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傷害的尾巴(現代故事)

故事 西行探寶 西行探寶 2017-09-06

那天,陽光暖暖地鋪瀉在院子裡,我從樓上將箱子裡十年前的藏書和信件搬出來晒。

打開厚厚薄薄的日記本,有一頁是我用紅筆寫的,是一個我愛過的男孩傷害我後,我重重疊疊寫的一句話:永遠恨你!

我很震驚,當時的心一定是滴著血的吧?若不然這樣的顏色,這樣的字眼,怎麼會讓我的心還有如蟲啃噬過的隱隱的痛?

另有幾封信夾在一大堆信件裡,紙張已經斑斑點點,但隨意一封,都有一種灰撲撲的沉重感。

中學最後一年,他一直坐在我後面。一年的時間裡,我對他最深的印象似乎是他總在畫馬。他經常扯我紮在腦後的馬尾辮,讓我回頭看他的畫。我總是用力一回頭,讓辮子鞭打他的臉,然後鄙夷地說他畫的馬像驢子,像豬,像牛,像一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他竟然不生氣,照樣一絲不苟地畫著。後來,每當我早讀時進教室,我的課桌裡總會藏有一兩個熱騰騰的饅頭。我知道是他放的,也就故意晚一點到教室,好給他放饅頭的機會。我那時很貪吃。我啃食著他給我的饅頭,卻裝出很純真很無知的樣子。

饅頭吃了兩個月,我才發現他從來不吃早餐,直到有一天上體育課他暈了過去。我除了在課桌裡放一張紙條,請放饅頭的人不要再放饅頭以外,我沒有任何愧疚。因為我心裡有另一個男孩子,比他好看得多的男孩子。

饅頭沒有了,我們心知肚明,卻都不挑明。他還是他,照常畫馬。照常扯我的辮子讓我看他畫的馬。有一天我生氣地說,你就像我的馬尾巴辮,就算我回頭,我也看不清它的樣子。

很長時間,他不再理我。他只是不停地畫馬,馬尾巴短而粗,透出一股執著的野性。

後來中學畢業,再後來我上大學。有一天我竟然收到他的來信,他那時在廣東打工。他在信裡附了一首思念的小詩——他的愛竟然這麼執著,繞山繞水地也要來。我讀得懂他的詩,卻不肯接受他的心。因為當時,我又限入了另一場纏綿的愛情。

但是我給他回信了,我在信裡說,我父親給我的生活費總不夠用,總欠債。這是事實。但我只是隨意說說而已,沒想到他很快來了信,並冒險在信裡夾寄了100元人民幣。他說這是他第一個月工資的一半,但他還會掙更多的錢,這錢就不用還他了。

我攥著錢,又驚又喜。但又不想跟他糾糾纏纏,便沒有回信,直到他再寫信來問我收到錢沒有。我回信說沒有。

最後一封信他寄了一匹他畫的馬。他的畫已經進步不少,但是很奇怪,馬腳有一隻是跛的,好像受了傷,而馬尾巴依然短而粗。他附信說,這段時間因為他總是分神,腳被機器軋傷了,休養了半個月才上班。他說,讀書時,他最喜歡偷偷看我吃饅頭了,像只饞嘴的小豬。他還說,那時,每當我的馬尾巴辮刷刷打在他臉上時,雖然很疼,他卻很喜歡,他喜歡我這樣觸摸他的方式。因此,他老愛扯我的辮子,也因此,他畫馬時,不自覺地便畫成了我的馬尾巴辮。可是現在他發現,原來他永遠只是我的一根馬尾巴,即使回頭,也看不清他的好。

手捧這些信,我不禁為我青澀年華里盔甲般的心流淚、愧疚。我明知道他愛我,當他一點一滴默默地對我好時,當他遮遮掩掩向我示愛時,當他鼓足勇氣要我的心時,因為疼痛的是他而不是我,我便像一個屠夫一樣,向他柔軟的心臟一刀刀地剜去。就像我用紅筆寫下“我永遠恨你”的男孩,也許,他正是因為不愛我,便傷害我,我的疼痛跟他沒有關係,他一甩頭,可以毫不在乎地離去。但是我確信,傷害一定刻印在我們的生命裡了。

一整天,陽光暖暖地鋪瀉在院子裡,我反反覆覆地翻晒著這些舊年的愛與傷害。有一刻,我問自己,我究竟能翻晒掉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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