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提起苦蒿,就知道其味極苦,大都不願去品嚐,但它卻是中草藥之上品。每當我看到它,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青蒿素,想起它讓全世界幾千萬人免遭瘧疾侵擾的功德,想起幾十年如一日苦心鑽研的科學家們。

但梵淨故鄉的苦蒿,也有它自己的故事。

記得我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由於天氣極熱,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身上的汗如溪水一樣流淌著。還未走到太平河邊,就迫不及待地邊跑邊把整個身子脫得光溜溜的,“撲通”一聲,整個人就像一條魷魚鑽進了深幽碧綠、清涼無比的河塘裡。

可遊不到半分鐘,突然感覺頭暈目眩,腿不停地抽起筋來。整個身體顯得無比僵硬,早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子向深塘底慢慢地、慢慢地沉了下去。內心很無賴地想著:“這下真的玩完了!”可就在萬念俱灰的昏迷中,一根粗大的手臂猶如巨大的鋼筋藤挽住了我,我在迷糊中感受到了有人給我壓胸、倒腹水、穿衣服,醒來時早已躺在家中的床上了。聽奶奶說,救我的人是太平鄉龍沛寨子上的鄧軍軍大爺。奶奶在耳邊提醒我要一背子要記住人家的大恩大德,剛聽完這句話我整個人又昏了過去。

那是八十年代,負責我們村醫療衛生服務的是位赤腳醫生,名叫楊學學。聽到我一天都昏迷不醒還嘔吐不止,他爬坡上坎、匆匆忙忙地走了好幾里路趕到了我家,拿出聽診器來了個望、聞、問、切,最終判定我得的是“陽毛莎”。

此種病就是極熱天出大汗時,若突然遇到冷水,身體裡的毛細血管就會迅速收縮而產生毛孔閉塞不通,嚴重的還會引起頭昏、手腳無力、抽搐、發燒不退、嘔吐不止等症狀。這種病是千萬打不得抗生素的,不然就會對患者生命帶來致命的威脅,甚至有不可挽回的病癒後遺症。

楊學叔沒有給我打退燒藥,只是解了三天的安乃近後就離開了。在離開前,要求家人必須把我送到縣醫院去醫治,不然就會有生命危險。昏迷中,我隱隱約約聽到屋內屋外一片嘈雜與聲響,耳朵把這些聲響帶入我的腦子裡,使我做了好幾趟被鬼攆的大惡夢。只是哭喊:“婆...婆,我怕,快救我!我跑不動了!”

奶奶聽到我的病確診是“陽毛莎”,那焦躁充滿皺紋的臉開始沉靜安祥下來,自言自語地說不用去醫院也能治好。她不慌不忙地出了門,不到五分鐘,就從菜園子裡摘了一大把嫩嫩的苦蒿葉攥了回來。她吩咐父親在家裡找來幾根燈草,並要求剪成十幾截。又吩咐媽媽到灶門上刮些灶門灰用紙包好放進苦蒿團裡,再往裡撒些鹽,將燈草放入。用手把苦蒿葉團揉搓軟,揉出蒿汁後放在我的背上不停地滾了起來。

渾身滾了不到十來分鐘,慢慢地...慢慢地,我的眼睛開始漸漸睜開了。我無力地望著守在身邊的親人,剎那間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也就從那時起,每當別人遇到同樣毛病,我都會用這種土方法去試一試。

今年春節,西安市弟媳一家人前來梵淨山玩。她弟弟在參加寨沙侗寨篝火晚會中由於玩得過於興奮狂熱,當晚就產生倒汗,整個人一粒年飯也不想吃。我說服他家人,把配好的這個“土家苦蒿祕方”,照著奶奶的方法在他身上滾了起來。還沒滾到五分鐘,他整個身子開始感覺清爽起來,一種飢餓感繞遍全身。看到他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著江口米豆腐、棉菜粑、豆腐乾時,我內心那種自豪感已油然而生。

故鄉的苦蒿矮矮的,綠油油的。一到春天長得漫山遍野都是,很平凡很溫柔的樣子。

每當看到自己孩子由於內火重流鼻血時,我根本沒那麼慌。不慌不忙地叫孩子摘來一點兒苦蒿嫩梢,往嘴裡嚼幾下,然後塞進鼻孔,不到半分鐘血流就全被止住了。要是身上哪兒生個了個小膿包,待濃包化開了,把苦蒿搗爛,放上灶門灰和食鹽包紮於患處,不到七天一定會痊癒。若碰上拉水肚子的糗事,更不必驚慌難過。先摘來半斤苦蒿洗淨,放進擂缽裡搗出蒿汁,把蒿汁倒進淘好了的半碗糯米水裡,徑直喝下去,不到十分鐘,整個肚子就會止拉不疼了。

我還聽奶奶說,苦蒿曾經救過我們全家人的命。

那是在“大躍進”時期,由於我家是地主成份,在公社裡分得的糧食少之又少,全家已經長年進入全面飢餓狀態。五口人,公社一天只供應一斤口糧。

為了不讓家人有人被餓死,爺爺和奶奶想到一個最佳的自救辦法。每當夜深寨里人都呼呼大睡時,他們就偷偷地鑽進漆黑的夜裡,趁著朦朧的月光,掄起鋤頭翻挖著已翻挖過好幾遍的洋芋或紅苕地。快天快亮時,爺爺奶奶把拾得小半籮筐洋芋或紅苕悄悄地抬了回來,與嫩嫩的苦蒿葉一起,做成苦蒿洋芋紅苕稀飯煮給家人吃。

在那個飢餓的年代,奶奶帶著全家人吃過好多難以消化的叫莒糧、苦蕨芭,還有根本啃不動的青鋼樹皮。最讓奶奶難忘的,是一年全家人光吃苦蒿葉就要吃八百多斤。以至於整個故鄉的苦蒿根,都被故鄉人全挖來充飢了。

苦蒿飯不光救了我們家人,而且還救過很多紅軍革命先輩們的生命。

那是在長征前期,為了打破敵人對黔東革命根據地的糧食封鎖,粉碎敵人想把紅軍餓死在梵淨山的企圖。革命先輩與梵淨山土家先輩們一起,漫山遍野挖苦蒿充飢,並與敵人頑強周旋戰鬥數月。從而促成了賀龍、關嚮應、夏曦領導的紅三軍與任弼時、蕭克、王震率領的紅六軍團,於1934年10月24日在印江縣木黃順利會師。

改革開放四十年過去了,苦蒿飯故鄉人也很少吃了,全都製作成綿菜粑、社飯等旅遊特色食品通過網絡遠銷到全國各地乃至香港去了,成為故鄉人脫貧致富一條好途徑。現,每當我回到梵淨故鄉,看到隨地鬱鬱蔥蔥的苦蒿,就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黃昌俊)

故鄉的苦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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