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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老師的背影

南京的夏夜真悶,什麼事都不想做,腦子閒著,便想起勵老師。

記憶最深的是勵老師那雙嵌在銀灰色眉宇下的眼睛,親切可信、真摯溫和而又略帶沉思。冬天時,勵老師常穿一件藏青色的呢大衣,圍一條白顏色的短圍巾,不多的柔發總是梳得整整齊齊。每回見他靜靜地坐在桌前,不知怎的,我總會想起銀幕上那些三四十年代的大學教授。

勵老師不僅風度好,而且書教得特別勤勉認真。儘管他年事已高,受聘時既無教授頭銜,報酬又低,但依然一絲不苟地默默履行著一個教師的職責。勵老師家住得很遠,到學校要換三趟車,可每回我們走進教室時,總見他已經早早地坐在那裡,幫我們把黑板都擦好了。有一次下大雨,路上很不好走,大家都以為勵老師肯定不會來了,有些同學便沒去上課。可誰知當我抱著試試看的念頭跨進教室時,勵老師竟還象往常那樣,已經早早地坐在講臺前了。

勵老師上課一向嚴謹,但課下卻很隨和,說起來真叫人難以相信,七十多歲的人了,笑起來竟跟孩子似的,一點沒有老師的架子,所以我們都愛跟勵老師閒聊。勵老師喜歡憶舊,國內許多著名的社會學家都是他的熟人、朋友和同學,勵老師常在我們面前誇他們的學問如何深,人品如何如何好,卻很少談論自己。如今,勵老師有許多留在國外的同學都成了學術界、政界的知名人士,為此,我們常常在他面前感嘆,“要是你當年沒有回國……”勵老師聽了,總是溫和地笑笑。

儘管勵老師上課從不閒扯,可是有一次卻破例跟我們談起了蘇格蘭名歌《友誼地久天長》,我們趁機向他索要英文歌詞。下一次上課時,勵老師便給了我們每人一份,是用圓珠筆抄的,字跡遒勁秀麗。可我們還不滿足,硬吵著要他用英文教我們唱,沒想到勵老師竟爽快地答應了。唱第一遍時,有幾個同學還有些不好意思,但勵老師的嚴肅認真很快便使大家都在不知不覺中沉浸到一種深沉的感情氛圍中去了。我實在沒料到,勵老師的歌聲竟是這麼動聽深情。唱完後,他對我們說,當年在哥倫比亞大學的畢業晚會上,他們唱的最後一支歌便是這首《友誼地久天長》。說這話時,勵老師的眼圈微微地有些溼了。

一晃三年過去,我們也快畢業了。在臨別前夕的聚餐會上,勵老師送了我們每人一隻肥皂盒。禮物雖普通,但卻是他的一點心意。吃完飯,我們去門口送勵老師。初夏的黃昏正下著朦朦細雨,勵老師跟我們每個人握手道別,輪到我的時候,我很想說些什麼,結果卻只講了一句,“歡迎勵老師來南京玩”。就這樣,勵老師走了,漸漸地,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一片模糊的雨霧中。

從那以後,我便常常想起勵老師,想起他溫和儒雅的學者風度,他孩子一樣的笑,他一口純正的美語,他在作文簿上為我們劃的那些紅槓槓、紅圈圈,還有他的肥皂盒,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陸子 寫於1988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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