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關於賀知章書法方面的才能,歷史文獻多有記載,比如竇蒙在《述書賦注》中說他:“每興酣命筆,好書大字,或三百言,或五百言,詩筆唯命。問有幾紙?報十紙,紙盡語亦盡。二十紙、三十紙,紙盡語亦盡。忽有好處,與造化相爭,非人工所到也。”這段說法與《宣和書譜》上類似,可見他的書法才能頗受後世看重。而李白也同樣知道賀知章是位大書法家,當年賀告老還鄉之時,李白寫了首《送賀賓客歸越》:

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

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

李白把賀知章比喻成了王羲之,因為這首七絕的後兩句典出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以書法換鵝事。王羲之不知什麼原因特別喜歡鵝,王覺得要把字能夠寫好,在執筆的時候,食指就要像鵝頸那樣,而運筆就要像鵝掌撥水。據說某天王羲之訪友,在朋友家旁邊的池塘裡看見了一群鵝,他特別喜愛,而這群鵝的主人是一位道士,他看到王被這群鵝吸引住了,就請王寫了一份《黃庭經》,而後他把這群鵝全部送給王羲之作為潤筆。李白用這書法史上極有名的故事來形容賀知章,如果不是溢美的話,這應當是對一位書法家最為頂格的誇讚了。

關於賀知章的生平,在歷史上最受人關注者,則是他的“入道”。唐玄宗天寶二年,作為朝中太子賓客的賀知章,突然給皇帝寫了封奏表,他請求皇帝同意他正式出家為道。賀知章是朝中很有名氣的高官,他在朝裡任職四十多年,已經是元老級的人物,而到了其晚年,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當然這件事讓時人津津樂道。玄宗跟群僚們商議之後,同意了賀的請求,皇帝親賦詩贈賀,同時讓宰相率領各大臣到城東擺宴集體給賀知章送行。

賀知章為什麼突然要出家為道呢,當時他的朋友盧象在《送賀祕監歸會稽歌序》中寫道:“先生紫陽真人,囗耳河目,神氣有異,年八十六而道心益固,時人方之赤松子。去年寢疾累日,冥然如夢,長男曾子求於神鬼,長請於天,竊司命之籍,與鬼物相競而角觝焉。而告真人,乃泠然而歸。於是表請辭官,乞以父子入道,俱還故鄉,仍以山陰舊宅為觀焉。皇帝嘉尚其事,尋而見許……”原來賀出家的時候都已是八十六歲高齡,如此高年出家跟賀做的一個夢有關係。賀晚年身體不好,他的兒子就祈求鬼神保佑,於是才有了請求出家之事,但後世多會從當時的社會氛圍角度來解讀賀為何入道。雖然說,玄宗特別偏愛道教,但賀知章也並非真的信道。竇臮在《述書賦》中自注:“賀知章字維摩”,即此可知,賀對佛教也同樣的很迷戀,如此說來,他的晚年入道,恐怕難以完全用信仰來作解釋。也正因為如此,孫昌武在《賀知章“入道”解》一文稱:“他不是迷信神仙,也不是迷戀方術,而是力求擺脫渾濁世態和名韁利鎖的羈束,度過放達任性,逍遙自然的‘仙隱’生活。”

但是,《太平廣記》卷四十二引用《原化記》中的說法,則對賀知章的入道做出了具象的解釋:“賀知章,西京宣平坊有宅,對門有小板門,常見一老人乘驢出入其間。積五六年,視老人顏色衣服如故,亦不見家屬。詢問里巷,皆雲是西市賣錢貫王老,更無他業。察其非凡也,常因暇日造之。老人迎接甚恭謹,唯有童子為所使耳。賀則問其業,老人隨意問答。因與往來,漸加禮敬,言論漸密,遂雲善黃白之術。賀素信重,願接事之。後與夫人持一明珠,自雲在鄉日得此珠,保惜多時,特上老人,求說道法。老人即以明珠付童子,令市餅來。童子以珠易得三十餘胡餅,遂延賀。賀私念寶珠特以輕用,意甚不快。老人曰:‘夫道者可以心得,豈在力爭!慳惜未止,術無由成,當須深山窮谷,勤求致之,非市朝所授也。’賀意頗悟,謝之而去。數日失老人所在。賀因求致仕,入道還鄉。”這段話說,賀知章在長安家的對門有一個奇怪的老頭,這位老頭每一天騎驢出入,賀特別奇怪老人是靠什麼為生,於是他私下去打聽,而後他又主動去接觸,經過聊天,賀得知老人特別懂神仙之術,後來賀帶著夫人一同去見老人,送給老人一顆十分珍貴的明珠,老人得此珠轉身就拿給了服侍他的童子,他讓那位小童拿此珠到街上換來了三十多個燒餅,而後請賀知章來吃餅。賀特別不高興,於是老人就跟他講了一番話,這讓賀頓時醒悟。再後來,那位老人就消失了,接著就發生了賀知章向皇帝請求辭官入道之事。但是,他回鄉後不久就去世了。

賀知章流傳至今有限的詩,其中最有名的一首,當然是《回鄉偶書》: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這首詩絕對做到了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此詩。雖然這麼有名,但該詩還是有人能挑出毛病,比如明代的唐汝詢在《唐詩解》中認為,此詩中的“衰”字失韻,他認為應該是“摧”字,唐評解說:“‘鬢毛催’,貌非昔也;兒童不識,人非昔也。模寫久客之感,最為真切。”而這首詩廣為傳唱的原因,是該詩能夠凝鍊地寫出遊子久歸家鄉後,所體驗出的忐忑心態。

賀知章的另一首名詩則是《詠柳》: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這首詩同樣也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但是專家們卻認為《詠柳》寫得不如《回鄉偶書》好,比如王志清在《導夫先路的七絕範式——以〈回鄉偶書〉為個案》一文中認為:“賀知章《還鄉》兩首,詩風判若兩個時期,其一是正宗的盛唐風調,其二則是典型的中唐的氣格。”但是從歷史評價看,確實是《回鄉偶書》更受到後世讚歎。

其實無論哪一首,賀知章所作的七絕都受到了後人的喜愛。周嘯天的《唐絕句史》第六章為“絕句詩壇點將錄”,此點將錄的前三位分別是:托塔天王晁蓋為李白,天魁星呼保義為王昌齡,天罡星玉麒麟盧俊義則是王維,而賀知章排在第四位,他被譽為天機星智多星吳用。由此可見,他僅有的幾首絕句就能羸得如此崇高的地位。

賀知章祠位於浙江省寧波市柳汀街150號,但我在網上查資料的時候,都稱為柳汀街98號,也正因為如此,給我的尋找帶來了些許的麻煩。當天尋訪的第一站,是前往天童寺,本想為了節約時間,攔下一輛出租車,與之商談往返包車之事,可能是旅遊城市的原因,出租司機並不在乎我這一位客人,其報出的價格很是離奇,我把它理解為這是一種變相的拒載,一賭氣,我登上了前往天童寺的公交汽車。車到是直達,但時間單程都需要兩小時,坐在車中晃晃悠悠,這倒也是一種暫得休息的好時機。可回來的時候,打車就變得更加困難,只好繼續乘公交返回,省了錢耽誤了時間,孰輕孰重,其實大多是瞬間的臨時起意,人不能有太多的糾結,這樣的行進方式,也算是一種隨緣吧。

但這個隨緣卻把我下面的計劃擠得很緊,我覺得寧可先放下一些其他的計劃,也要先去拜訪一下賀知章祠,我也算是揹著他的那兩首詩長大者,就衝這一點,我對他的崇敬程度也高於他人三分。可是因為地址的不確切,雖然隔著不遠,但對一個外地人來說,卻是一個痛苦的打聽過程。太陽的熱量驅散了街上的行人,這給我的問路增添了許多的不便,我不確定應該向哪個方向走,但既然時間留給了賀知章,我總想要得到一個結果。


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佛教居士林


在路邊遠遠地看到了一座高大的石牌坊,我的經驗告訴自己,這應當是我尋訪目標的標識物之一。走近細看,牌坊上僅寫著“瀛洲接武”四個字,餘外沒有跟賀知章有關的字樣,從形式上看,這個牌坊確實有些年份,只是有些細部做了新的修補。牌坊的後方有一個不大的石庫門,而門楣上寫著“佛教居士林”,在這幾個字的上方,另有“關帝廟”的豎匾,如此想來,這裡說不定在以往也就是賀知章祠。於是走到近前推了推門,雖然門的兩側寫著“免費參觀”和“歡迎光臨”,但兩扇大門卻沒有今始為我開,無奈只好沿著這條街繼續尋找。剛前行不遠,就遇到一位前來居士林者,我馬上奔跑過去向他請問佛教居士林是不是就是我所找的賀知章祠,我的問話可能是打擾到了此人的沉思,他迫不耐煩地向前一指,我仍然感謝了他的指教,於是繼續前行。


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大門緊閉著


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終於穿進了院內

從居士林的門前再往前走了幾十米,無意間看到了一個磚雕的門楣,上面赫然寫著“賀祕監祠”這四個篆字,這正是我所找的賀知章祠。細看這個門楣,磚雕繁複而規整,但顯系全為新造者,尤其門楣側邊的門牌號,則絕非網上盛傳的98號,上面明顯地寫著“柳汀街150號”。然而這裡的情形跟剛才的居士林一樣,也同樣是大門緊閉。



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不知此祠上一次的翻建是何時

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在院中瞭解不到任何的情形

這個結果顯然不能讓我滿意,於是繼續尋找。在臨街牆的前方有一個大門敞開著,門口掛著的匾額是“名古茶樓”,側邊掛著寧波市文聯柳汀會堂及寧波市音樂家協會考級委員會辦公室兩塊牌子,旁邊還有一塊小黑板,列著在此開展活動的文化機構,有文學港雜誌社、影視創作所、書法家協會等,我數了數,居然有十三個之多,看來這裡是個十分熱鬧的聚會之所,而往來者都是藝術界的斯文人士。

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從這裡可以拐進祠堂


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確切的門牌號碼


然而此刻,這裡卻十分安靜,一個人影都不見。既然門是開著的,於是我大著膽子走了進去。進去後又看見一條小巷,靠近賀祕監祠的一邊有道小門,小門居然也開著,再入內一看,原來整個賀祕監祠正在重建,院中處處堆滿著水泥磚塊及紅白藍三色的圍擋布,有幾名工人正在勞作。看來這裡正在進行著徹底的裝修,眼前所見,整座祠堂已大致完工,門窗也已裝上,正在進行收尾工程。我問一位正在地上收拾的工人,這裡什麼時候可以修好對外開放,工人看了我一眼說:“那哪個知道呢,我只管做完了收工錢。”


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文保牌製作的有些粗糙


賀知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下)韋力撰


祠堂正門

我想起昨日重遊天一閣,裡面重建的水北閣中一股濃濃的新刷油漆味,雖然如此,也至少表明當地的文化部門還未曾忘記這位以絕句傳世的前賢,即便是新修建者,也遠勝於無跡可尋。只可惜我原本的計劃是找到賀知章祠時,在他的畫像或雕塑前背誦他的那兩首著名的絕句,以此來表示我對致敬,而在這裡,我卻未能找到他的木主,無奈,在濃濃的油漆味中背誦詩詞,恐怕會讓這裡的施工人員把我當成神精病,於是我默誦了一番,然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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