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慣了唐塔、宋塔、遼塔或者明塔，那你猛一見河北正定的廣惠寺塔，肯定一臉的茫然不解，這是中式塔嗎，這是印度的，還是尼泊爾的塔移到了中國？其實仔細打量，就不難看出，這既不是印度的也不是尼泊爾的，它就是中國的，但是它和其他的佛塔相比確實顯得太過特立獨行，不合規矩。它沒有明顯的層級，沒有上下呼應的比例關係，甚至連建築材料看似都不統一。但它的美觀也同樣是鶴立雞群，豔壓群芳，尤其是它上半部的磚雕塔身（俗稱花棒）無處不花，所以才被稱為花塔。
花塔通高40.5米，最核心部分是被稱為“花棒”的細高塔，“花棒”的四周包裹一層青磚雕花塔，青磚雕花塔外圍又由對角4座小塔組成，。說實話，花塔上部的纖細、精緻、優雅和下部的臃腫、累贅組合在一起顯得並不十分協調，甚至有點畫蛇添足，這是為什麼呢？且聽我一一道來。
先說塔的主要部分——花棒。它表面依八面八角的對位關係，用磚雕塑出蓮瓣、單層小方塔及獅、佛像等立體圖形，各蓮瓣和小塔上下相錯。花塔的第一層漢白玉雕花是人物，應當是古代武士的形象，身披盔甲，孔武有力。只可惜因年代久遠武士面部已經含糊不清，有點遺憾。在此以上的雕花不再有人物，全部改成了動物和花卉圖案。為了讓佈局錯落有致，不至於因過於有矩可循而顯呆板，設計者當年應當是煞費了苦心。他故意將大小不一的雕像縱向排列，橫向則採取間隔對齊的方式，這樣近看橫向、縱向都無法形成整齊規律的排列，遠看則縱橫向都有規律可循。有序無序相間造成了視覺上的不穩定感，粗看起來就起到了眼花繚亂的效果，花塔就更加名至實歸。然而，雕像的有序、無序都是假象，如果真的無序那就是藝術家把控能力的不足，如果完全有序那是建築家的無能。而花塔絕不是這樣，他的魅力正是體現在無序中卻又有跡可循，有序中又看似眼花繚亂中。
雕刻精緻精美是花棒的第二個特徵，其圖案有大象、猛獸（幾種不同形狀、體型的獅子）、蓮花等。在最上層的塔簷下疑似曾有佛或菩薩像，但已被盜走，不知原來是何種形象？無論哪種圖案，雕刻的都無比精緻，以至於它根本不像塔上的雕花，而更像案几上的擺件，也難怪塔上佛像被竊，實在是藝術精品，讓人愛不釋手。
花塔共四層，各層高低不是平均分配，看起來像是隨意安排，幾無規律可循，每層簷下均有華麗的磚雕仿木斗拱。
據清光緒年《正定縣誌》記載，廣惠寺花塔始建於唐德宗年間（公元785-805年），後人根據它的結構形式和第一層內壁上大宋正隆六年（1161年）的墨跡推斷，現存塔應為遼金時期遺物。但是，1994年在對廣惠寺花塔的維修過程中發現了三處遊人題刻，兩處是“太平興國四年”的，一處是“熙寧十年”的，都是北宋的年號。這樣看來，此塔的建築年代要比金代大大的提前，最晚建成於北宋太宗趙光義太平興國四年（979年）。
塔的建築風格、題刻紀年顯示出了矛盾的信號，這裡面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祕密呢？其實只要是古建內行，僅從花塔的外觀就能看出它釋放的矛盾信息，當然其解密的鑰匙也在其中。
花塔外圍的四小塔顯然是80年代仿古修復的，這點外行也能輕易看出。但四小塔也是原來就有的，只是年月的摧殘和人為破壞將其徹底摧毀了。80年代修復時，根據老照片給予了復原。然而，如果你對照一下四小塔頹毀後的照片就會發現，沒有四小塔的拱衛，“裸體”花塔顯得更加美麗協調，曲線玲瓏優雅，比例協調優美，亭亭玉立美輪美奐無需添加任何附屬物，它就是世界第一美塔。仔細觀察花棒下的三層，塔簷是獨立存在的，外牆裝飾是獨立的，門窗是獨立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塔的下半部是“內部結構”。
尤其是從建築比例的角度看。有了四小塔，反而像纖秀美人犯了粗腿病，顯得笨拙粗憨。當然這只是它自己給自己比，無論有無四小塔，花塔都是這世界上最美的佛塔。但有了四小塔的花塔，恰如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何也？以我“古建大師”之見，此塔原建於北宋無疑，從塔的美麗曲線看，宋塔完美繼承了唐塔的藝術風格，在此基礎上又有極大的完善提升，達到了完美的建築藝術巔峰，此後有人模仿，但從未被人超越。別說超越，連達到、接近都沒有過。明塔美輪美奐，但它的美是因為彩色琉璃的加持，而不在外形的建築曲線，清塔一夜倒退倒了解放前，不提也罷，其藝術水平只能給漢塔相提並論，因為沒有漢塔。
我認為花塔初建時並無四小塔拱衛，而且花棒也是不存在的，它僅僅就是一座外形美麗的五簷“素塔”。到了南宋時期，河北已經陷落於遼、金的統治下，可能因為地震、戰火的原因，花塔頂部或者還有幾層塔簷坍塌。金人統治時經過“艱難探索”後認為還是修復之較好，所以在某位高僧的主持下，以金人最大的喜好，最高的藝術水準，最好的工匠和工藝，對該塔進行了洗心革面式的大修：
一、將原宋塔的上部二層塔簷重新佈局，保留最上層塔簷，將其中間一層廢棄不用；
二、將坍塌的上部外形徹底重建，於是有了“花棒”；
三、從花塔的下部兩層看，其風格非宋、非遼、非金，而是帶有明顯的滿清風格，所以推斷，到了清初這座北宋的塔身可能出現了結構問題，塔身出現開裂、傾斜等問題，模仿唐山豐潤寺塔、河北鎮崗寺塔的風格，建築師和工匠在原塔周圍包裹上了現如今的青磚塔，之所以顯得臃腫，估計是處於支撐中心塔的力學方面的考慮，為加固塔體的作用不得已而為之。於是有了如今我們看到的，或稱“狗尾續貂”也好，或稱“畫蛇添足”也罷，總之比起宋塔抑或金塔來說都醜了一大截的“失敗作品”。但還是那句話——即使如此，它的美麗仍然是當之無愧的中國第一塔。以上是我的個人推定一家之言，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吧。
河北豐潤車軸山壽峰寺塔
要想求證這一點，可參考河北豐潤車軸山壽峰寺塔，從上半部的“花棒”看，在風格上與正定花塔毫無二致，只是檔次、藝術水平、建築工藝均遜色不少，但看塔的下部，其線條、比例、過度都很自然，藝術水準又比正定花塔高了許多，這就是原創與“狗尾續貂”的根本區別所在。
長辛店鎮崗塔
除了豐潤車軸山壽峰寺塔，類似風格、相同建築年代的還有長辛店鎮崗塔，其建築風格和藝術審美和豐潤寺塔驚人相似，這絕不是巧合（此兩塔照片是借用他人的，非原創，在此聲明並向原創人致謝）。
長辛店鎮崗塔
所以，種種跡象表明，正定花塔下面的四小塔絕非初建時的原做原創，而是清代產物。
今年的3月份去了趟柬埔寨，在偉大的吳哥窟建築面前，仰望吳哥佛塔我突然有所感悟，這些塔為何如此熟悉，似曾相識？坐在石階上苦思冥想，突然靈光一閃，這不就是正定花塔、河北豐潤車軸山壽峰寺塔、長辛店鎮崗塔的姊妹塔嗎？它們雖相距8000裡地，但卻骨肉相連，血脈相通，宛如孿生，何也？
柬埔寨吳哥
看看印度教建築，看看印度佛教建築你就會明白，無論是中國還是柬埔寨，佛塔的建築祖師爺在印度，花塔、吳哥塔均源於印度的古老宗教。
印度的塔圖片來自網絡
印度的塔圖片來自網絡
我看過廣惠寺花塔的勘察報告，作者是河北省古代建築保護研究所研究員李士蓮，看過勘察報告後，真的讓古人的精神、能力給震撼到了。為了花塔地基的牢固，建設者深挖土地深達511米，然後回填夯築，塔身夯土延伸最遠1014米，最近714米。磚砌基礎深達4米。塔身已經令人驚歎，而塔身下面的浩瀚工程更加令人震撼，深挖500米夯築地基，我只能認為是考察報告弄錯了小數點，500米深，你認為可能嗎，可行嗎，可信嗎？
文圖 李苒
附： 來正定感觸太深，一篇遊記不足以表達，所以索性放開寫了一個系列。前面發過一篇《說不盡的正定古城——正定是個既能容得下肉體，又可安放靈魂之處》、《世界之最在正定：馱碑龜它最大——開元寺贔屓》接下來會連續發表，敬請關注：世界之最在正定：臨濟宗它最早——臨濟寺之禪宗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