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得下屠刀,卻放不下你

蝴蝶 文玩 實事溫柔鄉 實事溫柔鄉 2017-10-02

大師總是一雙看穿人世疾苦的眼中,滿是悲憫,和一種無法言說的寂滅。

閒暇時阿孃去山上採藥,我織補完了鄉里送來的棉被,便會纏著大師講故事。

大師總是很好脾氣的對我點點頭,給我講一些佛槑經上的故事,有時講著講著忽然停住,望著某一處虛空,嘴角扯出好看的笑紋,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

有一天,我問大師,知不知道三皈依的故事。

大師聽了後,垂下眼睛,久久不再言語。

他越來越虛弱,傷勢愈見沉重,山中的草藥已然無用。

我整夜的照顧他,有一夜竟伏槑在他的床邊睡著。

再睜眼時,天剛矇矇亮,卻發現他已穿戴整齊,在床槑上打坐。面色依舊蒼白,精神卻很好。

見我醒來,他露槑出了許久未見的笑容。

他說,今天我們不講三皈依,我們講一個四皈依的故事——

秋風輕輕吹拂著落葉,蝶舞一樣優雅的打著旋跌下枝頭。

秀秀捧著下巴叼著一根草,精緻的小槑臉寫滿了不耐煩,她已經在窗下坐了近一盞茶的功夫,可恨那小和尚老僧入定一般只顧誦經。

午後,和尚虔誠誦唸著《心經》,木魚不時隨著音韻敲響。檀煙繚繞中,年輕的臉上努力維持著一派淡定如水。

秀姑娘已經敲了無數次窗戶——

“小和尚。”

“小和尚,姑奶奶我又來聽你講故事啦。快出來接客吧?小和尚,小——和——尚——”

“小呀嘛小和尚呀,頂著那木魚上佛堂,不怕戒尺長,不怕那香疤燙呀,只怕方丈罵我色呀,沒有修行呀,無顏見姑娘哎”

放得下屠刀,卻放不下你

放得下屠刀,卻放不下你

放得下屠刀,卻放不下你

放得下屠刀,卻放不下你

放得下屠刀,卻放不下你

秀姑娘今天似乎特別的聒噪,和尚終於無力放下木槌,定了定心,推開了僧舍的門。

只見秀秀脫了鞋襪放在門口大樹下,一邊胡亂唱著自編的兒歌一邊興致勃勃地在荷塘的青石上踩來踩去,挽起的百褶石榴褲下露槑出一截光潔如玉的小槑腿,見他出來,立刻燕子一樣的飛撲過來。

“小和尚,我以為你要躲我一輩子呢。”

和尚後退一步,宣了一聲佛號。軟槑玉槑溫槑香近在咫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呃,秀姑娘今日想聽什麼?”

秀秀燦然一笑,扔掉了嘴裡的草,歪著頭想了一下道:“什麼都行。”

和尚又退了一步,道:“那,今日小僧便為秀姑娘講佛槑經裡三皈依的故事。”

秀秀眼波一轉,搖了搖頭,耳環在風中叮咚作響,她伸出食指搖了搖,慧黠的說道:“嘛,三皈依呀,過時了,我這兒有四皈依,你要不要聽呀?”

“我這兒有四皈依,你要不要聽呀?”

“要不要聽呀?”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總會夢到這裡就驚醒,無數次的回憶到這個細節。

回憶到秀姑娘當時的表情,那是一種看上去強自鎮定,又帶著期許和緊張的表情。

可是這些自己當時並沒有注意到,如果當時,如果當時……

可是,沒有如果。

時間是一條瀑布,永遠沒有回溯的可能。

所有的悲傷都照著既定的軌道,緩慢而堅定的流動著。

“何謂……四皈依?”和尚澄澈的雙眼中滿是疑惑。

秀秀輕輕用指尖纏繞著耳邊一縷逸出的秀髮,伸出另一隻手,掌心向上道:“手伸過來。”

和尚只顧著解惑,絲毫沒猶豫的把手放進了秀秀的手中,沒發現那隻手冰涼而微顫。

“皈依佛。”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秀秀在這樣令人感傷的沉默中,逐漸變得平靜下來。

她的眼淚一點一點隱沒在雙瞳中,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生動起來,彷彿剛剛的一幕是預演的惡作劇一樣,一切悲傷都無跡可尋。

她哼著歌兒穿上鞋襪,像平常一樣走過來,斜睨了和尚一眼,輕笑道:“真是個呆槑子,我呀,和你開玩笑呢。”

陡然聽她這樣說,和尚疑惑的聽著她的語槑音,總覺得較平常有些不同,但看她如常的表情,稍微放心之餘,又覺得自己被騙,竟然還有一股隱約的怒氣縈繞於胸,不禁駭然。

“你還別不信,聽了你講這許久的故事,說實在話,真心無趣。”秀秀忿忿的踢開一塊小石頭,拉著和尚在牆根底下坐下來,高傲的抬起頭,蔑視道:“你這一張波瀾不驚的死人臉啊,真想看一看你露槑出別的表情來,你還當我真的喜歡上了你?”

言罷伸手去捏和尚的臉,卻在距離他的臉不到一寸的時候,改了方向,不輕不重的彈了他一個腦瓜蹦。

看著和尚抬手揉槑著被彈的地方並且露槑出一臉無措的神情時,秀秀終於笑出聲來,“你這就叫【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麼?”

秀秀歪著頭,嘴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叼槑住了一棵小草,櫻紅的脣槑間露槑出碎玉般潔白的牙齒,一抬眼,哼哼道:“被嚇到了吧,哈哈。”

和尚趕快轉移目光並豎槑起手掌,做眼觀鼻鼻觀心狀,其實心裡早就亂成了麻,想說話,又怕這古靈精怪的秀姑娘再次戲槑弄於他,於是不敢再言。

見他不答話,秀秀垂下頭,抱住膝蓋,無聊的戳弄繡鞋上的花紋

“我這次來,是跟你告白。。。。。。啊不,告別的。”

“我呀,要出一趟遠門,可能很久不會來看你了呢。你說,要是我回不來了,會不會有人記得我呢?”

“不過像我這種粗槑魯暴槑力不溫柔也不討喜的女孩子,是不會有人喜歡的吧?所以就算回不來也沒人會記

秀秀絮絮地說著,語槑音帶笑,肩膀輕輕抖動著,和尚看著她蜷縮成一小團的背影,心頭忽然湧起一陣苦澀,秀秀漆黑如鴉羽的髮髻上插著一枚蝴蝶插梳,快要鬆脫,顫巍巍的掛在哪裡,他想伸出手,想要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又想幫她插好那枚插梳。

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

秀秀忽然站起身來,嚇了他一跳,他又下意識的轉移目光,想看又不敢看她。

“哈哈,和你說這些幹嘛,本來想和你告個別,弄得好像要永別似的。”秀秀大喇喇一拍和尚的肩膀,甜美的笑容浸槑潤了秋日浮躁的空氣,柔槑軟的額發間閃動著美麗的花鈿,得像是耀眼的星光落在她的眉宇之間,一瞬間,她的美讓天地短暫的失色,也讓小和尚的心沒來由的漏跳了一拍。

秀秀蠻橫的奪走他手上的原色的楠槑木佛珠,在手指尖轉了轉,女強盜似的壞壞一笑,道:“有這個就夠了,我帶著它,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槑難成祥,你還別不捨得,這個算姑奶奶我借的,有朝一日待我回來,一定把它還給你,如何?”

未及和尚分辨,秀秀似是怕他反悔一樣,燕子一般掠了出去,在離他三丈遠的地方站定,回頭笑笑,遠處巨大的夕陽像是要把她的剪影融進餘暉一樣,她把佛珠纏成幾道掛在腕間,對著小和尚點點頭,算是告別,然後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佛槑寺的圍牆外。

和尚若有所思的在原地站了一會,總覺得心中悵然若失,便拂了衣袖準備入僧舍繼續誦經。

卻看見腳邊躺著一枚蝴蝶插梳,閃著寂寞的金色。

和尚長長嘆了一口氣

方丈在他身後站定,“徒兒....那女施主走了?”

和尚虔誠一禮:“師傅……徒兒同往常一樣,與她說了佛理。她便回去了。”

方丈搖搖頭說:“哎...去誦經罷。”

和尚猶豫了一下,答道:“是……師傅...往後...那位女施主應該很久

答道:“是……師傅...往後...那位女施主應該很久不會來了。”

方丈道:“哦米拖佛。”晚課十分,和尚一直在不斷誦唸《心經》,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

不知寺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別院裡住著的外來香客們紛紛推門出去,一時間寺內的平靜被打破,嘈雜的腳步聲和叫嚷聲響成一片,和尚再不能用心誦經,只好出去一看究竟。

寺槑院內人頭攢動,紛紛對著遠處指指點點。

只見遠處一片火光染紅了夜空,正是七秀坊的方向。和尚頓時心中一緊。

只聽有香客說:

“七秀坊主葉芷青一把火燒掉了繡坊。”

“為什麼要這樣做?”

“哎,你當知道的,坊主說而今奸佞當槑道,國已不存,何以為家,不如一把火燒了乾淨。”

“那七秀坊的姑娘們當何去何從呢。”

“繡坊的蕭白脂姑娘說,想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的,自可離去。其他姐妹,隨她趕赴長安,誓與大唐共存亡。”

“真真是不讓鬚眉的奇女子呀!這七秀坊的姑娘,當真教人敬佩!”

種種聲音,在和尚的腦中炸開了鍋,他下意識的按住胸口,那枚蝴蝶插梳冷冷地硌在胸口,硌著一顆心生生地疼。

原來,秀姑娘真的是來告別的。

只是這一別,不知何日再相見。

和尚還是和往常一樣不斷誦唸《心經》,前方的戰事愈發吃緊,每一日都有不好耳朵消息傳入城中,寺槑院內漸漸變得冷清。

和尚每日虔誠的祝禱,希望佛祖能夠垂聽。

直到有一日,和尚做完晚課後推開門,看見門外站著一位神色悲傷而疲憊的陌生姑娘。

姑娘揹著一個很大的包袱,見和尚出來,便雙手合槑十一禮,從大包袱中掏出一物,放在和尚的手中,啞聲道:“小師傅請收好。”

那是用一塊染血繡帕包著的東西,和尚定定地看著它,又看了看姑娘,忽然心中起了不祥的感覺,他強自穩定心神,問道:“敢問女施主,這是何物?”

“這是師槑妹的遺物,臨終前託我交予小師傅。”姑娘轉身,“我還要去送其他的遺物,小師傅,就此別過。”

她說,遺物。

這兩個字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乾脆利落的割斷了他所有的念想,他頹然地扶住門框,手中的繡帕跌落於地,已經散了的佛珠骨碌碌滾了一地,一半被摩挲得光可鑑人,一半被血染成了暗紅色。

“她……秀姑娘她走的時候,可有痛苦?”和尚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問出這句話。

姑娘的背影一晃,半晌才低低道:“當胸一箭,走得很快,應該沒什麼痛苦,只是她最後一直念著說都散了,怕你惱她……”

和尚抬頭望著夜空,凍雲黑沉沉地壓下來,一點星光也無,他的世界也在此刻,暗成一片。

如果有一個人,全心全意闖進你毫無波瀾的生活,為你帶來了無盡的煩惱與快樂,近乎蠻橫的打開了你的心扉。然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從你的生命中徹底剝離,教你用餘生去思念她的好她的壞,再也不能對別人敞開心扉。那麼這樣的人,到底算不算殘槑忍?

當時不明白的溫柔,還有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挽留。

這一切一切的掙扎都成了未及白頭的藉口。

失去之後,才知道自己的心是多麼渴望相守。

和尚把佛珠和繡帕一起埋在了樹下,看著沙土一寸寸掩埋,想起秀姑娘當日所說過的每一句話,覺得自己像個傻槑瓜一樣,什麼都明白得太晚,太晚了。

和尚拜別了師父,提起了禪杖,下山從了軍。

秀姑娘,小僧是不會為你哭的。

佛守護不了,就讓我來守護,守護你所要守護的,天下。大師在這裡停下來,咳嗽了好一會。他的神色漸漸萎頓下去,眼看就快要油盡燈枯。

他的手中躺著一枚金色的蝴蝶插梳,蝴蝶栩栩如生,像是要飛起來。

他說,秀姑娘她說槑謊呀,她說她沒有喜歡上小和尚,她說她會回來親手把佛珠還給小和尚,她……怎可以如此。

大師的眼神漸漸渙散,語槑音卻是無比的溫柔,他像是有什麼未了的心事,呼吸微弱斷續,卻始終不能閉上眼睛。

我鼻子一酸,努力正色道——皈依佛。

大師訝異極了,他睜著一雙沒有聚焦的眼睛,答道,皈依佛。

——皈依法。

大師的頭靠在牆壁上,望著天井外快要破雲而出的太陽,道,皈依法。

——皈依僧。

大師漸漸垂下了目光,看著掌心金燦燦的插梳,道,皈依僧。

——皈依秀姑娘。

大師慢慢閉上的了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為他已經不打算說話的時候,他才用嘆息一樣的聲音吐出最後一句話。

叮噹一聲,蝴蝶插梳從他的手中跌落,他的頭歪向一旁,不再有氣息。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

皈依,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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