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以來，從中學歷史課堂上走出來的各位新老人士，好多都有這樣的印象：雖然我們中國從鴉片戰爭那時開始落後開始捱打，但之前我們還是很強的，大部分時候都是隻有欺負別人的份。兩千年前就有人說過了：犯我強漢，雖遠必誅！
印象歸印象，事實卻不怎麼好看。實際上從春秋戰國以來，兩千多年裡這個叫中國的地方，大部分時間都被外族毆打，沒有幾天消停日子好過。
肯定會有不同的聲音：春秋那陣，不過就陝西山西河南山東算是核心，連江蘇浙江四川那時都是待開化的蠻夷之地。如今東起興安嶺西至帕米爾、北起漠河南到南沙，這麼大一片地盤不是打下來的，難道是充話費送的？
實際上，好多如今的疆土都是被外族打下來，然後半賣半送、最後變成自己的。兩千年來，中國一部或全部大半都在外禍之下呻吟。
二
西周的周幽王那陣，外敵叫犬戎，很能打。周幽王跟諸侯約好：一看燃起烽火，就要趕緊來護駕哦。
後來周幽王的妃子褒姒得了憂鬱症，不會笑了。周幽王愛江山更愛美人，一邊唱著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一邊讓人把驪山上的烽火點燃。諸侯急如星火氣喘吁吁地趕到，發現被放了鴿子，美人倒是笑了，諸侯人心散了。
這就是真實版的狼來了的故事。公元前771年，犬戎真的攻來了，周幽王再點火也沒人來救，首都鎬京被犬戎攻破，褒姒被搶走，周幽王自己也丟了性命。犬戎把鎬京洗劫一空之後，繼位的周平王不得已，把首都遷到了洛邑（洛陽），從此中國從西周進入東周時代。
到了戰國的時候，北方的匈奴是最大的外敵。燕國、趙國、齊國這些北部國家，全都在自己的邊界上修築了長城。即便秦始皇統一六國，他也要把這些長城聯起來，阻擋匈奴來襲。他還派了儲君扶蘇和大將蒙恬去邊界，著手解決匈奴問題。
誰知趙高改變了繼承人排位順序，不是扶蘇而是胡亥登上了帝位。跟著陳勝吳廣、劉邦項羽你方唱罷我登場，秦朝二世即亡，楚漢爭霸打得天翻地覆。最後雖然混混出身的劉邦統一了天下，但已沒有足夠的實力跟匈奴扳手腕，御駕親征反而被匈奴圍困在白登山，最後還是靠賄賂單于的小老婆才得以脫身。
劉邦一死呂后掌權，單于開始挑逗起漢朝的女王來，直接來信：你也單著，我也一個人，要不咱倆在一起試試？
呂后雖然氣得不行，但自知實力不濟，沒法直接派軍隊去滅了單于。只有低聲下氣地婉言謝絕。後來漢朝對匈奴採取和親政策，送公主送重禮，只求你在我邊境上騷擾打劫得不要太用力。
休養生息了幾十年，漢武帝終於能利用從曾祖那裡幾代人積攢下來的國力跟匈奴開戰了。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出隴西連戰連捷，越過焉支山一千餘里，設置河西四郡。匈奴人只有哀嘆：“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公元前36年，西域都護府副校尉陳湯全殲郅支單于之後上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之！”
這段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把外敵按在地上摩擦的快意時段。而這樣的時期，其實少之又少。
三
從東漢到曹操，中央政府一直在把北方邊界上已經臣服的匈奴、羯、鮮卑、氐、羌等外族內遷，一方面用作抵擋更遠外敵的首道炮灰，一方面也便於控制。但當中央政府都自顧不暇時，這些一時歸順的外族就都在蠢蠢欲動了。
雖然晉朝結束了魏蜀吳三國相爭的局面，但在鬧過一次八王之亂後，國力已大不如前。公元311年，匈奴貴族劉聰派石勒等大將攻破西晉首都洛陽，燒殺搶掠，史稱永嘉之亂。漢族政權不得已遷到建康，偏安東南一隅。若不是淝水之戰，早就被異族滅得渣都不剩。
在江南的平民還算幸運，在中原的的老百姓就大難臨頭了。匈奴、羯族的軍隊所過之處，無不屠城，大規模的種族滅絕行為比比皆是，一次屠殺人數數十萬的也不是個例。經過數十年的戰亂，漢族在中原和北方已經無力復國，鮮卑族的拓跋氏逐漸統一了華北地區。在整個五胡亂華和南北朝的近三百年裡，中原都是外族的地盤。
終於隋朝統一南北，但隋煬帝想像漢武帝毆打匈奴一般地去毆打高句麗（朝鮮），結果損兵折將大敗而歸，最後連江山也丟了。
而唐朝的皇帝血統，此時已是胡漢混雜。唐朝初期國力不強，唐太宗面對北方強大的突厥也是無可奈何，仍然是像漢初一般韜光養晦以待時機。
只是這次並沒有像漢朝等得那麼久。唐太宗執政後期到唐高宗、武則天這幾十年裡，唐軍堪稱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李靖、徐世勣等名將攻滅東突厥與薛延陀，征服高昌、龜茲、吐谷渾，重創高句麗。盛唐差不多是中國第二次，可以自豪地說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時代。
但這一個見誰滅誰的時段也就短短數十年，被突厥人帶大的安祿山一手造就的安史之亂，把唐玄宗直接從西安打到了成都天回鎮。雖然終於平息下去，但是盛唐武功已成雲煙。地處中原的唐政府被宦官和外戚兩黨輪流執政，眼睜睜看著邊境上的外族一天天做大，最後還是被殺人狂黃巢的老部下朱溫給終結了。
四
趙匡胤黃袍加身，宋朝終於又把中國帶入了一個相對穩定的新時期。但此時國防要地燕雲十六州早被不爭氣的漢奸兒皇帝石敬瑭，拱手送給了契丹爸爸耶律德光。由於無險可守，所以宋朝長期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最後抱頭說：別打了，每年給你錢還不行嗎？
而戰略地位跟燕雲十六州同樣重要的河套地區，掌握在西夏人的手裡。除了南邊一燈大師的祖國大理不來跟宋朝為難之外，契丹的遼政權和党項的西夏政權，都把宋朝欺負得夠嗆。後來北宋終於漸漸扳回了跟西夏的劣勢、到了互有攻守的時候，宋徽宗又即位當皇帝了。
想跟女真族的金國政權聯合起來把遼國滅了，最終卻等於暴露了宋徽宗的政府是紙老虎。金國不但把汴梁開封攻佔了，把徽欽二帝和公主宮女全部押到北方去玩弄，差一點連臨安的趙構也要被金人俘虜。
雖然沒了岳飛，但金人的實力也沒法打下南宋，於是就又回到老路上：外族統治北方、南宋偏安一隅。等到女真漸漸衰落、南宋似乎看到“還我河山”一線曙光的時候，卻發現從曙光中迎面走來的，是成吉思汗統帥的蒙古人，後來在歷史上以屠城為最明顯標誌。
金朝攻佔的中國土地，很快就變成了蒙古人的。金國滅亡之後短短几十年，南宋也被蒙古消滅在廣東崖山的海面上。這是歷史上，中國所有領土完全被異族征服的第一次。
幸好蒙古人興起得快，衰落得也快。不到一百年，以和尚朱元璋為代表的漢族人，重新把蒙古人趕回了草原老家。明朝雖然被好多人罵為昏庸腐敗，可那大多是清朝取而代之後的官方欽定立場。其實明朝是盛唐之後，漢族唯一的強大時代。不僅中國本部完全統一，而且東北與西北兩邊的異族都討不了好去，日本島上的倭寇更成不了氣候。
只是這樣的局面勉強維持了兩百年，到了明末崇禎和李自成又殺得你死我活，最後反而被滿人佔了便宜。搞了揚州三屠和嘉定十日之後，沒花多大力氣就統治了全國，中國第二次完全被異族打垮。一個總人口不到100萬、軍隊不到20萬的民族，征服了一個2億人的民族。因此後來有人哀嘆：“明亡之後無華夏，崖山之後無中國。”
五
歷史學家雷海宗，在《中國與外族》一文中指出：
中國雖然局部或者全部被異族打趴下，但始終未曾消滅，因為異族的文化程度低於中國，統治中國後大多被漢化。清朝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入關兩百年後差不多已經完全被漢化。
所以如今廣袤的國土是哪裡來的？大多都是一開始我打不過你，但你被我同化、變成我的一部分之後，你打下的土地就成了我的了。以漢滿蒙回藏為代表的中華民族，就是這樣在征服與被征服、同化與被同化的歷史進程中，一直延續至今的。
但鴉片戰爭以來，完全是一個有史以來完全未曾遭遇過的緊急關頭。不但不肯漢化，而且要同化中國，像日本的滿洲國就是一個最明顯的範例。雷海宗認為，雖然中國如今地大人多，但現代戰爭的酷烈也是前所未有，外來文化的同化能力也是空前強大，而今日中國人對本國文化的自信力“薄弱也達到了極點”。
雷海宗給出的救國之道是：語言文字。
他指出，漢語不同於其他任何系統的語言，其他語言很難同化漢語。民族文化和語言文字之間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共生關係。語言文字若不失掉，民族便不會亡，文化也不會消失。如今西方文化不妨儘量吸收——實際也不得不吸收，但只要不廢棄不打壓自己的語言文字，傳統文化必有再現輝煌的一日，中華民族必有復興的一天。
所以，請大家一定要愛護自己每天動口又動手的語文，因為那其實是中國兩千多年來一直捱打、最後卻總是戰而勝之的最關鍵原因。
參考：雷海宗《中國文化與中國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