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北方三嬸
牛（偶）大爺，大名叫馬小牛，住在我家東邊的大水坑旁邊。他生得牛高馬大，平時不愛跟人說話，只知道在地裡下力。剛過三十歲，黑頭髮中就夾雜白的了。集體有啥髒活累活，生產隊長第一個派給他。只要工分稍微高那麼一點，他就樂呵呵地應承下來。同齡的年輕人都不願跟他玩，暗地裡叫他“傻牤牛（讀音：偶）”。
1
偶大娘基本不出工，偶大爺不讓、也不捨得讓老婆風吹日晒。兩個兒子，大的七歲，小的才七四歲。一家四口，男耕女織，孩子聽話。生活雖有些清苦，倒也其樂融融。
天有不測風雲。偶大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然生病了。正是麥收農忙季節，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冷時像掉進冰窟窿裡，蓋上幾層被子，還凍得瑟瑟發抖；熱時像被裝進熱蒸籠，大汗淋漓。有經驗的老年人說得了瘧疾（俗稱打擺子）。偶大娘捨不得花錢，到村衛生所開了兩天藥，吃吃居然好了。
這天晚上，隊長叔來家找偶大爺。“偶哥，咱隊的麥子還在麥場攤著，你晚上去幫忙看麥子吧。萬一下雨了，老劉叔一個人怕收不及。算你兩個工，中吧？”
偶大爺看了看老婆，猶豫著說：“富貴他娘……”
偶大娘趕緊說：“你去吧，我的病好了。”
偶大爺眼熱那麼高的工分，聽老婆這麼說，吃過晚飯，就去麥場看麥子了。
事情真不巧。當天夜裡，偶大娘瘧疾復發，倆孩子睡得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的娘斷氣了。
偶大爺第二天早上回到家，摸摸老婆，已經涼了。他先把兩個孩子暴打一頓，又“啪啪”不停地扇自己耳光，“誰叫你個鱉孫貪那倆工分……”說什麼都晚了，早知道尿床，哪怕一夜不睡覺啊！
這時光是上世紀的六十年代末，地處豫東南的我的家鄉，家家幾乎填不飽肚子。偶大爺家也好不到哪。隊委會一商量，把村頭的一棵碗口粗的白楊樹伐掉，給偶大娘做了一口薄皮棺材。嬸子、大娘們幫著從偶大娘平時穿的衣服中，揀好看的挑了一身給換好。偶大娘就這樣草草下葬了。
2
日子還得繼續。但是，偶大娘的不可或缺，馬上顯露出來。彼時的農村，除了油鹽醬醋等自己做不出來的生活必需品，其它的都是自給自足。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顯得尤其重要。紡棉織布，做衣做鞋，縫被子……男人握鋤頭的大手，怎麼也捏不住“繡花針”。
大人小孩兒穿的鞋子都是用破舊衣服撕成布片，再打半盆漿糊，一層一層糊在硬板上。待晒乾後，對比照各人的腳，再鉸成像今天的鞋墊。疊羅漢一樣，把這些“鞋墊”疊個十來層，再用一塊新布一裹，一雙鞋底初具成型。
接下來就是納鞋底了。這可是個技術活，由於鞋底厚，單靠手力根本扎不透。紉上線的針，紮上鞋底後，必須藉助一個叫做頂針的圓柱型的傢伙幫忙，才能扎透鞋底子。這時還考驗你的眼力，針務必對準頂針上小網眼，然後一用力，一使勁，針從後邊進，前邊出，再從前邊拔出來，這一針才算完成。
出事就在這一道工序。往往針從頂針裡一滑，妥，直接扎到指頭上。估計這就是最早的“一針見血”。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婦還能納成“千層底”、“疙瘩底”、“波浪底”種種花紋。
偶大爺要掌握這門技術，難於上青天。但是，再難爺仨也要穿鞋、穿衣，總不能裸奔吧。
多虧富貴有個小姨。偶大娘走的那年秋冬之交，看他爺仨的日子過得一團糟。擠時間來住了幾天。幫他爺仨縫縫補補，洗洗涮涮。臨走，量量她倆外甥的腳，回去好幫他們做鞋。
老麻煩別人也不是辦法啊！偶大爺慢慢地摸索，慢慢地實踐，靠著毅力，和著汗水，終於做出了一雙新鞋。
這是一雙怎樣的鞋啊！本該雪白的鞋底兒，被偶大爺的粗手摸得快成灰的了，隱約地還能看到納鞋底時，扎破手留下的斑斑血跡；藍色的鞋面上，像螞蟻搬家似的，歪歪扭地趴著一排針腳。儘管如此，富得穿上新鞋，高興瘋了，逢人便顯擺：“我有新鞋啦……”
3
就在老婆去世一週年的那天，偶大爺幹了件轟動全村的事。他提著紙籃，拉著倆孩兒，去祭奠亡妻。為此，特意蒸了只有過年才捨得吃的白麵饅頭。
當紙灰化成白蝴蝶在空中飛舞時，偶大爺再也堅強不起來。他張開雙臂，一頭趴在偶大娘的墳尖上，嚎啕大哭。他哭，哭他的艱辛；他哭，哭他的思念；他哭，哭他的愧疚；他哭，他百感交集。
“富貴他娘，你倆眼一閉，倆腿一蹬，一走一了百了。剩下俺爺仨可咋活啊。你知道這一年俺是咋熬過來的嗎？我白天出工幹活，黑了在煤油燈下做針線。既當爹，又當娘。我容易嗎？啊……”
“娘，我和富得都想你，富得問我你去哪了？我哄他，說娘幹活太累了，睡著了。娘，前天狗剩子他們說我和富得是沒孃的孩子，沒人要的孩子。娘，你為啥不要我們，是我們不聽話惹你生氣了嗎？”富貴一邊哭，一邊質問娘。
小富得也在一邊，“娘、娘”地不停哭叫。
“娘，你回家唄。俺爹不叫點燈，我黑裡睡覺害怕，我想跟你睡。娘，回家啊……”
“他娘，你一輩子跟著我沒享過一天福，臨走還遭那麼多罪。連件新衣裳都沒有穿。我馬小偶沒本事，是我對不住你啊。”
哭著哭著，突然失去理智，拿頭往老婆的墳頭撞。偶大爺，你這是要化蝶嗎？多年後馬大爺生病卻拒絕醫治，問原因他說省錢買大棺材，跟老婆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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