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 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做自己的主人
讀《應帝王》，會讓人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當今世上，你我皆不宜有資格論帝王。但是，對於小樑來說，討論應該如何做帝王這件事情，肯定會讓人產生一種疑惑。不過轉念一想，如果你就是一個國家，你應該跟別的什麼樣一個又一個獨立的國家——別的人結為同盟，或者你可以發展所謂的不結盟運動——和誰都一樣近，和誰都一樣遠。如果我們這樣想的話，讀《應帝王》倒是十分有趣的。
齧缺和王倪之前在《齊物論》裡面都有提到。據說，齧缺是上古時候的賢人，是堯的老師的老師，（在《大宗師》裡，堯的老師是許由，許由的老師是齧缺）——而齧缺的老師是王倪，這兩個人厲害吧。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齧缺、王倪等這些名字都只是比喻。
話說，齧缺去問王倪四個問題，齧缺都回答：“I don't know（我不知道）.”齧缺“躍而大喜”——跳起來，高興得不得了，“行以告蒲衣子”。
蒲衣子（也被稱為披衣子）是誰呢？成玄英（南北隋唐初道士）曾經在《莊子疏》中說：“蒲衣子是堯時期的一個賢人，他八歲的時候，舜就拜他為師，當時堯想讓位給他，他不接受。”
蒲衣子回來告訴齧缺：“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其中，“有虞氏”指的是舜，“泰氏”指的是伏羲。）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
什麼意思？是說舜這個人啊，他心懷仁義，雖然口頭上不說仁義，但他仍然心裡面覺得我對你是好的，我是愛你的——用一種默默的心理暗示來籠絡人心，獲得擁戴。不過，他仍然沒脫離出人為的物我兩分的困境。
而“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什麼意思？伏羲氏呢，睡覺的時候顯得很舒緩（“徐徐”，指舒緩的樣子，比如清風徐徐），有一種自在自得——“于于”的樣子。
於是，“一以己為馬，一以已為牛”——任由別人認為他是一匹馬，任由別人認為他是一頭牛。
德國人做菜時，有七八十種刀，旋轉的、豎的、橫的、切生的、切熟的……而中國廚子只有一把刀，削皮的時候是它，削絲的時候是它，切骨頭的時候是它，切番茄的時候是它，連切雞蛋的時候都是它（你知道怎麼把一個生雞蛋切成兩半嗎？曾經有高人告訴我，你只要把這把刀，拿到火上烤成好像一片紅色的烙鐵，以及其迅速的方式，“唰”地一下把一個生雞蛋切為兩半。這個時候的刀就會把蛋裡面的蛋液瞬間凝固，所以，以刀切生蛋，視為兩半。）
“一以已為馬，一以已為牛”說的就是：無論你認為我是什麼，視我為馬、視我為牛都可以，反正我在心裡面全然接受這種狀況。
言一定要慎
“其知情信，其德甚真”——他的才思真實無偽，他的德行純真可信。所以，這個內在的“我”是一個牛逼的人——裝得跟你沒區別，與你和光同塵。
其實，一想到我要與你和光同塵，已然物我兩分。
這一段大概講的是，如果有一個人問你問題，你一旦回答，已然陷入一種角色和場景中。不管用什麼方法來定義自己，你已經落入一種對自我角色的判定。
樑友圈裡面很多同學跟我們一起進入一個練習——“慢半拍”。比如，別人問：“你是哪裡人？”我點一下頭，說：“我是廣東四川人。”當我們慢半拍的時候，已然發現我們脫口而出的話是有一點點問題的。但是，如果你能夠保持沉默的話，會是什麼結果呢？
我曾經在節目裡和大家分享過一個故事，一人去見道長，五日而返。旁人問道長：“此人何如？”道長沉默了一會兒，徐徐搖頭。又過半年，好事者又去問道長：“請問當年讓你搖頭的那個人怎麼不靠譜了？”道長寫下幾個字：“才來四天，說話五句，其氣漏矣。”雖然這個故事稍微有點兒誇張——在現在這個年代，這樣講這個故事多少有點兒《莊子》的藝術感覺。但是他也的確說明了一些東西，如果你能做到不那麼匆忙地回答，其實是能夠反映出你對自己的態度的。
這一篇《應帝王》，我們的標題叫“做自己的主人”，不談帝王之事，只談自己之事。
所以，如果有人來問你一些問題，你可以很認真地用眼神迴應他。你可能很難用沉默來回應他，但你可以慢慢地回答他。如果有一些實在回答不了的問題，以沉默來回應可能會更好一些。
沉默是人類很偉大的權利，是在你最糟糕的時候都不能夠被剝奪的權利，而我們大部分人從來都不會使用這項權利。比如，我第一次聽到這項權利，就是在TVB的電視劇裡面：“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你怎麼知道最後的時候沒有一個法庭？你怎麼知道你說的話不會成為那個時候的呈堂證供？所以，言要慎。這是王倪給齧缺最重要的開示——行不言之教。
現在，你可以對自己保持沉默，無論你對自己有任何要求，有任何幻想，沉默，把自己沉入深深的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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