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軼事:曇花命

吉林 吳永剛 吉林市 黃飛虎 佛教 洪拳 吉林烏拉永昌源 2019-05-13

作者:優雅的鬍子(吳永剛-Max)

好多好多年前,在今天吉林市大東門廣場附近有一座規模不小、香火鼎盛的寺廟,叫做天齊廟。天齊廟也叫東嶽廟,正殿三間、東西配廡六間、禪房三間、鐘鼓樓兩座……廟舍考究,建築質量不錯,以至於同治年間修建的三間房子在八十年代還被南京街道的電瓶水箱門市部使用。這天齊廟裡供奉的是黃飛虎和二十八星宿,配廡裡還供奉著小鬼和閻羅,照例應該由道士管理,可偏偏吉林城的這座天齊廟裡一直是和尚住持。

也不知是哪一年,天齊廟周圍的住戶發現廟裡多了一個小和尚。二三十人的大廟,添個和尚少個和尚本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只是這個小和尚眉清目秀,脣紅齒白,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覺讓人平添憐愛。終有好事的婦人前去廟裡打探,回來後傳開了消息:這小和尚是江東荒山嘴子洪處士的獨生兒子,拜廟裡清空長老為師,因是今年三月二十八天齊廟廟會唱戲那天,才被送到廟裡剃度,周圍街坊都只在意戲臺上的熱鬧,反倒忽視了戲臺下的佛儀。

日常勞作、誦唸佛經、參禪打坐、助陣道場、化緣求施……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小和尚在廟裡按佛家戒律循規蹈矩地生活,只是他的個子越來越高,模樣也越來越清秀俊美,待人接物謙謙有理,助理師傅誦經做法式也有板有眼。弄得周圍鄰居都忍不住誇讚——都說這已然法名喚作淨虛的小和尚如果蓄髮,那簡直就如京戲《臨江驛》裡唱得那樣:只見他潘安貌才高八斗,又見他書秀氣性必溫柔。戴方巾穿藍衫把鴛鴦帶扣,上下無處不風流……

古城軼事:曇花命

吉林城朝陽街舊影,取自《吉林舊影》

有人說好,自然也少不得有人說孬。大東門外朝陽街上藥材鋪的馮掌櫃就跟大夥兒說,這小和尚法名淨虛,真的是該得這”虛“名——這些年,廟裡的和尚沒少在鋪子裡給淨虛抓藥,那藥方也很古怪,似乎這小和尚終日被無數的內外症候折磨:“還了俗,也還是林黛玉一樣的秧子貨,還不如我那黑不溜丟的兒子更像個老爺們兒!”可週圍的許多人家,特別是婦女們並不認同馮掌櫃的話,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單瞧淨虛的白淨勁兒,文雅勁兒,怎麼看怎麼像仙人託生的。有的婦女甚至做起了白日夢:這淨虛是洪處士的獨生兒子,在這廟裡也就是躲災避禍,有朝一日定然還俗繼承家業——那洪家也是江東有名有姓的大戶,若是把自家女兒妁和給淨虛,那也是少不了富貴美滿……

於是,就在淨虛十六七歲的樣子,廟前廟後居住的一些婦人就陸續有人打上了小和尚的主意,經常去廟裡向和尚們打探淨虛的情況,甚至不止一個人沒頭沒腦地問過清空長老,這淨虛今年是否有還俗的可能。一些情竇初開的女孩也常常藉口這兒那兒的往天齊廟裡跑,膽小的躲在遠處偷偷瞧那和尚,膽大的則有事沒事兒地跟淨虛搭話兒。只是這淨虛小和尚對這男女之事似乎尚未覺醒,或是多年的伴佛誦經讓他厭惡了俗事。無論女人們怎樣騷擾,淨虛始終面沉似水,一本正經。

又過了兩年,就在所有最容易萌生妄想的老少女人都漸漸灰心的時候,有好事者突然發現,最近一陣,時常有一個妝容奇怪的人來廟裡見淨虛和尚。說她奇怪是因為這個女人年紀輕輕,本該是齊耳短髮,藍衫黑裙;可她偏偏常穿戴男學生的制服,把頭髮抿到頭頂的船型學生帽裡。若不是體態窈窕,倒容易讓人誤會她本是個男學生。

那時候吉林城並不大,能晒在陽光下的所謂稀奇,很快就會有答案。就在天齊廟街坊發現男裝麗人經常會見淨虛和尚不久,就有人從廟內獲得了消息,那個男裝麗人是新到吉林城任職的肇旅長的千金——肇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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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陸軍第十九混成旅司令部

原來,那肇家自打遷到吉林城,就住在離巴爾虎門兵營不遠處的一處宅院,順著北新開門,沒幾步就到了天齊廟。話說某天,清空長老帶著淨虛等人去肇宅做法式,肇二小姐碰巧就偶遇了氣質清雅的淨虛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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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省最早的女子學校

雖然肇二小姐正在吉林女師讀書,可將門之女,哪有心思學業,無非是鍍層金為了能嫁個好人家罷了。眼見這做法式的小和尚相貌端正,舉止文雅,正值豆蔻年華的肇二小姐自然無法不心動。加之這淨虛在法式上寫的字,也是飄逸清秀,惹得粗通文墨的肇旅長都不住地捻著燕尾胡慨嘆:“媽疤子!這字寫得叫個好!可惜是個和尚,要是能還俗,我非得讓你給我當個副官不成!”只是那肇旅長沒有發現,自己的二閨女可沒想讓淨虛當副官,在家裡跋扈慣了的她,早有著自己的打算。

肇二小姐不比別的大家閨秀,她可是有著那種“心想必須事成”的習慣的女孩。自打那天法式之後,她放學、放假就有了去處——直接去找淨虛,學習書法兼討論佛法(其實是討論人生)。理由那是相當的硬:“我爹肇旅長都說淨虛是個當副官的料,當個寫字老師總是夠格!”

因為肇家是天齊廟新近多出的大施主,所以儘管肇二小姐來得過於頻繁,並且一來就賴住淨虛和尚,廟裡上下看在燈油香火錢的份上,也沒有阻攔。只是清空法式旁敲側擊淨虛幾句,讓他別做佛法不容的事情。反倒是幾個和淨虛年齡相仿的師兄弟,眼見著美色只飄蕩在淨虛的身前身後,私下說著罪過,實際卻是暗自嚥下酸溜溜的唾沫。

淨虛呢?自打見到了肇二小姐,淨虛總感覺到臉熱身子冷。開始他以為臉熱是因為難為情,身子冷是因為緊張。後來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依稀記起童年時,那個勸父親把自己送到廟上養活的法師說過:“這孩子是清豔的花木投生,見不得太多人世間的風雨,容易生病遇災。只合把廟當作花盆,放在花盆裡度過災期。但到葉茂枝繁,再小心尋個機會,回家傳宗接代為宜……如同開花一般,花期太早,雖然上面花朵紅豔,但枝條難耐虛寒,非但結不了果,反倒容易壞了根基……”

淨虛越想越怕,於是,面對肇二小姐熾熱的眼神和大膽的話語,除了必要的禮貌性應答,大多時候,淨虛總是眼觀鼻鼻觀口,雙手合十,暗守心性,默默頌佛。

要是換了別人,早就懶於這種自討沒趣的“一頭兒熱”,可肇二小姐不同,這位將門虎女頗有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的韌性。她堅信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磨嘰。你不瞅我一眼,我就一直含情脈脈地盯著你,不信你不眨眼;你不和我說話,我就不停地說,不信你一天不應聲。在人前,我是懂規矩的洋學生;就倆人兒時,我是熱情大膽的女孩子。你跟我談無色無相,我就跟你講民主自由;你跟我閉關禁語,我就跟你談電影洋歌……

慢慢的,淨虛對肇二小姐的世界產生了興趣,聽她講茶樓、戲園子、汽車、槍械……原來外邊的世界不僅僅是自己看到的表象,還有那麼多自己不熟知的奧妙。淨虛漸漸地不再害怕天命和佛法,卻樂於和肇二小姐聊天,並默默地拿她當成了朋友。


盛夏的某天,肇二小姐又來到天齊廟,和淨虛聊起她看了一場美國電影。因為有幾位師兄弟在場,淨虛就一本正經地誦經,只是半閉著眼睛,支楞著耳朵聽肇二小姐白唬。因為缺少目光交流,肇二小姐聊得有些不暢快,於是呵斥其他和尚該幹嘛幹嘛去。那幾個和尚都知道眼前這位二小姐是個邪乎的角色,懾於她跋扈的氣勢,只好極不情願地離開了房間。

二小姐繼續跟淨虛白唬,可人卻踱到門口,關上禪房的門,又向外觀察了好一會兒。隨後,二小姐又在淨虛身前身後大談美國電影的稀奇,不知不覺就說到了電影裡接吻的段落上了。此時外邊忽然狂風大作,稍後,雷電交加,大雨如注。淨虛忙起身關窗,二小姐也跟到淨虛的身邊:“小和尚,你知道什麼是接吻不?”

“不知道。接吻是何物?”

“嗐,你呀,是不是有點假正經?連這個都不知道?接吻,接吻就是親嘴兒,就是香一個兒……”

“阿彌陀佛!”淨虛臉一紅,連忙閉目合十。

“我看得仔細,美國電影的接吻和咱們這兒的香一個兒可不一樣,他們使的勁兒大,就像這樣……”

淨虛嘴上頌佛,可還是有些好奇地眯起眼睛斜視了一下二小姐,看到到底要弄出什麼洋相。這一看可不得了,只見二小姐那豐腴的紅脣已然遞送到小和尚的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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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又過了幾個多月,掠過吉林城的風已經顯得有些乾燥的時節。天齊廟隔壁警署的湯巡官突然闖進天齊廟的大門,進門就沒好氣兒地扯開嗓子大聲嚷嚷:“有喘氣的沒?!有喘氣的,挑力氣大一點的來幾個跟我走一趟!”

聞聲出來的和尚們面面相覷,不知發生和怎樣的變故。還是清空長老比較沉著,上前稽首詢問湯巡官發生了什麼事情。湯巡官憋著嘴瞧了瞧清空長老,冷笑了一聲:“老和尚,你徒弟乾的好事!”

原來,就在方才,西門臉兒(臨江門)的巡警通知湯巡官,讓他去收屍。那淨虛小和尚不知何故,竟然死在西門臉兒外的長慶旅館。

清空長老一聽徒弟死了,頓時慌得手足無措。直說淨虛早上告假出門,怎麼就死在旅館?湯巡官很不耐煩,只是嚷嚷清空快些派人和自己同去,並低頭嘟囔著:“如果不是看你們是廟上,我自提屍首怎麼也能撈幾塊謝錢兒!”

淨虛是怎麼死的西門臉兒的巡警並沒有給出說法,淨虛的屍身上穿著俗家的長袍,頭頂還戴著四喜帽。他的面容十分平靜安詳,嘴角甚至還殘留著微笑,彷彿並沒有死去,而是神遊到極樂佛國一般。看著抬回廟裡的屍體,清空和尚制止了寺裡的竊竊私語,他雖然年歲大了,和淨虛情義不淺,但是也正因為他年歲大了,更懂得眼前的許多變故“不可說”——還不是落淚的時候!

洪處士家得到消息趕來時,已經是掌燈時分,清空把哭得有些虛脫了的洪處士讓到方丈,握著他的手也止不住淚如雨下,不住聲兒地叨咕著:“孽緣,孽緣啊……”

儘管淨虛和尚死因不明,可最後還是民未舉,官未糾的結果,屍體按佛家法式火化。可好事的鄰居不知怎麼得到的風聲,很快就聽說淨虛的脖頸上是有勒痕淤血的,這傳聞有模有樣,也不知是警署還是廟裡傳出來的流言。於是好久,淨虛的死因都是天齊廟附近最熱門的坊間話題——關於淤血印痕是馬蹄型的上吊痕跡,還是平直的勒痕,大家終日爭論不休,卻沒人敢明目張膽去討論為什麼淨虛會死,都怕因猜測了不該猜測的內容而招來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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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虛的骨灰罈就寄放在寺中,週年時,洪處士引著一個瘦高的虯髯道士來到天齊廟。那道士望著那骨灰罈不住地搖頭嘆息,清空長老過來和老道見禮,並遞過來一疊紙張,紙上密密的都是“曇花如夢”四個字,個個字都透著清麗哀婉的風韻。得知這是淨虛生前寫的時,那道士長嘆一聲:“想他也悟出了自己的命數,果真是上天的曇花下界,一現而終!只是這麼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應了命中該有的劫數……只是悟出了自己的命數,又何必非得踏足厄運?”

一番話勾起洪處士的傷懷,不免垂淚。清空沉默好久才緩緩說到:即是花命,又焉能沒有賞花人——前幾日,有人在這裡放過一枝花,焚過幾頁紙,看那灰燼中尚有字似淨虛的手筆,紙灰的殘跡上尚可辨識“情濃”、“曇花”之類的詞彙。廟裡的僧人還聽到了女人哭訴之聲,只是那聲音過於傷悲,只辨得“命啊”、“為了我好”、“忘不了”之類得言語。

洪處士一再追問清空可知那女人是誰?清空沒有回答,只是雙手合十不停地道“罪過”。

又過了幾年,已經佔用天齊廟不少房產的大東門警察三署再次擴建,存放骨灰的角落也在圈佔之列。一天傍晚,一個窈窕的身影晃進天齊廟,這個身影因為經常出沒在天齊廟周圍,所以並未讓廟內外人等感到陌生和驚異……

幾天後,洪家的祖墳裡竟然添了一座新墳,看墳的位置,確是在洪處士的身下。附近鄉鄰都很驚異:“洪處士家的獨生子不是死了嗎?……沒有後人怎麼能進祖墳?”

疑惑雖然不少,可兵荒馬亂,吃喝都是難事,又有誰去在意那些不能擺上飯桌的閒事兒!只是隨後多年,清明時節,總有陌生人從城裡趕來祭掃。開始是一大一小兩個人,後來是一家人。

大東門新擴建的警署也出了怪事,建在天齊廟埋過淨虛屍骨上的房間,經常在寧靜的夜晚,莫名其妙地散發出淡淡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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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圖片取自互聯網,在此向原作者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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