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案要案紀實|石城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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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案要案紀實|石城槍聲

一、玉帶巷血案

1950年3月9日晚,整個南京城被濃濃的夜霧籠罩著。在城南洪公祠,有一座鋼筋水泥構建而成的歐式建築,有人說它的造型像展翼的猛禽,也有人說它像伏臥的老虎。它原是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的辦公大樓,1947年3月竣工落成。算來不過兩年多一點,特務頭子毛人鳳的屁股還沒坐熱,這裡就掛出了“南京市人民政府公安局”的牌子。

晚上8點半左右,一輛美式吉普從市局大門疾駛而出。車內坐著一個身著黃色粗布軍裝、腰桿挺得筆直的男人。他身材魁梧,濃重的雙眉此刻擰在了一起。他叫朱南,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此刻正帶著幾個刑警出現場。

幾分鐘前,南區公安分局報案:玉帶巷14號發生搶案,匪徒開槍拒捕,將我民警打成重傷……

望著外面溟濛詭譎的漫天迷霧,朱南的耳邊彷彿又響起局長今天作形勢報告的聲音:“……南京曾是蔣、宋、孔、陳‘四大家族’長期盤踞的老巢,剛剛解放,社會治安形勢異常嚴峻。2月28日至3月2日,國民黨飛機連日轟炸南京,石頭城裡狼煙四起,瓦礫遍地。國民黨潰逃時潛伏下來的軍統特務,從監獄裡放出的慣盜悍匪,戰場上僥倖逃脫的散兵遊勇,以及從東北、華北等解放區逃竄來寧的惡霸地主、地痞流氓,乘機興妖作怪,暗殺我黨政領導,縱火焚燒軍用物資,破壞橋樑、鐵路、礦山、電廠,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強姦婦女,無惡木作,我們必須予以狠狠打擊……”

局長的話音猶在耳邊,就發生了公然武裝拒捕、打傷我公安戰士的惡性案件。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到這裡,朱南不覺從鼻孔裡重重地哼出一口氣。

朱南屬猴,今年雖然才30歲,卻是一個馳騁疆場十多年的老八路!一年前,他隨華東野戰軍“金陵支隊”渡江南下,奉命接管國民黨首都警察廳。初來乍到,一些留用舊警認為他只不過是個在冀中平原鑽地道打鬼子的“土八路”,對刑事案件偵破,是個“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的新角兒。其實,朱南早在1946年1月就在張家口參加了中共晉察冀中央局社會部為培養公安局長而舉辦的“公安保衛幹部培訓班”,用整整一年時間,跟北平警察局的一些高級警務人員(中共地下黨員)系統學習了各項刑偵業務。嗣後,他又擔任過中共河北省河間縣特別派出所所長和縣公安局長,抓過敵特、土匪,也逮過賊,正兒八經地辦過包括爆炸、搶劫、強姦和人室盜竊在內的各種案子。擔任南京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長以後,他領著百十號刑警,在兩個多月時間裡,一口氣拿下20多起重、特大刑事案件。

轉眼間,吉普車駛入了玉帶巷。這巷子位於南京老城之南,緊挨著夫子廟,恰好在秦淮河與白露洲之間。明清時期,這裡花團錦簇,脂粉如雲,是達官貴人和富家子弟們尋歡作樂醉生夢死的溫柔之鄉,故被人們稱之為玉帶巷。

亞4號院在巷子底部,穿出去就是夫子廟的小彩霞街。

朱南領著刑警們仔細勘查了現場。先是在與14號院相鄰的16號院的門口左側發現一具匪徒屍體,手握一支3號左輪手槍,藍布長衫裡裹著全套美式軍用服裝。從其身上搜出一張寫有“安徽鳳陽臨淮區浙塘鄉李錦周”的路條。隨即,他們又在被害人家中撿獲匪徒遺留的兩條麻袋。

被害人和李府巷派出所的民警敘述了案發經過:

今天晚上7點鐘剛過,3個人謊稱買盤紙(捲菸用紙),敲開了玉帶巷14號韓德華家的大門。為首者身穿灰色制服,從腰間拔出一支左輪手槍,對著韓家的男女老少,同時指揮一個頭戴舊禮帽、身穿藍色對襟長棉袍的同夥,用軍用繩索將韓德華捆了,並將其餘的韓家人趕進裡屋。韓德華眼睜睜地看著匪徒們傾筐倒櫃,將衣衫被褥、鍋碗盆瓢、醬缸菜壇、抽屜紙盒,乒乒乓乓亂掉一氣。最後,匪徒們將帶來的兩隻麻袋抖開,一紮扎往裡裝捲菸盤紙。

韓德華大瞪著兩眼,如夢方醒。“老天呵!你們不能搶盤紙,我全家老小都指著它們活命呢!”他哭嚎著用腦袋直朝灰制服懷裹紮過去。

灰制服一側身,掄起手臂,用槍柄狠狠砸在韓德華的天靈蓋上。

“喔……”韓德華慘叫一聲,面袋似地倒了下去。

“哼!跟老子玩命。”灰制服狠狠端了韓德華一腳,冷笑著說,“死在我槍下的冤鬼多了去了!”

韓母見兒子被匪徒打倒,瘋了似地顛著小腳從裡屋衝出來,死死揪住灰制服的中分長髮,哭嚎道:“我舍了這條老命,跟你這工八羔子拼了。”

“去你奶奶的!”灰制服忍著痛,暗中伸腳勾起一張小板凳,接在手裡,猛地朝韓母頭上砸去。

韓母身不由己地朝後倒下去,但揪著灰制服頭髮的手卻沒鬆脫,相反倒攥得更緊了。灰制服的頭髮被揪得生疼,像只大蝦似的彎了腰。他惱羞成怒,扔掉板凳,趁勢將槍口塞進韓母嘴裡,一個勁地猛撬。

“呸!”韓母拼盡全力,將脫落的牙齒和著鮮血朝灰制服臉上唾去。

鮮血在灰制服臉上濺開來,他猛然往後抬頭,一下子掙脫了韓母的手,但腦袋中央的一撮頭髮被連皮帶肉拔了下來。“想死?我送你!”他嚎叫著,攢足氣力,一腳踩住了韓母的胸脯。“咔嚓”,韓母的肋骨一下子斷了幾根……

裡屋,韓德華的小妹韓德芳,乘匪徒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母親身上的空檔,在家人的掩護下,悄悄攀上窗臺,不顧天黑霧大,縱身跳了下去,跑到離家不遠的李府巷派出所。

值班民警伍雲亭問明情況後,一把從腰間拔出手槍,轉身衝向後院,扯開嗓門高喊:“二劉,土匪搶劫!帶上槍,跟我走!”

伍雲亭他們跑步來到玉帶巷14號,只見院門緊閉,裡面上了閂。

“嗵,嗵,嗵!”民警劉宏道性急,抬腿就朝院門踹去。

3名匪徒見來了公安,連盤紙和麻袋也顧不上拿,打開韓家堂屋的側門溜到院內,繞過井欄,狗一樣鑽了牆洞。

院內雜沓的腳步聲,引起了伍雲亭的警覺,他熟悉這裡的地形,估計匪徒們可能鑽牆洞進了16號院,想從後門竄上小彩霞街逃跑,便連忙對劉宏道他們說:“你倆趕快繞到小彩霞街去,堵死16號院的後門,卡斷他們的退路!”

民警劉宏道、劉萬玉轉身直奔小彩霞街。

伍雲亭閃身緊貼在14號院門左側的牆角凹處,單臂舉槍,兩眼逼視著14、16號兩扇院門,心想:“匪徒膽敢開槍拒捕,就將其當場擊斃!”

二劉快速迂迴到小彩霞街,正與匆匆而來的一輛黑篷黃包車迎面相遇,擦肩而過的瞬間,劉萬玉注意到拉車人神色慌張,便厲聲喝道:“站住!幹什麼的?”

拉車人埋下頭,加速朝前猛跑。

劉宏道暗忖:“這傢伙很可能就是匪徒或在外望風接應的人,得截住他!”他抬起手臂,朝天鳴槍示警。“砰!砰!”

孰料,拉車人並沒有被槍聲嚇軟腿,反倒脫兔似地跑得更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巷口拐角處隱人濃霧,不見了蹤影。

“媽呀,前後都堵上了。”也是歪打正著,驟然而起的槍聲無意間嚇退了正準備從16號院後門逃竄的3名匪徒。兩個同夥望著灰制服說:“看樣子,我們被網罩住了,怎麼辦?”

“魚死網破,衝前門!”灰制服揮動著左輪手槍,領頭朝16號院的大門衝了過來。

伍雲亭聽到槍聲也不由一怔。“匪徒們真從16號院的後門跑了?要不要趕過去增援二劉?”就在他猶豫之際,16號院的大門突然打開,從裡面竄出3個人來。“不許動!”伍雲亭手指扣住了扳機,厲聲大喝,“誰動就打死誰!”

那3個人一下子全都傻了。

“怎麼回事?是自己人?!”伍雲亭突然發現走在最前頭的那人身穿灰色公安制服!

“砰,砰,砰!”就在伍雲亭稍事疑惑的剎那,灰制服手中的左輪手槍響了,3顆子彈尖嘯著洞穿了伍雲亭的腹部。

“媽的,是匪徒!”伍雲亭隨即開槍還擊。一名匪徒應聲倒地,灰制服與另一名匪徒遁入了夜霧……

勘查完現場,朱南連夜召集會議分析研究案情。

會議一直開到第二天凌晨,朱南見大家的意見發表得差不多了,站了起來。“大夥說了很多,我也說說。”他拿起自己從不離身的小本本,一條一條地分析道,“從現場勘查、走訪目擊證人所掌握的相關材料判斷,這是一起武裝匪徒結夥搶劫案!不像是潛伏特務或臺灣派遣的特別行動小組所為。為什麼這麼說呢?大家也都注意到了,這夥劫匪的作案手段上了一點,胃口也不夠大,襲擊的目標既非軍事要地,也非黨政首腦機關。就目前情況來看,他們想得到的,好像只是捲菸盤紙。

“根據大家剛才的發言,歸納起來有下列幾條線索:一、這夥匪徒操安徽口音。從被擊斃的匪徒身上又搜出一張‘安徽鳳陽臨淮區浙塘鄉李錦周’的路條。據此分析,匪徒極有可能是由安徽流竄來寧的。二、匪徒搶劫捲菸盤紙。現場遺留的兩條麻袋內都殘存有菸絲,麻袋上寫有‘陳’字。估計匪徒有可能從事手工捲菸業,店主很可能姓陳。三、匪徒使用的是一支3號左輪手槍。死匪身穿全套美式軍用服裝,很可能是國民黨兵痞。”

他端起搪瓷茶缸,“汩汩汩”灌了大半缸子水,抹了一下嘴:“眼下我們要做四件事:一、派人去安徽鳳陽,追查路條上的‘李錦周’是不是死匪,並注意獲取其它線索。二、調查全市的捲菸店鋪,以匪徒遺留的麻袋為線索,排摸疑犯。三、對流散在本市的安徽鳳陽籍國民黨兵痞逐一過篩。”

此時,天已矇矇亮。朱南望著窗外,神情凝重地說:“伍雲亭同志犧牲了,他是南京解放以來犧牲的第一位民警,血債要用血來償!大家要盡心盡力,將這幫匪徒繩之以法。”

二、尋蹤覓跡

安徽鳳陽離南京很近,第二天晚上,派去調查“李錦周”的小馬就回來了。

據瞭解,安徽鳳陽臨淮鄉確有一個叫李錦周的,2月初,李錦周夥同一個叫周長華的傢伙偷盜鄉里公糧,被人發現後逃跑,很可能來了南京。從當地幹部描述的李錦周相貌特徵看,被擊斃的匪徒就是他!

“這個周長華和這個案子有沒有關係?”朱南追問道。

“這個……”小馬有點語塞。

朱南有些不滿:“李錦周已經死了,我們只有從他的社會關係中尋找線索。這個周長華既然與李錦周合夥偷盜鄉里公糧,也很有可能跑到南京繼續一塊幹壞事。你們怎麼就這樣空手回來了?”

“大隊長……我們……”小馬有些難過。

朱南見他都快掉眼淚了,心中有些不忍,馬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吃一塹,長一智。我們再去一趟鳳陽!”

這回朱南先去找縣公安局,請他們給予幫助。

朱南的這一招果然有效。第二天一大早,縣公安局劉局長風風火火領著一位青年婦女來到客棧,大聲對朱南說:“老兄啊,你運氣不錯,昨天晚上我把情況摸來了。解放軍攻克上海,周長華所在的蔣軍第5師被擊潰,周逃回鄉里。因其父母雙亡,又沒有兄妹,就一直暫住在一個叫周長才的遠房堂兄弟家裡。”他轉身指著門口那個青年婦女介紹說,“她就是周長才那個村的婦女主任。村裡哪家有幾個娃,是男是女,她全都知道。我還有個會,先走一步,你們慢慢談。”說罷,道了聲再見,扭頭就走了。

“南京公安同志,有啥事,只管問。這村子裡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這個姓許的婦女主任爽快地說。

朱南點點頭,試探著問:“你認識周長華嗎?”

“認識。雖不是一個村上的人,可他前一陣子在我們那裡住。不過最近老沒見著他了。聽人說,他跑到你們南京去了。”

“哦。”朱南接著問:“他長什麼樣?”

“喲,”許主任想了想說:“……高個,驢臉,絡腮鬍子,中分長髮……”

朱南心裡暗想:“這個相貌特徵與韓家人描述的那個穿灰色公安制服的劫匪非常相像!必須搞清他的下落。”想到這裡,他笑著對許主任說:“你剛才說他跑到我們南京來了,你能幫我們瞭解一下他到底住在哪裡嗎?”

“可以。”許主任爽快地答應了一聲就要走。

“等等!”朱南馬上叫住了她,她怕這個心直口快的婦女主任口無遮攔,把南京公安來訪的事到處張揚,打草驚蛇,但是怎麼跟她說呢,朱南有些躊躇。

許主任不解地看著朱南:“還有什麼事嗎?”

朱南笑了笑,說:“沒什麼,就是打聽的時候最好不要讓人知道是公安在找他。”

許主任笑了:“啊,原來為這個!你們放心,今天下午等我信。”說罷,就風風火火地去了。

許村離鳳陽縣城十多裡地,朱南性子急,吃過午飯,他讓小馬留守在小客棧,自己帶了刑警小杜,一邊打聽著路一邊往許村走去。

陽春三月的皖北平原,鶯飛草長,桃紅柳綠,一派爛漫春光。朱南他們一邊走一邊觀景,不知不覺走了七八里地。

“這不是南京的公安同志嗎?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

朱南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正是許主任。

朱南笑著說:“讓你少走點路,我們也踏踏青!”

許主任也笑了:“我們這兒就是窮點,風景還是不錯的。要不怎麼會出皇帝呢?這朱元璋的老家就在那兒……”她用手指著遠處說。

“那是,那是。”朱南惦記著周長華的下落,沒有心思尋訪古蹟,怕她的話匣子打開沒完,馬上問道,“怎麼樣?打聽到了?…·”

許主任得意地說:“打聽到了。我去周長才家,說要給周長華說媳婦。周長才兩口子很高興,說周長華去南京時曾帶了郭家村的一個姑娘,鬧得那姑娘家裡雞飛狗跳的。他們還是想找個明媒正娶的……”

“郭家村在哪兒?”朱南急切地問。

“彆著急!”許主任笑了,“往這兒來的時候我已經去了郭家村……”

“真的?那……”朱南沒想到許主任辦事那麼利落。

許主任攏了攏頭髮,從從容容地說:“我在郭家村找到了那個姑娘家,沒想到她已經回來了。我問他周長華呢,她說周長華告訴她自己遇上件麻煩事,得躲一躲,讓她先回鄉下,等他的信。”

“那周長華……”朱南急切地望著許主任。

“聽姑娘說,好像去了馬鞍山煤礦。”

“哎呀,許主任,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喏,這是我們南京的地址,有空一定來玩!”朱南在他那個小本本上寫了幾行字,撕下來給了許主任。

三、順藤摸瓜

第二天晚上,朱南一行3人匆匆趕到馬鞍山煤礦,又從礦上保衛科瞭解到一個新情況:前幾天周長華從南京回來,還帶了一個人。

“有可能是周長華的同夥,先抓週長華,同時把那個人也控制住。”朱南果斷地作了決定。

保衛科柳科長以周長華違反礦上規定,留外人住宿為由,由他們到保衛科寫檢查。

周長華一邊跟著柳科長往保衛科走去,一邊滿臉堆笑,討好地說:“科長放心,他是南京公安學校的學生,不是什麼壞人。”

他的那個朋友則在邊上附和:“是啊,我明天就回南京了。”

持槍躲在保衛科門內等著周長華自投羅網的朱南聞聽此言,心中不由暗吃一驚:公安學校的學生?他立即聯想到劫匪作案時穿著的那件灰色公安制服。

“大隊長……”小馬俯在朱南耳邊悄聲提醒說,“看樣子,那傢伙也是劫匪。”

“摟草打兔子,一下子冒出倆,不能讓他們溜了!”朱南示意小馬和小杜要格外小心。

周長華和他的那位朋友隨柳科長才跨進保衛科辦公室大門,朱南他們3杆槍對準他們,大聲喝令道:“不許動!把手舉起來,面衝牆站好!”

回到南京後,周長華那位朋友的真實身份很快核實清楚了:這傢伙叫蔡元吉,上過國民黨軍校。到蔣軍服役沒幾天,所在部隊即遭殲滅,被我軍俘虜後遣返回家。解放後,蔡元吉報考了公安學校。人校後,校方政審,發現他隱瞞歷史,遂將其除名。但發放的灰色公安制服及軍用被褥等物品清退時未及收繳。

朱南把周、蔡兩人比較了一下,覺得蔡元吉還稍微嫩了一些,決定先從他那兒打開缺口。

審訊室裡,蔡元吉被押了進來。

一連好幾分鐘,朱南只是用目光逼視著他,一言不發。審訊室裡靜得森人,蔡元吉覺得朱南的目光像刀刃一樣,直刺自己的心窩。

“蔡元吉。”朱南終於開了口。他沒有依照初審慣例去問什麼姓名、年齡、籍貫等等,劈頭就說:“你當過解放軍的俘虜,又混人我公安學校讀了幾天書,多少應該瞭解一些共產黨的政策。”

蔡元吉雞啄米似的直點頭。

“我今天只問你一句話。”朱南加重了語氣,“公安學校發給你的那套灰色棉製服現在在哪裡?”

蔡元吉大驚失色,知道事情已經敗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一個勁地說:“我坦白,我坦白……”

朱南嘴角掠過一絲譏諷,衝他抬了抬手:“坐起來,把問題說清楚。”

“3月9日上午,”蔡元吉開始交待,“陳洪昇把我們幾個叫到他家裡……”

小馬在一旁筆錄供詞,厲聲喝問道:“一共幾個人?把名字都報出來。”

“我,李錦周,周長華,王仲友。”蔡元吉扳著手指說,“還有楊玉林,陳寶明,陳洪昇,一共7個人。……我們都曾當過國民黨兵,陳洪昇官最大,幹過團長,又是安請幫的頭子,所以我們全都聽他的吩咐。他把一張畫好的地形草圖攤開在桌子上說,今晚你們給我去搶玉帶巷一個賣盤紙的小販,記住了,玉帶巷14號,姓韓。他從腰裡掏出一支左輪手槍拍在桌子上,跟周長華說,你帶上傢伙。我見他們動槍,害怕出人命,便推說家裡人不讓我晚上出來。陳洪昇拍著我的肩膀說,本來就沒有打算讓你去,只是想跟你惜身上這件公安制服用一下。我當即就把衣服脫了下來。陳洪昇要周長華穿上制服,帶李錦周、陳寶明進屋,楊玉林拉黃包車拖貨,王仲友在外把風,有動靜就往裡傳個信號。事成之後,全都到王仲友家,由他負責把槍和制服藏好。……”

押走蔡元吉後,朱南“霍”地一下站起身來,命令小馬:“通知刑警大隊全體集合,分頭搜捕劫匪!”

天亮時分,除案犯王仲友在睡夢中束手遭擒外,其他搜捕小組全部撲空!

“立即提審王仲友!”朱南用冷水擦了把臉,又坐進了審訊室。

小馬有些納悶:“經韓德華指認,周長華就是那個穿灰色公安制服的劫匪,而且是開槍殺害伍雲亭的凶犯呀。為什麼不先審他呢?”

朱南說:“王仲友之所以不跑,很大程度上是僥倖自己沒有直接參與搶劫。但從他所扮演的角色來看,他應該知曉左輪手槍和灰制服的下落,若獲取了這兩樣證據,再撬周長華的‘窨井蓋子’就有了支點。周長華犯有死罪,是顆花崗岩腦袋,沒有直接證據,斷然不會招供。一次審不開,就煮夾生飯了。”

王仲友今年58歲,解放前一直在國民黨軍隊裡當伙頭軍,是根難嚼的老油條。

朱南開門見山就說:“今天請你來,是想讓你見見幾位老朋友。”說罷朝審訊室門口招了招手。

蔡元吉被押進審訊室,與王仲友打了個照面,就又被帶了出去。王仲友一見蔡元吉,立刻明白公安局為什麼抓他了。

朱南冷眼旁觀,把王仲友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全都看在了眼裡,乘勢說:“怎麼,還想再見見周長華和別的幾位朋友嗎?”

“不!我交待……可人不是我殺的,他們不能賴我……”

“把事情經過、藏匿手槍的地點以及那件灰制服的下落,統統給我說清楚!”小馬“啪”地一聲拍了桌子,衝王仲友厲聲喝道。

中午時分,朱南拿到了刑偵技術人員出具的鑑定報告,確認從王仲友家裡收繳的左輪手槍正是殺害伍雲亭的凶器!那件灰色制服也從一口枯井裡打撈了上來。

“現在可以審周長華了。”朱南一邊吩咐小馬布置審訊室,一邊還在心裡分析:“周長華不是蔡元吉那樣的‘學生’,也不是王仲友那樣的‘伙頭軍’。他在國民黨軍隊裡帶過兵,打過仗,這次又親手射殺了伍雲亭,罪愆深重,落網後料定不會有好果子吃。況且,他父母雙亡,沒有兄妹和老婆孩子,赤條條一根光棍,沒有拖累和牽掛,很可能會橫豎不吃,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來與我們對抗……但,他終究還是個人,畏罪求生、惜命怕死的本能心理一點不比其他幾個同夥少。周長華目前還不知我們手中到底握有多少證據,心存僥倖。與其交手,智鬥為上。唯有證據才能迫其就範!”

周長華被帶了上來,朱南劈頭就問:“你是什麼時候從鳳陽浙塘到南京來的?”

“鳳陽……浙塘……?”周長華像是被錐子狠狠紮了一下,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底牌已被對方摸到手了。他一時還鬧不清對方的意圖,回答說:“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今年2月初吧。”

“2月3日。”朱南敲了敲桌子,準確地替他記起了具體日期,然後又問,“到南京來幹什麼?吃住在哪裡呀?”

“我老家沒爹沒媽,沒兒沒女,沒田沒屋,生活困難,想到南京來混口飯吃。住在下關四所村我乾爹家裡。”

“你乾爹陳洪昇是幹什麼營生的?”

周長華又被狠狠紮了一錐子,“他竟一口點出陳洪昇的名,這意味著……”他不敢再往下想,身子因膽寒而微微有些發顫。

“陳洪昇他開了一家捲菸鋪吧。”就在周長華髮愣的時候,朱南又一次替他做了回答,接著問,“你既然到南京一個多月了,那3月9日晚上,玉帶巷14號的事,你聽說了吧?”

就像一個驚雷在周長華耳畔炸響,他支吾著說:“那個……盤紙小販被搶的事……我可沒有聽說過。”

朱南臉色倏忽一變,雙目炯炯地逼視著周長華,“怪了,那你怎麼知道一個賣盤紙的小販被人搶了?”

“我……我……”周長華方寸大亂,額上冷汗淋漓,嘴脣嚅動了半天,恁是沒有再吐出第二個字來。

朱南不等對手緩過神來,追問道:“劫匪逃跑時把用來裝盤紙的麻袋遺留在了作案現場,那麻袋上寫有一個‘陳’字,你說這‘陳’是誰啊?”

“我……不知道那兩條麻袋的事。”周長華已陷入絕境,卻仍試圖掙扎,“我沒有到過現場,陳洪昇也沒去過……”

“哼!”朱南冷冷一笑,“兩條麻袋?!你既然沒有到過現場,怎麼會知道劫匪留下兩條麻袋?!又怎麼知道陳洪昇沒有到過現場呢?”他特意在“兩條”和“陳”字上加重了語音。

“我……”周長華全身癱軟,已無招架之力。

朱南“啪”地一聲,將左輪手槍和灰制服摜在了桌上,厲聲喝道:“周長華,你瞪大眼睛看看這是什麼?!鐵證如山,還想狡賴?!”

審訊至此,周長華的防線已全部崩潰。嘩啦啦,他將肚子裡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根據周長華的交待,朱南迅即命人驅車趕往長江北岸的浦口鎮,將劫匪楊玉林捕獲歸案。玉帶巷一案,7名匪徒死了1個落網4個還剩2個。

楊玉林交待:“陳洪昇很可能跟陳寶明一起去了安徽鳳陽田家庵,那裡是陳寶明的老家。”

擒賊先擒王!匪首陳洪昇的下落是朱南眼下最為揪心的事情。“陳洪昇老奸巨猾,詭計多端,幹過國民黨軍隊的團長,又是安徽叨尤一帶的青幫頭子,社會關係十分複雜,一旦漏網,無疑是縱虎歸山。”朱南把小馬和小杜召到辦公室,對他們說,“我們馬上再去一次鳳陽,搜捕匪首陳洪昇!啟程前,你們再詳細查閱一下本案的所有卷宗材料,若有疑惑,隨時提審在押案犯,一定要搞清楚陳洪昇和陳寶明的相貌特徵、生活習性、衣著特點以及各種社會關係。”

四、三赴鳳陽

朱南領著小馬他們再赴鳳陽,在田家庵鄉政府,找到鄉長並說明了來意。

鄉長仔細想了想,“我們鄉叫陳寶什麼的人特別多,按族譜輩分排下來的。可叫陳寶明的,我印象中就只有一個,而且跟你們講的模樣……差不多少。”

朱南問:“他在不在家?”

鄉長說:“好像在。”

朱南問:“他家住哪兒?”

鄉長說:“就在前面壩上,左手拐彎第3個院,門口有棵帶老鴿巢的大槐樹。”

小馬急著馬上就要去,朱南一擺手:“不行!我們這幾個陌生人出現,挺扎眼的。”他想了一下,對鄉長說,“還是請鄉長幫我們再摸一摸情況吧?”

鄉長痛快地答應:“這沒問題!”

鄉長派去的人很快回來說了情況:不但陳寶明在,家裡還住了一個客人,說是陳寶明的一個遠房叔叔。

“會不會是陳洪昇?”小杜問。

“那還用問?”小馬轉向朱南,“大隊長,怎麼辦?”

朱南在心裡迅速盤算開了:“對方是兩個匪徒,自己這邊只有三人,抓捕行動有些困難……讓鄉里協助呢,怕走漏了風聲……只有把‘二陳’分開……”想到這裡,他對鄉長說:“有沒有辦法把陳寶明叫到鄉里來?”

鄉長沉吟了一會兒,一拍大腿:“有了!”接著他把自己想的辦法向朱南他們詳細說了一遍。樂得朱南直說:“等明天完成任務後,一定請你喝酒!”

第二天一早,村裡響起了“哐,哐”的鑼聲。

“鄉政府發放救濟糧嘍!”鄉政府的小通訊員敲著一面銅鑼,逐村高喊,“快到鄉政府領救濟糧嘞!”

村民們聞訊後,相互吆喝著,跟窩蜂似地從四面八方湧入鄉政府大院。

朱南他們站在鄉政府辦公室的一扇小窗跟前,密切注視著走進大院裡來領救濟糧的每一個村民。

“大家的衣著沒啥區別,又都團在一塊,無法從人堆裡把陳寶明給找出來。”朱南有點著急,對一旁的鄉長說。

“這好辦!”鄉長一把拽開房門,蹬蹬幾步跨到亂哄哄的人群跟前,扯開嗓門,連吼帶罵。很快,村民們按著他的手勢排起一條拐七扭八的隊伍。

“陳寶強,50斤。陳寶昌,60斤……”鄉政府的會計高聲喊著各村各戶當家人的姓名,開始發放救濟糧。

“陳寶明!”

一個男人隨著喊聲,提條面口袋從隊伍中走了出來。朱南立即給鄉長髮出事先約定的信號。

“陳寶明,你過來一下。”鄉長喊住陳寶明說,“有人給你捎了封信。”

陳寶明掮著裝了糧食的面口袋,隨鄉長走進鄉政府辦公室。小馬和小杜當即將其摁翻在地,反剪雙手上了銬。陳寶明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懵了,茫然不知所措。

朱南喝道:“陳洪昇在哪兒?!”

陳寶明咬緊牙關,就是不吭聲。氣得小杜狠狠踢了他一腳:“我斃了你!”

朱南拽住小杜:“先把他捆上!”然後對鄉長說,“麻煩你先替我們看著他,別讓任何人進來!”

鄉長連連點頭:“你放心!”

朱南隨後招呼小杜:“走!你跟我去抓陳洪昇!”

小馬著急地問:“那我呢?”

朱南說:“你抄近路趕往村口。”

小馬不解地問:“去村口?!”

朱南解釋說:“陳洪昇老奸巨猾,一嗅著異味就可能出逃,你去那兒堵截,以防萬一。動作要快,沒有我的命令,不要往回撤。”

小馬二話沒說,撥出手槍,竄出屋去。

果然不出朱南所料,匪首陳洪昇此時正隻身逃往村外。陳寶明出門領救濟糧時,他心裡就有些不踏實,後來見領了糧食的村民們陸續從門前走過,獨獨不見陳寶明,就愈加起了疑心。當聽一個村民說:“陳寶明被鄉長給叫走了。”他拔腳便跑。

朱南領著小杜在陳寶明家撲了空,調頭就朝村口跑。

陳洪昇慌不擇路,加之地形不熟,氣喘吁吁地繞了好大一圈才來到村口,恰巧被小馬迎頭堵了個正著。

“初次見面,你好呵,陳先生。”陳洪昇在國民黨軍隊泡了十多年,外形、氣質與當地農民迥異,雖說化了裝,小馬仍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

面對小馬的槍口,陳洪昇驚慌失措,呆怔在那兒,不停地大喘氣。

小馬一手持槍,一手迅速將陳洪昇渾身上下摸了個遍,沒有發現武器,便喝令道:“走!”押著他朝村裡走去。

陳洪昇一副老實相,顫顫地高舉著雙手,兩眼卻在暗中億斜著小馬。

才走了沒多遠,陳洪昇突然一腳踩空,蛤蟆跳水似地撲倒在地上,暗中伸手攥住了一塊海碗大小的卵石,躺在那裡“哎喲哎喲”叫個不停。小馬畢竟年輕,沒想到其中有詐,只從後面踢了他一腳,喝道:“起來,別裝死狗!”

陳洪昇依舊躺著不動。小馬蹲下身子想查看究竟。陳匪突然一個翻身,猛地騰空躍起,揮動手中的卵石狠命地朝小馬頭上砸過來。小馬猝不及防,匐然倒地。陳洪昇隨即又乘勢騎在他身上,一把扼住了他握槍的右手腕。

砰!小馬情急之中扣動了手槍扳機。陳匪側身躲過槍彈,連續搶動手臂,用卵石朝小馬頭部猛擊。小馬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陳匪死命掰開他的右手,奪過手槍,倉皇朝村外渡口方向逃竄。

朱南聽到槍聲,心頭驟然一緊。他四下搜尋,遠遠瞅見一個人正提著手槍,慌慌張張朝渡口跑,猜想他很可能就是匪首陳洪昇,立即撒開兩腿奮力追趕過去。

陳洪昇跑到渡口時,恰巧正有一隻小船傍岸,他順勢滾下河堤,“蹭”地一竄,跳上了船頭,用手槍頂著撐船老頭的心窩高喊:“快,撐船到對岸,要不就打死你!”

老頭懵懵懂懂,順手一篙,船就調了頭,再一篙,船已離岸丈餘。

朱南追至岸邊,小船已晃晃悠悠快到河當中了。

“砰,砰砰!”陳匪借用撐船老漢的身體做掩護,連續朝朱南開槍射擊。一顆子彈緊貼朱南右臂膀穿了過去,衣袖上留下兩隻焦黑的彈孔。

“奶奶的!”朱南迅速臥倒在地,抬手舉槍,朝陳洪昇瞄準。小船在河中左右晃盪,陳匪左臂環抱著撐船老漢的腰身,把頭藏在了老漢的腋下。朱南唯恐傷及無辜,遲遲沒有扣動扳機。

河面很寬,水流湍急,又別無其它船隻,朱南眼睜睜地看著陳匪脫逃而去,差點沒把牙給咬碎。

五、天網恢恢

“我請求處分。”返回南京後,朱南找到局長黃赤波,彙報了相關情況,做了檢討,並主動承擔了此次行動失利的全部責任。

黃赤波鐵青著臉,將手上的一份文件“啪”的一聲摔在桌上,大聲說:“請求處分?!告訴你,不用請求,該的,非處分不可!”他站起身來,解開衣襟,揹著手,來回踱步,“你的尾巴快翹成旗杆嘍!人手不夠,就多帶幾個嘛,非得逞能!傷了人,還丟了槍,呢?活丟醜!不軍法從……呃,不處分說得過去嗎?”

朱南埋著頭,心說:“處分就處分唄,沒話好說。但打了盆說盆,打了罐說罐嘛,跑了案犯跟翹尾巴捱得上嗎?河黃家圩一仗,你丟了陣地,不是也從團長的位置上被一擼到底嘛。誰沒踩過屎,摔過跟斗?撒威風熊人,跟訓孫子一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可嘴上卻說:“局長批評的對,我一定從中吸取教訓。”

“處分的事,市局黨委研究以後再定。”黃赤波平緩了一下語氣,“你先說說,下步棋怎麼走,案犯跑了就跑啦?”

朱南抬起頭,攥緊拳頭說:“奶奶的。他只要不上天入地,不飄洋過海,我就一定親手逮住他!說話不算數,我就不姓這未撤朱!”

黃赤波擺著手說:“你改姓不改姓與我無關,可人你得給我抓回來,槍也得給我找回來。如果陳匪用這把槍再打死人,我看你這大隊長也就別幹了!”他指著桌上那份文件對朱南說,“這是中共中央3月18日發出的《嚴厲鎮壓反革命分子的指示》,你拿去好好讀一讀。還愣在這裡幹什麼?你可以走了。實話告訴你,陳匪抓到以前,我不會給你好臉色看,大會小會,樓上樓下,院裡院外,我見你一回熊一回,當人面熊!你聽清了?”

朱南窩著一肚子火,高聲說道:“聽清了。”

黃赤波在朱南臨出門時又喊住他:“喂,你別梗脖子。我給你透個風,中央發出了《關於在全黨全軍開展整風運動的指示》,要求結合總結工作,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克服黨內,首先是領導幹部內存在著的居功自傲情緒、命令主義和官僚主義作風。要求我們密切黨和人民群眾的聯繫。我希望你不要成為這次整風運動的‘靶子’。敲打你兩下有好處,你自己回去再想想,儘快把檢查交上來。”

朱南出了局長辦公室,並沒有急著寫檢查,而是直接去公安醫院看望小馬。

小馬頭上纏著繃帶,懷抱一隻枕頭倚靠在病床上,見朱南進來,面色有些灰,神情也不大對勁,知道他為自己的過失擔了肩膀,心裡很不是滋味:“大隊長,我沒完成好任務……”

朱南點著一顆煙:“少說那些沒用的話,天塌下來有地接著呢,用不著你勞神。感覺怎麼樣?醫生跟我說,砸出一點腦震盪,還得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哩。你別老惦記著那件窩囊事,他陳洪昇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你放心養好傷,我領你把槍拿回來。奶奶的!”

小馬心裡感動得不行,眼淚“刷”地焉了,“大隊長,你……!”

朱南啥都不怕,就是見不得眼淚,連忙說:“別別別……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他吸了最後一口煙,把菸蒂扔在地上用腳捻碎,“你也別老把這事放心口上堵住,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早點出院,我在隊上等著你。”

朱南迴到刑警大隊,喚小杜一起重又提審了在押案犯,全面梳理了相關線索,詳細列出了陳洪昇的各種社會關係。他問小杜說:“陳洪昇這個王八蛋若要長期蟄伏,什麼地方是他的最佳選擇!”

小杜想了想說:“安徽明光。”

朱南說:“嗯。陳匪曾率國民黨部隊駐紮在浙江鎮海,那兒緊挨著海邊,他熟悉地形,可能也還有一些殘存的社會關係,要麼從那裡搭乘漁船,渡海逃往尚未解放的舟山群島,然後輾轉去臺灣,要麼……就只有潛回明光,那裡是他的老巢,社會關係相對集中,與其在外面瞎混,不如悄悄躲回家去窩藏。”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接著說,“我們與其漫無目標地東撲西追,大海里撈針,被陳匪牽著鼻子走,倒不如索性先歇口氣,然後來於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小杜不解地問:“怎麼個守株待兔法?”

朱南道:“我們近期先把風聲弄小一點,內緊外鬆,麻痺陳匪。請上海和安徽警方協助,嚴密監視陳匪親屬和關係人,暗中張網布控。一旦碼實他的行蹤或潛址,奶奶的,端他的窩!”

三天後,朱南幾易其稿,咬著腮幫子把檢查交了上去。市局黨委的處分決定當天傍晚就批了下來。黃赤波特意讓人用毛筆把它抄寫成大字,“張榜公佈”在刑警大隊門口。小杜在嘰嘰喳喳的人群裡,一字不漏地把那處分決定默讀了一遍:“……有鑑於此,市局黨委決議,撤消朱南同志刑警大隊長職務。希望他援為教訓一,力擒陳匪,將功補過。刑警大隊長一職,暫仍由朱南同志代理……”他會心地笑了,一聲不吭地擠出了人群。

當天晚上,妻子邵紅望著烙餅一樣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丈夫寬慰道:“撤消以後再代理,大隊長還是大隊長,沒什麼不一樣嘛。”

“屁!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朱南掀掉被子,一把拽了燈繩,挺身坐了起來,“我像是一杆樹,雖說還在風裡雨裡站著,可那樹身上的皮呢,被人剝個精光!撤消就是撤消,代理只是代理,本質上不一樣,你懂個屁。”

邵紅反詰道:“你參加革命,就是為了那烏紗帽?你不是常說,打仗那會兒,出生人死,從沒想到能活著迎接解放,更沒想到解放以後還當了幹部嗎?”

朱南說:“嗨,你扯到哪兒去了?臉皮,我要的是臉皮!我不是為了頭上那頂烏紗帽!哎,跟你說不清楚。拉倒吧,睡!”他一把拽了燈繩。

在這之後,朱南馬不停蹄地奔波於安徽明光、浙江鎮海等地,搜尋陳洪昇的下落,但終無結果。回到南京,朱南找到黃赤波,甕聲甕氣地提出辭職請求。

黃赤波兩眼一瞪說:“辭什麼職?你哪來職務?你是代理大隊長!一有合適人選,我馬上就會派人過去接替你的。案犯逮不著,想甩手拉倒?瞧你這點出息:還老八路哩!”黃赤波怒氣沖天,連吼帶罵,把朱南“轟”出了辦公室。

朱南在代理刑警大隊長的交椅上如坐鍼氈,絲毫不敢懈怠。6月3日清晨,玄武湖浮起一具無名女屍,脖頸上勒著一根細麻繩。朱南領著一撥刑警上了此案,追捕陳洪昇的事被撂了下來,成為他的一塊心病。

7月16日,黃赤波局長突然把朱南喚到辦公室,遞給他一份絕密電報。只見上面寫道:“……據悉,JZ652號匪特名叫陳洪昇,安徽明光人,曾任國民黨軍上校團長。”

朱南立即瞪大了眼睛,“……陳匪5月初由海上潛逃臺灣,經敵特機關強化技能訓練,將於7月17日夜接受武裝派遣,空降南京江浦山區,執行代號為……”

“我把這個機會送給你,我的代理刑警大隊長。”黃赤波緊盯著朱南的臉,故意把“代理”二字咬得很重,“千萬把握好嘍!再讓他從你手上跑掉,不用我開口,你自己捲鋪蓋回河間老家種地去吧。”

朱南手裡攥著電報嘿嘿一笑:“讓我種地去,沒那麼容易!”

7月17日夜10點10分,一架敵機哼哼著飛臨江浦上空,蛾子產卵似的吐出一隻白色降落傘,朱南領著幾十名刑警和上百名武裝民兵蜂擁而上……

降落傘掛在一棵樹杈上,匪首陳洪昇像個“吊死鬼”一樣懸在半空,望著漫山遍野的火把,聽著“歡迎”人群震耳欲聾的怒吼盧,嚇得肝膽俱裂,屁滾尿流,絕望地從腰間拔出手槍,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砰!”就在陳洪昇正欲摳動扳機的瞬間,持槍的手腕被趕至跟前的朱南開槍擊中,手槍滑落到地上。

小馬眼明手快,一把撿起手槍,定睛細看,不由興奮地大叫起來:“媽的,是老子的槍!”他抬起手臂,連續摳動扳機。

“砰!砰!砰!”槍口綻放的火花,把一串圓滿的句號射向夜空。

--轉載自《金陵懸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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