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講我們講到河橋之戰後雙方罷兵回朝，此戰宇文泰慘敗，高歡慘勝。此後雙方大的戰事沒有，小衝突不斷，劍拔弩張，虎視眈眈。明眼人都能看出這種平靜只是兩次大戰之間的中場休息時間。這哥倆不殺個天昏地暗、你死我活是不會罷休的，現在就缺一個導火索了。
該來的總會來，不過下面的這次大戰還真不是宇文泰或高歡主動挑起的，純屬偶然，你想都想不到。
東魏武定元年（543）二月，一封來自虎牢關的告急信震驚了東魏朝廷。鎮守此關的北豫州刺史高慎（字仲密，《周書》寫做高仲密，為同一人）舉州投降西魏。
高歡聞訊極為震怒，為什麼一個將領叛逃能讓慈祥的歡叔如此大動肝火呢？
原來這個高慎不是一般人。首先，他和高歡同族同鄉，都是渤海蓨人（今河北景縣）。渤海髙氏在北朝聲名顯赫，人才輩出，一直到隋唐時還保持著很大的影響力。比如隋朝的高穎就自稱是渤海高氏一族！
其次，高慎一家來頭不小，高家兄弟四人，高慎排行老二，大哥高乾是高歡的左膀右臂，重要親信。當年高歡革命之初高乾兄弟便第一時間在冀州起義響應，因此在東魏朝廷裡，高乾兄弟地位極其尊貴。高乾後來被孝武帝處死，高歡更是親自祭奠，大哭天子害我司空。三弟高昂（字敖曹），這位不用多說了吧。這哥們出鏡率很高，前文中提到過兩次，後來甚至在河橋之戰中為國捐軀。四弟高季式也是著名戰將，參加過河橋之戰，南征簫樑，西討關中等戰役。高慎叛逃時曾寫信給他，高季式大驚失色，馬上進京稟報高歡，高歡很高興，對他一如往常的信任，沒有受到高慎叛逃的牽連。
高慎身為東魏政權重要人物，根正苗紅的貴族，紅一代、官一代，大哥和三弟又都為國捐軀，滿門忠烈，到了這個級別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叛國了。東魏朝野上下目瞪口呆，高歡也是又氣又恨。辣麼問題來了，別急，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這正是下面要講的。高慎為啥要叛國投敵呢？
關於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周書》沒有提及，《北齊書》倒是提了，但能聞到濃烈的為尊者諱的味道，因此我們有理由質疑。
《北齊書》說高慎先是娶了朝廷重臣崔暹的妹妹為妻，後來不知何故給休了，而當時崔暹和高歡長子高澄關係密切。高慎懷疑崔暹懷恨在心，向高澄說自己的壞話，因此心中怨恨崔暹。當時高慎還在御史中尉任上'心中不爽，消極怠工，平日裡幾乎看不到他糾察彈劾，很多不該放的罪犯都給釋放了，高歡大為不滿，嚴厲批評他。高慎驚恐不安，沒多久便被外放為北豫州刺史。“（高慎）性既捐急，積懷憤恨，因是罕有糾劾，多所縱舍。”——《北齊書·高慎傳》
高慎到虎牢關後不久便據州叛國了。
以上是官方說法，總感覺有點匪夷所思。這個時候就該野史上場了，還有一種說法就比較狗血了，說是高歡世子高澄調戲高慎妻子李氏，李氏回家後向高慎哭訴，你可想而知高慎的憤怒，當時高慎剛好要外放北豫州刺史，一到任就向西魏投降了。拍案而起，衝冠一怒為紅顏。各位腦海裡此刻浮現出誰滴模樣？
艾瑪，這不是三桂的英雄事蹟嘛，還真是狗血。《北齊書》也無意間也拆穿了了這一點：高慎叛逃後，他的老婆孩子準備逃往西魏，途中被截獲，高歡考慮高家畢竟功勳卓著，最後只將高慎一家充軍發配，沒有牽連他的兄弟子侄。“慎妻子將西度，於路盡擒之。高祖以其勳家，啟慎一房配沒而已。”——《北齊書·高慎傳》。高慎的叛逃應該是突然性的，要不然怎麼能拋妻棄子的逃跑呢？應該帶著一起逃跑啊！如果真是為了老婆和高家決裂，那麼更加應該和妻兒一起逃跑。。。
不管原因真相如何，這些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高慎叛逃對東魏打擊很大，虎牢關一旦失守，西魏勢必將直插東魏心臟地區，這裡離鄴城近在咫尺。-事不宜遲，高歡當機立斷，親率援軍殺奔洛陽堵截宇文泰，不能讓他和高慎會師。
東西魏之間的第四次大戰邙山之戰徐徐拉開戰幕……
三月，高歡大軍到達黃河北岸。此時宇文泰部隊就駐紮在南岸的瀍河，他的先鋒於謹已經攻克了洛陽東南的柏谷塢（今河南偃師市緱氏鎮柏谷塢村）離虎牢關只有區區一百里的路程。
高歡聞訊坐不住了，馬上下令渡河佔據邙山列陣，像一把尖刀似的插入宇文泰和於謹兩軍的中間，截斷他們的聯絡，並在此停留數日。宇文泰將緇重留在瀍河，親率精兵趁夜色登上邙山，天未明時發動突襲，故伎重施企圖用自己擅長的突襲戰擊潰東魏軍。
可惜這次高歡已經掌握了西魏軍的動向，做好了應對之策。大戰開始後，東魏軍並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自亂陣腳。大將彭樂率數千騎兵衝入西魏北軍，所向披靡，一直殺入西魏大營。
有人跑去報告高歡說彭樂臨陣倒戈投降黑獺了，高歡大怒，不久西北方向塵土飛揚，彭樂派人告捷，俘獲西魏臨洮王元柬等五王及將領四十八人，高歡轉怒為喜，下令擊鼓進軍，陣斬三萬級，同時令彭樂繼續追殺宇文泰。
宇文泰狼狽逃竄，彭樂緊追不捨，宇文泰走投無路，邊跑邊哀求道：矮油，這不是彭樂將軍嘛，今天你殺了我，明天你還有用嗎？幹嘛不馬上回營把我丟下的金銀財寶一併拿走呢？
彭樂粗人一個，一聽這話覺得有理，馬上掉頭奔西魏軍大營而去，宇文泰趁機逃之夭夭，真可謂死裡逃生。這個怎麼那麼像貓和老鼠與農夫的故事呢？老鼠遇到貓說，你要是把我抓了，以後你就沒事幹了，那麼農夫留你幹嘛？然後貓以後就不抓老鼠了，農夫一看貓不抓老鼠了就殺了，不抓老鼠的貓農夫留著也沒有用哇，這兩個故事相識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啊！
彭樂回營後向高歡報告，黑獺已經嚇破膽僥倖逃走了。高歡既高興彭樂的破敵之功又對他放走宇文泰極為震怒，親自上前按住彭樂腦袋往地上撞，恨得牙癢癢，手裡的刀舉了幾次要砍，權衡再三，刀最終還是沒有砍下，不忍下手。彭樂滿臉是血，乞求高歡再給他五千人馬，一定把宇文泰抓回來。
高歡罵道：你把人都放跑了，還追什麼追，說完派人取來三千匹絹壓在彭樂背上，作為對他戰功的賞賜，如此氣度足見高歡與眾不同之處。
高歡大破西魏軍後，兩軍收兵擇日再戰。這時有人盜殺了一頭軍驢，按律當斬，高歡沒有立即殺他，先關押起來，等回晉陽再說。誰想那廝懷恨在心，連夜逃走投奔了西魏軍，還將高歡的位置告訴了西魏軍。結果第二天剛一開戰西魏軍便跟打了雞血似的一窩蜂奔東魏軍大營衝去，目標很明確，集中兵力，斬殺高歡！
看來一千多年的宇文泰已經領悟了今天時髦的斬首戰的精髓，高歡哪裡想到敵人上來就直奔他而來，高歡的警衛部隊和敵人剛一接觸便一鬨而散。高歡不愧是訓練有素、身手敏捷，在長期的敗仗中總結摸索出一套快速跑路經驗，一躍而起，跳上馬一溜煙沒影兒了……一點都看不出已經是47歲的老男人了。
可能是高歡的主帥裝扮瞬間吸引了敵人，一幫西魏軍嚎叫著追了上去。
別放過那個穿紫袍的，抓住他！容東籬君先上一張割須棄袍的圖。。。
高歡一路狂奔，突然坐騎中箭倒地，高歡墜馬。眼看追兵就要圍上來了，危急關頭，赫連陽順趕到，將坐騎讓給高歡騎，然後和馮文洛等六七個人保護高歡突圍，一行人步行沒走多遠便被西魏軍追上。
這時候都督尉興慶見追兵越來越近，一咬牙對高歡說：大王快走，我身上還有一百支箭，一箭一個，足可以殺一百個！高歡感動的老淚縱橫，這真是國難見忠臣'啥都不說了，你如果擊退追兵平安歸來，我封你為懷州（今河南焦作）刺史，如果……就封你兒子。尉興慶也是滿滿的悲壯，說不行，我兒子太小，那就封我大哥吧。倆人討價還價半天，尉興慶轉身拉弓引箭，追兵紛紛墜馬，高歡趁機逃走。尉興慶力戰到最後，箭射光了，肉搏而死。這人又頗有典韋的感覺！
這時，有東魏降兵為了邀功，把高歡逃跑的方向報告給了西魏，宇文泰為了報前日之仇，召集三千敢死隊由太師賀拔勝率領追殺高歡。
賀拔勝很快便發現了高歡的身影，拍馬追上，身後只有十三個騎兵緊緊跟隨。賀拔勝揮舞馬鞭玩命的抽打坐騎，再快點，再快點，哈哈哈，賀六渾老賊哪裡走！
眼看離高歡越來越近，賀拔勝舉起長槍就刺，槍尖眼看要刺到高歡後背了。生死關頭，段孝先拍馬趕到一箭射倒賀拔勝坐騎，正狂笑不止的賀拔勝冷不防摔了個狗啃泥，高歡這才撿了條老命逃之夭夭。賀拔勝爬起來長嘆一聲：哎，今天居然忘帶弓箭了，看來真是天意呀！
史書中這段記載只有寥寥數字，但那種驚心動魄扣人心絃，時隔一千多年後的今天依舊令人過目不忘，非常震撼，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經過短暫的混亂後，東魏軍主力重新集結，畢竟他們人多勢眾，開始反撲。西魏軍已經是強弩之末，很快便潰敗下來，多虧於謹、獨孤信等人在側面不斷騷擾東魏軍，才掩護宇文泰逃回關中。
高歡一直追到弘農（今河南三門峽）才停步，部屬陳元康等人極力主張趁勝攻入關中，消滅宇文泰統一兩魏。但大部分將領皆無鬥志，不願再戰。此時宇文泰幾乎全軍覆沒，只要高歡追殺到底，宇文泰必死無疑。只可惜高歡見眾人無心戀戰，只得下令退兵，失去了最後一次統一兩魏的機會。
此次邙山大戰，西魏慘敗，損失將領四百多人、士卒六萬多。宇文泰辛辛苦苦組建的三軍損失殆盡，元氣大傷。
再說宇文泰在眾人掩護下拼命逃回關中，深感有負皇恩，喪師辱國，上表請求處分。西魏文帝哪敢處分他，好言安慰，大行臺切勿自責，勝敗乃兵家常事嘛。
這邊在上表請罪，那邊在論功行賞。
東魏孝靜帝封高歡為相國、錄尚書事、大行臺，領完獎的高歡收拾行李返回晉陽。終其一生高歡都在晉陽遙控鄴城朝政。也許是吸取當年逼跑孝武帝的教訓，高歡對現在的孝靜帝非常恭敬，每年按時到鄴城朝見孝靜帝，極盡人臣本分，甚至到了謙卑的程度。這大概是一種補償吧。
邙山之戰後，雙方再度陷入平靜，之後的幾年除了東魏侯景偷襲了一次襄州外，雙方再無大的戰事。宇文泰高歡這對老冤家、死對頭難道真的就此罷戰言和了嗎？
宇文泰能嚥下邙山慘敗這口惡氣嗎？顯然不可能，現在的平靜是在醞釀更大的風暴。雙方都在等待時機，迎接最後的決戰。
那麼是誰先挑起了這場終極決戰呢？這場大戰又會對東西魏的對峙格局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
孤城忠魂，力挽狂瀾。
文/東籬把酒：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前讀萬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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