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任性”的A面和B面

曹丕 淮南子 曹叡 老子 國之學 2017-05-09

互聯網再加移動,虛擬世界個體自由,活色生香,有風有雨有雷電,其中的創生能力不超乎想象,不知不覺就讓這麼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語彙——“任性”——大火了一把,並還在發光發熱。任性二字成為表達自我狀態、他人姿勢的一個好物什。任性的歷史內涵,不可逆轉,需要重溫,再認識;新的意涵,則在新時代新語境新個體中間發生精微絕妙的化學變化:平淡的,有滋有味;無奇的,越來越來勁。


任性的好處在哪裡

語言在狂歡中有冷靜的堅硬。這種不可摧毀的堅和硬來自歷史的沉澱。

任性,一個有內涵很高級甚至很高檔的一個語彙,不容小覷。先看“任”,形聲字,從人,壬聲,本義為抱。《詩經·大雅·生民》篇中有“是任是負”,毛傳解釋:任,猶抱也。

讀史|“任性”的A面和B面

任性之任,當為引申義,乃聽憑、聽任之義,比如說“任心”“任氣”等等。之所以說有內涵、高級、高檔,那是因為“性”字。

性,人的本性。《荀子·正名》:“性者,天之就也。”人,生下來即有的稟賦,天然如此。引而伸之,性還有性情、脾氣之義。按道理講,人,無論何時何地,都該先守住自己的天分——唯天所授,自然而然——並在此基礎上去發揚蹈厲有所作為。

傳統文士羨慕東往西來、隨情任性飛翔的鷗鳥沙鷺,那也是因為鳥兒心無城府,胸無雜念,自由自在:“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杜甫《旅夜書懷》)

任性的好處,與真率、倜儻、豁達、閒適等等語彙同生並長,如影隨形,不離不棄;向具有壓迫力量的名教、禮法、傳統和世俗等等力量叫板,對抗,讓個體生命獲得靈動的空間。

任性有時帶來負資產

但,問題是如果遺棄外物太甚,兀然自縱太甚,揆諸傳統、社會、習俗、律法等等,往往會讓一個人有“孤僻”“迂腐”之虞,一句話,在特定的政治集團、文化群體中很難混下去。

此時的任性之任,即轉換為放縱,恣蕩,不拘束,恣情使氣,驕縱乖張,妄言妄為,不按章程常理出牌,等等。即便如此,高人還是在看似頗具負面價值的表象中,發掘出正面的意義。南朝梁武帝敬事的高僧寶誌,有如下教誨:

任性浮沉若顛。

散誕縱橫自在。

遮莫刀劍臨頭。

我自安然不採。

如此來看,任性一直到底兒,讓心體極致澄澈,未嘗不可以有大無畏之真精神。

不要認為任性好像只屬於小屁孩、小夥伴,冬天要吃冰淇淋,睡前故事反覆聽,其實,我們的老夥伴,那些名垂青史的聖哲賢良,他們的精神世界中或多或少都以任性率真為底色。只不過他們把“任性”這個基本色調配勾兌得好,處理事情儘量時物我兩宜,與時無傷,而已。

內心深處是一口井,連我們都望不到底兒。井底藏有怪獸,威力大,戰鬥力強。如果是負資產,就要監控管理,如何放在一個安全區域,讓它不那麼拘束,或者小有幸福。

儒學家的任性

東漢時期的大經學家、文學家馬融,字季長,右扶風茂陵(今陝西興平)人,其人遍注群經,兼注《老子》《淮南子》,兼治儒道,古文經學在他的手裡已經達到成熟的境地。

讀史|“任性”的A面和B面

此人,門生弟子眾多,生徒常常有千餘人;

個人修為:善鼓琴,好吹笛,達生任性,不拘儒者之節。

生活作風:則“居宇器服,多存侈飾”。

另外,馬大師的教書育人之道頗為獨特:自己坐高堂,施絳紗帳,前授生徒,後列女樂!

學術,娛樂,兩不耽誤,其樂融融。這樣的教學範兒,在今天的學術殿堂,恐不多見,或者說不堂而皇之。

史家對馬大師的“奢樂恣性”——這麼任性的行為舉止、思想做派,頗有不滿之處,加上政治上有投機取巧之嫌,甚至得出“知識能匡欲者鮮矣”的結論,真所謂的知識越多越反動!

還好,馬大師曲終奏雅,年八十八時卒於家,遺令薄葬。慎終追遠,馬大師不任性了,姑且算一件好事,否則史書就不加明文記載了。

梳理自古而來的任性的歷史,其實就是人性在此在生活的展開:女樂,酒色,奢靡之服飾、居室、車輿,不平之心氣意念……

必須忍時,不能任

如果說以學術見長的馬融大師之“任性”,只不過引來譏議,而走在仕途上的、在權力場中的小夥伴們,就需要切記:不可任性而為!畢竟一己之天性慾望滿足與否,在人精扎堆的環境中比的就是:忍。

特殊情況下,當“就是這麼任性”時,生命或許綻放異樣的光彩,但燃料往往就是肉體的生命和政治的生命。

還記得那個才高八斗的曹植嗎?人生的前半場,出眾的才華,父親的寵愛,“性簡易,不治威儀。輿馬服飾,不尚華麗”,典型的有為青年;下半場,曹植“任性而行”,不能自我砥礪,“飲酒不節”,競爭者曹丕則御之以術,矯情自飾,連宮人近侍都為之說好話,遂最後被定為權力的繼承者。從此,優遊宴樂的貴公子處處受到魏文帝曹丕到魏明帝曹叡的限制和打擊,四十一歲抑鬱而終。

還記得那個魏晉風流的代表人物阮籍、嵇康嗎?前者被人舉報——“任性放蕩,敗禮傷教”,若不是魏太祖心疼此人賢良,“素羸病”,或許早已以潔淨王道的名義投之四裔,放逐在外了。

讀史|“任性”的A面和B面

後者的兄長嵇喜在嵇康的傳文有這樣的表述:

家世儒學,少有俊才,曠邁不群,高亮任性,不脩名譽,寬簡有大量。學不師授,博洽多聞,長而好老、莊之業,恬靜無慾。性好服食,嘗採御上藥。善屬文論,彈琴詠詩,自足於懷抱之中……

這個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名士最終司馬氏政權處死,留給世人“廣陵散於今絕矣”的悲慨。這一年,他年方不惑。


可以任性,最好不越界;不可任性,最好能識時務,為這個世界多留一份美好的詩句,曲調,等等,不是挺好的嗎?只是歷史,能回推,不能回退。歷史中的人呢?亦是如此。人性鋪展開,不是畫皮劃然脫落,而是人心若此,綿綿不絕,決絕和任性方成就歷史。提一下醒,總不為過吧。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