著眾人笑笑。

她不能說笑,能哭哭啼啼嗎?跟別人說到丈夫就落下淚來,半夜裡想起丈夫在世時的溫存,在房中嗚咽啼哭。這也不行。這說明你的心沒死,還不願接受寡婦的身份。再說,上頭有公公婆婆、老婆婆,你哭哭啼啼,不是讓他們心裡難過?

自己在屋裡悶得難受,到東屋裡西房裡,跟這個聊天,跟那個說話,這樣也不行。寡婦門前是非多,每天東走西串,難免遇上大伯子、小叔子,年輕奴僕,讓人懷疑有私情。

一個女人,只有掐滅自己所有的慾望,讓自己活成一個會行動的木頭人,才是個合格的寡婦。“槁木死灰”就是這種狀態。

對李紈來說,她最大的痛苦,不是不能穿花衣、戴首飾,跟人說說笑笑,她可能少女時期也不太注意這些。而是她母子在賈府的地位邊緣化了。

本來,她是榮國府的大少奶奶,丈夫賈珠是榮國府“玉”字輩的老大,又是賈府少爺之中前途最好的一個。王夫人退居二線,榮國府的家業應該她來打理。丈夫夭亡以後,王夫人寧可請侄媳婦王熙鳳過來幫忙,也不讓李紈打理家業。賈璉的僕人興兒跟尤二姐說:“我們家的規矩又大,寡婦奶奶們不管事,只宜清淨守節。妙在姑娘們又多,只把姑娘們交給她,看書寫字,學針線,學道理,這是他的責任。除此,問事不知,說事不管。”

王熙鳳越俎代庖,來王夫人這邊當管家。本來應該是正牌少奶奶的李紈卻只能給姑娘們當家庭教師。

不過,興兒有句話很值得體味,他說李紈“問事不知,說事不管”,可見李紈在賈府裡不管事,也不是賈母和王夫人不讓她管事,而是她自己唯恐沾上管事的嫌疑,別人問她事,她說不知道,跟她說什麼事,她置之不理。

她採取了一條明哲保身之路。

“槁木死灰”既是她真實的內心狀態,也是她為保證利益最大化採取的手段。

四、李紈的生存之道

李紈:逆境中的生存之道

賈府這樣的大家族裡,人口眾多,利益複雜,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存手段,同時每個人都受著制約,不能暢所欲為。李紈的婆婆王夫人,出身於金陵名門,哥哥王子騰做著京營節度使,賈府打點關係,都要拉王子騰的大旗。王夫人的兒女個個優秀,女兒封了貴妃,兒子賈寶玉是賈母的最愛。王夫人的孃家侄女王熙鳳嫁到了賈府,成為她的左膀右臂。可就是這樣,賈政要把王夫人的小兒子賈寶玉打死,王夫人也只能哭著勸賈政:“打死寶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企圖以孝道打動賈政,讓他放下手中的板子。

李紈既沒有婆婆這樣強大的家族背景,也沒有個做貴妃的女兒,也沒有個孃家侄女做膀臂,她可硬給誰看?

李紈要想在這個家族裡生存下去,只有收斂鋒芒,積蓄力量,以退為進,以柔克剛。所有身處弱勢的人想在一個艱難複雜的環境中生存,都差不多是這樣的思路。只不過,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第一,認清形勢,不做無謂的浪費。

李紈在丈夫亡故以後,迅速把首飾和花色衣服收了起來,彷彿這些衣服首飾不曾存在過似的。李紈未必不想念她的石榴裙和繡花衣衫,李家是名門望族,李紈結婚時,李家少不了請裁縫給她繡制精美衣衫。只是她知道,打開箱子,撫摸那些美麗衣衫,或者把那些美麗衣衫藏在外衣底下偷偷穿,只能勾起對美好時光的懷念,讓自己陷入回憶往事的痛苦中去,不如徹底地忘記,心裡反而少受折磨。賈府里人多眼雜,也免得他們說閒話。

賈府裡那些奴僕,一雙雙眼睛跟一個個監控器一樣,主子的細微隱祕動作,無不被他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們會在傳播過程中添油加醋,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要想不被他們說三道四,只有潔身自好,一絲把柄不讓他們抓住。

李紈也不多跟人說心裡話。寡婦心裡的苦,沒有切身體會的人理解不了。王熙鳳兩口子,一對活冤家,鬥智鬥勇,沒心思聽她的苦惱。姑娘們還沒出閣,婚姻裡的酸甜苦辣無從體會。只有一次,螃蟹宴上,李紈看著平兒,心生羨慕,說道自己的丈夫在世時也有幾個妾,都守不住,她只好把她們打發了,不然,有個人留下來陪伴她也是好的。這說的是實話,沒有丈夫了,有個閨蜜也是好的,能陪著自己說說話,有什麼事情,有個商量的人。可惜她連個閨蜜也沒有。平兒這樣的好閨蜜,可遇不可求。

說著她不由落下淚來。她這種刻入骨髓的寂寞,並沒有人理解她,她們埋怨她流淚破壞歡快氣氛,說:“又何必傷心,不如散了倒好”,果然洗了洗手,都散了。

這邊的李紈,想必也擦乾淚水,恢復了平常神色,到婆婆老婆婆那裡承歡去了。

李紈流了兩次淚。一次是賈寶玉捱打,王夫人想起賈珠來,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李紈聽了忍不住痛哭。另一次就是這次。此後,她不是到婆婆太婆婆那裡侍奉,就是帶著小叔子小姑子玩樂,再沒有哭泣落淚過。

對弱者來說,感情、眼淚也是資源,絕不能做無謂浪費。

第二,抓住關鍵,積累經營人生的資本。

李紈不說無用的話,不做無用的事,專心侍親養子。“親”是她的公公婆婆太婆婆等長輩,賈府的資源掌握在他們手裡,只有把他們“侍”好了,他們才會多分配給她一些資源,她跟兒子才有更好的生存條件。真實證明,她的做法是明智的,賈府少奶奶的零花錢本來是一月五兩銀子,賈母可憐她“寡婦失業”,特批她每月二十兩,跟賈母和邢王兩夫人享受同等待遇。園子裡的地讓她取租子,年終分年例,給她上上份。王熙鳳給她算了算,一年有四五百兩銀子。

王熙鳳這番話有誇大的成分,但是李紈並未反駁,只說:“你們聽聽,我說了一句,他就說了兩車無賴的話!真真泥腿光棍,專會打細算盤、分金掰兩的。你這個東西,虧了還託生在詩書仕宦人家做小姐,又是這麼出了嫁,還是這麼著。要生在貧寒小門小戶人家,做了小子丫頭,還不知怎麼下作呢!天下人都叫你算計了去!”可見王熙鳳就是誇大,也沒誇大太多。

這裡我們會注意到兩點,一是,賈府給李紈超常待遇時,李紈並未推辭,也沒有感覺愧疚。大約她心中認為,她在賈府守節,撫養丈夫的遺孤,這是她的義務,賈府給她們母子提供物質保障,也是賈府的義務。她對得住賈府,賈府也要對得住她,這樣才能兩不虧欠。二是,她除去母子兩人的開支,一年還有不少盈餘,她帶著賈府的姑娘們開詩社,一文也不拿,而是拉王熙鳳入社,變相跟王熙鳳要活動資金。

很多人說李紈摳門。還真沒說錯。凡是往外拿錢的時候,她幾乎沒有拿過。

分析一個人的行為,要放在背景裡。看上去,李紈的收入是王熙鳳的好幾倍,可是,她手中的錢是死錢,一年就那幾百兩銀子,母子兩人的零用都要從裡面開支,她還要儲備一些錢,再過個十來年,她就要當婆婆了,她總得給兒子和兒媳積攢一點錢財吧。王熙鳳的錢是活錢,王熙鳳的月例錢跟貪官的工資一樣基本不動,王熙鳳從淨虛老尼那裡拿好處費,一次就是三千兩銀子,拿著月例銀放貸,一年倒騰出上千兩銀子,賈府裡採購物資,會給她回扣,想來賈府謀事的人,會給她送禮。這些看不見的好處是李紈的很多倍。鮑二家的上吊自殺,賈璉許了她的家人二百兩銀子,賈璉自己並未掏錢,而是“命林之孝將那二百兩銀子入在流水帳上,分別添補開銷過去。”賈璉能把二百兩銀子入在賈府的流水帳上,只怕王熙鳳也會。兩口子不知在賈府的流水賬上做了多少手腳呢。

以李紈之聰明,她自然知道王熙鳳夫婦趁著在榮國府管事的機會,往自己腰包裡撈銀子,但是,她的收入在明面上,王熙鳳呱啦呱啦打算盤子一樣一項項給算了出來,王熙鳳的收入在暗地裡,她明知王熙鳳有外快,也不好說出來。

她嘴裡不說,心裡明白得很,你們那麼多銀子,還在拼命撈,我就手頭這倆錢,還被你們惦記著。

第三,生活中處處有陰霾,也要給點陽光就燦爛。

二十三回,按賈貴妃懿旨,賈府裡的姑娘們搬到大觀園進去住。李紈作為姑娘們的指導老師,也跟著搬進園中。換另一個人,可能就不搬進去。大觀園在賈府是個獨立區域,與前面的宅子幾乎隔絕。李紈在賈府的地位本來邊緣化,再搬到園子裡去,與外面消息不通,不更邊緣化了。

李紈一聲沒吭地搬了進去,住的是最簡樸的稻香村。

李紈搬到大觀園,反而迎來了第二春。正因為大觀園是個獨立區域,與外面消息不通暢,她們反而有了比較自由的活動空間。在這個園子裡,李紈是當之無愧的老大,她被姐妹們圍在中間時,有點像賈母被兒孫們簇擁著。她利用這個機會,帶著一幫姐妹們開詩社,自己親自擔任評委。怡紅院群芳開夜宴,她也沒有板著臉訓斥,而是很高興地陪她們一起起吃吃喝喝。

我們會發現,李紈一點也不死板,她很會享樂,她並沒有因為自己做了寡婦,就放棄那些快樂時光。設若她活到七老八十,身邊一群兒孫,她很可能是賈母的樣子呢。

當然,她掌握得尺度非常好。賈母等人把她派往園中,是為了教導姑娘們,她在園中組織豐富多彩的娛樂活動,既豐富了姑娘們的業餘生活,又有利於搞好團結。這一切都是順勢而為。李紈當領導,會是個開明的領導。

第四,抓好下一代教育,幫兒子規劃人生。

李紈給人的槁木死灰,很容易讓人感覺她是個封建禮教的犧牲品,是個被封建禮教抽空了的人物。仔細一看,才發現根本不是,她看起來槁木死灰,實際上很有力量,除了丈夫早逝,這是天命,無法違背,別的方面,都是她主動安排生活,而不是被動地等待生活安排。

她知道她出身名門,不可能改嫁,這是她身為名門之女付出的代價。所以,她不抱怨,不哭泣,趕快轉變身份,替補了丈夫離開後留下的空缺。

她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說,丈夫是最堅強的靠山,丈夫不在了,唯一可部分代替丈夫功能的東西就是錢。在錢上,她絕不謙讓,也不鬆手。王熙鳳給她打得算盤很清,她給王熙鳳,只怕也打得算盤很清,只是王熙鳳的錢來路不明,她出於禮貌,不好點破。她這麼聰明的女人,怎麼可能不做到知己知彼。

在兒子的教育上,她也很有主見。她的兒子是在她的影響教導下長大的,基本上沒受爺爺奶奶等人的影響,這在一個大家族裡很不容易。她的婆婆王夫人就被賈母剝奪了小兒子賈寶玉的撫養權,以致賈寶玉跟奶奶賈母比跟母親王夫人更有感情。

李紈確信在教育兒子上,她比她的公公婆婆更有遠見。她的公公婆婆在教育上都不是持之以恆的人,當初對她的丈夫過於嚴厲,她的丈夫賈珠病逝以後,婆婆王夫人滑向另一個極端,對小兒子賈寶玉百般溺愛,公公賈政卻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怨恨看著小兒子賈寶玉。這邊,公公氣極了拿著板子往死裡打,那邊,婆婆太婆婆過來,哭的哭,罵的罵,賈政打下去的板子全都白費。

李紈跟小叔子賈寶玉相處得很好,但她心裡,必定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長成小叔子的模樣。也不希望她的兒子像她公公一樣,年輕時詩酒放誕,老了拿著大板子打兒子,埋怨兒子不求上進。

她頭腦清醒,人生目的明確,她知道自己要走一條怎樣的路,也知道自己怎樣才能走到那條路上去。如同當年父親把她放進賢女的範子裡,照著賢女的樣子培養她一樣,她也把她的兒子從小放進王侯將相的範子裡去,照著王侯將相的樣子培養兒子。這是一條最容易成功的路。賈府敗落之後,那些王孫公子褪去華麗羽毛,像落湯雞一樣惶惶無著,她的兒子卻從廢墟上站起來,“威赫赫爵祿高登”。

雖然,在這部“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書中,李紈最後的結局也不好,但是,她是敗給了命運。如果不是命運有意刁難,她的人生經營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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