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房間外的聲響漸漸停歇了下來，劉婧捂著耳朵，死死咬著嘴脣，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儘管這種聲響從她記事起就是家裡的經常音，但她還是沒能習慣，她習慣不了，因為，那是她爸在打她媽。

她爸打她媽，從劉婧記事起就打，可能從她記事起就開始打了。

安靜了許久，劉婧聽到一個摔門聲。

她走了出去，她媽媽癱坐在地上，頭髮散亂，嘴角帶血。

“婧婧啊，你餓了嗎？我馬上給你做飯去。”李琴看見女兒，渙散的目光馬上就清明瞭起來，攏了攏頭髮，站起來笑笑，眼角的瘀青分外刺眼。

“爸爸今天有聚餐，晚上只有我們兩個吃，你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李琴扯了扯有點亂的衣服。

“離婚吧。”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李琴沒有理會，徑直走向廚房。

“我說離婚！跟那個男人離婚！”劉婧大喊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胸口快要裂開了。

李琴停住了腳步，但是沒有回過頭來。

“婧婧，那是你爸爸。”

“那樣的爸爸不要也罷，他一直打你，你就不恨他嗎？你就不想離開他嗎？”劉婧聲音因為急切帶著幾分嘶啞，廚房門口李琴卻還是沒有回過頭來。

“離開他誰給你交學費？誰來養活我們？”李琴的聲音有點淒涼。

劉婧覺得廚房門口那個背影有一些佝僂。

2

“我可以不讀書啊，我們有手有腳，自己養活自己啊。”劉婧憤怒了。

“我什麼也不會，拿什麼養活你啊。”李琴的聲音也帶著哽咽。

“不會就學啊，我已經十五歲了，也可以出來工作啊。”劉婧大步向前，伸出手去想板過媽媽的身體來面向自己。

可是李琴卻一步走進了廚房。

“別說傻話了，你不可以不讀書，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空洞的聲音飄進了劉婧的耳中，讓她如墜冰窟。

週末的時候，李琴和劉婧一起回了孃家，因為離得近，李琴回去得還算勤。

可是劉婧很不喜歡一起去，也不喜歡媽媽總是回去。

“你說你給劉婧報那麼多課外班幹什麼，女孩子家學那麼多東西有什麼用。”劉婧低頭玩著手機，翻著白眼，又開始了。

老太太很是看不慣李琴在劉婧身上花的心思，從她出生剛開始就看不慣。

“劉剛上班也不容易，現在賺錢多辛苦啊，你在家裡要懂得操持，不該花的錢別亂花，我覺得像劉婧那些個什麼課外班的都可以不要了，當初讓你多生一個，你死活不肯，也難怪劉剛有時候脾氣暴，誰不想有個後啊……”

李琴只是笑笑，沒有回答，已經習慣了，可是劉婧握著手機的手因為捏得太緊，指節有些發白了。

“男人嘛，心裡不痛快，有時候會動點粗，雖然不對，但是你要理解他，又要賺錢又要顧家……”老太太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像是重錘落在了劉婧的耳中。

“姥姥，我爸就不是個東西！”劉婧咬著牙。

“婧婧！”李琴攔著女兒。

“你這孩子，說得什麼話！”老太太瞪大了眼，像看個十惡不赦的人。

3

“我爸，不，劉剛就不是個東西，他上班辛不辛苦我是不知道，這個家他就是大爺，家裡什麼事不是我媽操心的？他連自己內褲在哪都不知道，家裡什麼都不做也就算了，他還，他還他媽的打我媽！”劉婧漲紅了臉，最後吼了出來。

“你這白眼狼，你爸白養你了！”老太太氣鼓鼓，卻也很是詫異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外孫女今天怎麼脾氣這麼暴。

劉婧冷笑一聲，“養我？我從小到大他就沒管過我，我都是我媽養的，他連我讀幾年級都不知道。”

“你讀書的錢大風颳來的啊？你們娘倆吃喝都是大風颳來的？”老太太不服了。

劉婧一步走上前去，一把拉起李琴的手，那雙手粗糙而佈滿了老繭。

“我媽在家也沒閒著！”

“婧婧！”李琴近乎哀求地看著女兒，劉婧只覺得肚子被重重打了一拳，頓時，失了銳氣。

“阿琴，你這女兒真該好好管管了，真是個白眼狼了，你說你怎麼教導孩子，你說就這樣劉剛能不上火媽？……”老太太絮絮叨叨，劉婧卻跌坐回了椅子，低頭攥著手機，不再說話。

半個小時後，劉婧耳邊才漸漸清淨了下來。

“對了，阿琴，你弟弟想買個車，還差點，你看劉剛能不能幫幫忙給湊湊？”老太太又是輕飄飄地說著。

李琴有點為難，但終究是說不出拒絕的話語，只是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回去問問他。”

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

又坐了片刻，李琴就準備回家了，誰知道剛到門口的時候，門就開了。

是舅媽帶著表弟回來了。

4

小傢伙一進門，誰也不叫，一臉不高興地把鞋子甩得亂七八糟。

劉婧一直就不喜歡這個表弟，這個小屁孩雖然只有五歲，但是已經是個很會作妖的主了。

“大姑來啦，這是準備回去了嗎？”舅媽瞟了一眼李琴，露出一個笑容，裡面卻沒有幾分心意。

舅媽是個很會打扮的人，劉婧記得舅舅剛結婚的時候，她還是個挺樸素的姑娘，可是自從生了表弟以後，舅媽在家裡的地位直線上升，說話也越來越大聲，不管是跟舅舅吵架還是跟姥姥吵架，只要她一說要帶兒子回孃家，舅舅和姥姥就什麼話也不敢說了。

李琴應了一聲，剛想說走了，就聽見侄子一聲巨響，趴倒在沙發上。

“祖宗這是怎麼了？”老太太看看在沙發上趴著的大孫子，開口問說。

舅媽皺了皺眉，“看中了個玩具，沒給買。鬧了一路了。”

“怎麼不給買啊？喜歡就買啊。”老太太口氣有點責備。

“就兩百多而已，我媽就說沒錢。”看見來了幫手，小屁孩一下蹦了起來。

“就兩百多？你會賺錢啊？你爸那熊樣，自己都不夠自己花的，你當自己是富二代啊？反正我沒錢。”舅媽哼了一聲。

“我就要，我就要……”小屁孩一下在地上打起了滾。

“唉喲，小祖宗，地上涼，小心生病了。”老太太急了，一把想拉起大孫子，可是小孩子混力大，差點把她給拽下去。

“好，好，好，媽媽不給買，奶奶給買好不好？別哭了，我的祖宗，你一哭奶奶心都碎了。”那一聲聲祖宗喊得劉婧渾身雞皮疙瘩，惡寒遍體。

見目的達到，小屁孩立馬就停止了哭鬧，一下就躍了起來，抱住老太太就是一大口，把老太太樂得不見了眼。

“你就慣著他吧。”舅媽哼了一聲卻也不再多話。

“媽，那我們先走了。”李琴站了半天也無趣。

“好，別忘了跟劉剛說你弟弟買車的事啊。”老太太摟著孫子，還不忘叮囑幾句。

劉婧皺了皺眉，卻終究還是忍住了。

舅媽一聽，眉眼頓時就開了，“那就要大姑多幫忙了，我們不會忘了大姑的好的。”那一張笑臉，抖得粉都要掉下來了。

5

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李琴猶豫了很久才喃喃地開了口，“那個，我弟想買個車，還差點，你看咱們家還有沒有……”

“沒有。”沒等李琴說完，劉剛就回答得直接了當。

“真沒辦法嗎？”李琴又努力了一下。

啪，劉剛直接就把筷子拍桌子上了。

“你什麼意思啊？補貼孃家還補貼出癮來了是不是？就你那弟弟，好吃懶做還想買車？老子累死累活都沒車開呢。”

“沒有就算了，你別生氣，我就是隨便問問，不管他們了。”李琴手有些抖，勉強笑了笑。

劉剛見李琴識趣，也歇了火，重新又拿起筷子來吃飯。

一頓飯，劉婧吃得索然無味。

吃完了飯，劉剛照常出門打牌去了，李琴收拾完了就在客廳看起來電視，劉婧在自己的房間寫作業。

電視里正播放著喜劇，李琴有時候也被逗笑了，發出一陣笑聲，這讓劉婧有點恍惚，好像，自己的家充滿了幸福。

“你回來啦？怎麼喝這麼多酒？”不知多了多久，一陣開門聲，一句話語打破了劉婧的幻想。

劉剛又喝酒了，八成打牌輸錢了，她皺了皺眉。

一陣聲響，大概是李琴在努力安置劉剛。

可是突然，哐當，有東西被撞倒的聲音。

劉婧的心吊了起來，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

“你這臭婊子，好吃懶做，一天到晚就知道跟老子要錢。”一個清脆的耳光聲。

“老子辛辛苦苦，都被你這敗家娘們拿去接濟你們家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

6

劉婧捂著了耳朵，閉上了眼睛。

可是眼淚，止不住。

客廳裡的聲響透過她的手，傳進了她的耳中，一聲一聲落在了她的心上，讓她的胃一陣痙攣。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李琴披頭散髮，哆嗦著搓手，聲音顫抖著不停道歉，可是卻沒有得到劉剛一絲一毫的憐惜。

他的臉漲得通紅，雙目圓睜，猙獰可怖。

“你不要再打我媽了！”一個身影撞開了他。

因為酒意正濃，劉剛被撞得一個踉蹌，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了身形。

“你這死丫頭！”看清了女兒，劉剛怒不可遏，一個巴掌呼了過來。

火辣辣的疼。

可是劉婧咬緊了牙，眼中沒有畏懼，只有怒火。

“婧婧！”李琴一把抱著了她，護在了懷裡。

“你讓開，我今天就打死這賠錢貨，反了她，還敢推老子。”劉剛大步向前，趁著酒勁一把把劉婧扯了出來。

劉婧也發了狠，一口咬在了他手上，劉剛吃疼，一個反手，一個巴掌呼了過來，劉婧的牙齒咬到了舌頭，一絲血絲從嘴角流了下來。

幾個拳打腳踢，劉婧也已經眼角瘀青。

李琴呆了。

她一個轉身，衝進了廚房。

7

“誰敢動我女兒！”她舉著一把菜刀，紅著眼睛衝了出來。

一見明晃晃的菜刀，劉剛一個哆嗦，酒醒了大半。

“你這臭婆娘也反了！”他叫罵著，想上前去奪過菜刀，可是李琴卻前所未有的英勇，揮舞著菜刀，把他嚇得節節後退。

“滾！你給我滾！”她嘶吼著，被打的血跡粘著頭髮糊在臉上，如同瘋子一般。

劉剛看著完全陌生的老婆，酒已經完全醒了。

“別以為老子怕你，回頭收拾你。”他罵罵咧咧，摔門而出。

“媽……”劉婧怯怯地叫了一聲，她害怕，她從沒有看見過母親這個樣子。

李琴沒有動，她雙手握刀對著門口，通紅的雙眼盯在了門上。

“媽，媽，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劉婧哭了出來。

許久，李琴才從劉婧的哭喊中回過神來，哐當，菜刀落地，她一把抱住了劉婧。

“離婚！明天就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