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的火光，燒不盡遊戲裡的那些回憶

4 月 16 日，法國塞納河畔人聲鼎沸。遊客們捂住口鼻，默默啜泣；天主教徒雙膝跪地，口中唸叨著含糊不清的悼詞；市政人員高聲吶喊，指引著周圍的民眾避難。在人們的瞳孔中，映射著巴黎聖母院的火光，大火從教堂的木質頂層一路往上蔓延，直至一部分尖頂化為灰燼，建築主體的中後部陷入瓦礫。

這座矗立了八九百年的古蹟早已飽經風霜，法國大革命期間，由於損壞嚴重，當地政府就曾考慮將其夷為平地。詩人雨果當時站了出來，一部《鐘樓怪人》的小說，夯實了人們對文化和信仰的重視。到了 2017 年，巴黎聖母院面向公眾發起了募款活動，以修復那些長年累積的耗損，怎料事業未成，又遭此劫難。

被黃馬甲運動整得焦頭爛額的法國總統馬克龍，一時之間也將繁事置於腦後，立即宣佈啟動重建。而開雲集團的億萬富翁亨利·皮諾，同樣掏出了 1 億歐元的重建資金，一切都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

一個有趣的插曲是，當修復預案還未實際推進，現場人員忙著搶救文物時，推特用戶、外媒 GPSworld 和《舊金山紀事報》，紛紛將目光轉向了平行世界的另一座巴黎聖母院 —— 在他們眼中，《刺客信條：大革命》中的古蹟，可以為重建工作提供準確的參考資料。

令人驚喜的古蹟呈現

這個看似無厘頭的想法，很快就成了互聯網的段子，但它並非毫無根據。育碧對於一部分地標的考究，確實是本著“做學術”的心態去的。蒙特利爾的美術設計師卡羅琳·繆斯（Caroline Miousse），就花了兩年時間，由內致外的塑造了巴黎聖母院的模型：這項工作，幾乎佔據了她 80% 的精力。

還原一處古建築，通常是從研究本文和老照片開始的。繆斯在仔細觀察了磚瓦材質和用料後，與負責紋理的美術進行合作，以確保聖母院的基礎形態不會出現偏差。為了保證真實性，育碧還僱傭了幾位歷史學家，幫助開發團隊挖掘可能需要的額外細節。繆斯則藉著這個機會，弄清了教堂內飾和畫作的確切位置。

整體上看，無論是拱廊、花雕、窗戶支架的具體形態，還是建築外沿的人型雕塑，遊戲中的模型已與現實別無二致。有人發現，如果把建模與建築的圖片進行拼接，它們幾乎可以完好的貼合在一起。以至於繆斯後來在參觀巴黎聖母院時，甚至都知道每一個角落和縫隙裡藏著什麼。

事實上，儘管遊戲的宏觀世界不用如此精細，育碧的設計總監蓋琳（Nicolas Guerin）仍然下足了功夫。為了確保《刺客信條：大革命》的城市與 18 世紀的景象一樣準確，他花三個月時間翻看了 150 多張巴黎地圖，這些文件包含了“跨越幾百年”的城市佈局和變遷。

如果將時間再往前撥個幾百年，《刺客信條：啟示錄》中土耳其的風土人情，早就展現了這家公司對於古建築的執拗。玩家們對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外部構造早已爛熟於心，這座於公元 532 年第三次重築的教堂，可謂是基督與猶太兩大宗教的融合產物。

奧斯曼土耳其人在 1453 年征服了君士坦丁堡，穆罕默德二世則下令將大教堂轉變為清真寺，導致許多畫作和聖像被塗鴉掩蓋。內部穹隅四角的熾天使，面孔多遭星星覆蓋，只有一處經由 2009 年的後期修繕還原了面貌，《刺客信條：啟示錄》則很好的對應了這一點。

而歷史與浪漫的結合，自然而然的就會延伸到艾吉奧的長眠之地：意大利的聖母百花聖殿。相互遙望又合為一體的座堂、聖若望洗禮堂和喬託鐘樓，建築師埃米利奧設計出的精巧立面，都極為強烈的突出了它的藝術價值。若是你在攀爬時留意過石門上的雕花，不難發現遊戲設計師在其中耗費的精力。

即使拋開歷史上耳熟能詳的地標，翹著二郎腿在《刺客信條》中四處亂逛，托斯卡納葡萄園一排排的絲柏樹，或是聖吉米尼亞諾（San Gimignano）的門扉聖若望門（Porta San Giovanni），同樣得到了頗為忠實的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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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畢竟只是遊戲

然而，現實裡那些學富五車的歷史學家，或是絲毫必究的文物修復者，並不一定得依賴遊戲的筆墨來重建古蹟。虛擬場景為關卡和玩法服務的特點，到了他們手中反倒是難以甄別的雜質。

育碧的藝術總監穆罕默德·甘布茨（Mohamed Gambouz）認為，法國大革命時期“高而尖”的風格，很可能打破玩家在屋頂奔跑的連貫性。團隊的解決方案便是減少尖頂建築的數量，並使斜面看起來不那麼刺眼。設計師也不得不在聖母院中加入能夠攀爬、躲藏、跑酷的錨點，以實現玩家行進的路徑。

實際上，繆斯最初在接受建模工作時，甚至從未曾造訪過巴黎聖母院，遊戲中的教堂與現實有著明顯差異。儘管育碧拿到了教堂內大多數藝術作品的創作許可，但這座建築的彩色玻璃仍然受到版權保護，她最終只能藉由個人理解，以其它的方式詮釋這些元素。而在法國大革命期間，巴黎聖母院標誌性的尖頂其實並不存在，繆斯卻將尖頂嫁接於當時的建築之上。

除此之外，《刺客信條：大革命》中的巴士底獄，同樣是不遵循歷史的造物。這處古蹟在遊戲事件發生的前幾年已被摧毀，但由於它是一處耳熟能詳的地標，開發團隊還是決定將它做到了遊戲中。從甘布茨的解釋來看，團隊更願意順著玩家的感知，去塑造可信的背景和城市，而不是 100% 準確的記錄歷史。

很大程度上，還原歷史也得給項目管理讓路。在 2016 年 GDC 上，育碧魁北克團隊分享了一個塑造城市的方法。可想而知，《刺客信條：梟雄》的維多利亞時代下，倫敦的七千多棟房子肯定不能純靠“手捏”，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生成建築的工具。原則上，只要道路網大體符合當時的照片，設計師就能順著結構鋪開幻想中的大都會。

至於巴黎聖母院的修復，專家們恐怕早就想到數套靠譜的方案。更精準的模型，可以從美術歷史學家安德魯·塔隆（Andrew Tallon）的手中拿到。他在教堂內外安裝了 50 多個激光掃描儀，2015 年時已經收集了 10 多億個數據點，誤差能夠控制在 5 毫米以內。

為了保險起見，塔隆還拍下了採集點周圍的球形全景圖片，通過兩者結合的形式完全重現古蹟。

或許只是一套方法論

電子遊戲之於古建築的塑造，其價值體現在那些沒法尋根溯本的歷史之上，《刺客信條：起源》和《刺客信條：奧德賽》便是其中的代表。當亞歷山大古城已不復存在，拉科尼亞的斯巴達只剩下幾片磚瓦，底比斯僅留存了幾公分的殘骸時， 我們又該如何呈現它們的盛世之景呢？

起源中的亞歷山大燈塔，恐怕就來自當時為數不多圖形記錄 —— 羅馬皇帝鑄造的硬幣。雖然只能看到建築的側面，但設計師卻從中挖掘出了很多東西：諸如伊斯蘭教清真寺尖塔式的三層設計，外沿雕像，塔頂用來站立遙望的功能等等。

由於 1303 年 和 1323 年的兩場地震摧毀了燈塔，埃及國王下令將遺留的石料築造成蓋特貝城堡，人們亦可從蓋特貝城堡那獲取建築材質、裝飾風格的更多資料。再加上地理學家斯特拉波和伊布·朱貝爾對燈塔的文字描述，諸多細枝末節的部分，最終在虛擬世界組成了一個整體。

育碧的考古方法，正是從各個具體的元素中挖掘細節，進而構築地標，甚至是一座城市。《刺客信條：奧德賽》的製作團隊，便在今年的 GDC 上，分享瞭如何去塑造早已消亡的古希臘城市。

其中大體上包括知識收集、團隊介入、世界構造、紋理設計、兩週一次的回顧，保持愉快的心情等等。他們會從最為直觀的電影和遊戲資料出發，然後邁入文字記錄和雕塑畫作，進而再是各處的實地考察。

《刺客信條：奧德賽》的世界總監本·霍爾（Ben Hall），將自己的工作比喻為“從沙子中篩選精華”。他邀請歷史學家安妮·魯塔（Stéphanie-Anne Ruatta）作為專職顧問，目的是為了撥開歷史面紗，準確還原古希臘當時的社會風貌。

畢竟在這塊紛爭不斷的土地上，留存過太多不同時代的文明。魯塔在接受 IGN 的採訪時表示，經過大量歷史資料和城市框架的查證，他甚至能講出雅典城某位普通民眾的故事。最終，玩家們才得以下榻比雷埃夫斯港，穿過髒亂的外城和營地，從工匠區的樓梯來到赫淮斯托斯神廟。你會看到爭相參拜的信徒，或是忙著辯論的哲學家。

相比正兒八經的文物修復專家，或是科研人員，在資料和知識的積累上，遊戲設計師恐怕相形見絀。但育碧對於史詩的還原，展現了方法論上的正確。他們從細節出發，捕捉到了那些黃金時代的生動氛圍，這對於現實也是頗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