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某處露天煤礦寬至一英里，煤炭的喪鐘不會敲響'

卡拉奇，新加坡：巴基斯坦塔爾沙漠烈日灼灼，灌木叢平坦鋪開。數百名工人在信德省恩格羅煤礦公司(Sindh Engro Coal Mining Co.)巨大的露天煤礦辛勤工作了兩年。他們只在一天最熱的時候休息三個小時，住在一個由集裝箱組成的臨時村落裡。他們為一個35億美元的電力項目挖煤供電。迄今為止，他們已經挖掉了近500英尺高的風積沙、泥土和煤炭，形成了一個一英里寬的洞。

往北700英里處，一座太陽能發電廠的雛形坐落在科里斯坦沙漠裡，其規模預計為紐約中央公園的8倍之大。這是巴基斯坦最大的太陽能項目，政府最近還宣佈了一項雄心勃勃的計劃，即在10年內實現全國60%的電力來自太陽能、風能和水能等可再生能源。

這些沙漠地區的大型項目似乎表明著煤炭和太陽能勢均力敵的發展境況，但事實並非如此。2016年之前，巴基斯坦只有一座燃煤電廠。如今巴基斯坦已擁有9座燃煤電廠，供應全國15%的電力，另外還有4座電廠正在修建中。太陽能僅滿足了約1%的能源需求。與煤炭相比，太陽能領域的投資甚微。太陽能和其他可再生能源或許有一天會消除巴基斯坦對煤炭的依賴，但那一天的到來可能還需幾十年才會到來。

在穆罕默德·艾克塔（ Akhtar Mohammad）看來，這種情形並不算糟糕。他在卡拉奇郊區卡西姆港(Port Qasim)路邊自己開的小賣部裡說道：“煤炭挺好的，便宜。”據非政府組織巴基斯坦空氣質量倡議(Pakistan air Quality Initiative)稱，卡拉奇郊區卡西姆港是“世界上空氣汙染最嚴重的”地區之一。他在輸電線路下賣糖果、袋裝洗髮水和日用品，這些線路輸送的電力來自一座燃燒進口煤炭的新發電廠。當問到碳排放問題時，他聳了聳肩表示，“這點問題不大，反正這裡已經煙霧繚繞，空氣混濁了。我們需要的是電，至於供電燃料是什麼我們會不關心。”

穆罕默德的實用主義原則反映了全球的困境。能源經濟與金融分析研究所駐悉尼的能源金融研究主管蒂姆•巴克利(Tim Buckley)表示，“煤炭絕對是全球碳排放的頭號禍因，同時也是氣候變化的主要驅動力。”發達國家可能會擺脫對可燃煤—溫室氣體排放的主要來源之一—的依賴，但在有些國家，電力緊缺，人民得不到可靠的電力保障或根本負擔不起電費。對於這些國家來說，地方政治往往凌駕於經濟發展問題之上：廉價的煤炭仍是最好的選擇。

特別是在亞洲，近年來已有幾十家燃煤電廠投產，或正處於規劃階段，這些電廠的正常使用壽命接近半個世紀。據國際能源署的數據顯示，南亞和東南亞的燃煤使用量預計在未來20年裡將以每年3.5%左右的速度增長。該機構還表示，樂觀預計全球煤炭需求要到2040年才會達到峰值。國際能源署等機構往往以這一假定為前提，即各國政府將選擇效率最高、成本最低的方案，同時考慮到環境制約因素以及太陽能和風能成本不斷下降的現狀。

世界是靠煤炭發展起來的。3000年前，中國人將其燒製來冶煉銅。18世紀，英國人用它為推動工業革命的鍋爐供能。19世紀，美國人把它鏟到機車上，從此整個世界便連結成網。1882年，托馬斯·愛迪生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座發電站，為照明提供電力，而發電站的燃料是煤。

“想要當選的政府希望百姓有電，這就是煤炭至關重要的原因。”

現在呢?Wood Mackenzie Ltd亞太區首席煤炭分析師張秀蘭(Shirley Zhang)表示，煤炭消費量並非人們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呈大幅下降趨勢。一方面，全球年海運煤炭貿易量可能在去年達到峰值，貿易規模為9.8億噸。另一方面，從現在到2040年，這一數字只會下降2000萬噸。儘管可再生能源產業正在崛起，但一份計劃增加燃煤電廠的政府名單中，五個世界人口大國中的四個國家已赫然在列，它們分別為中國、印度、印度尼西亞和巴基斯坦。

據英國石油公司(BP) 發佈的《能源統計年鑑（2019年）》顯示，2018年，全球碳排放增長2.9%，為7年來最大增幅，其中中國、印度和美國佔增幅的2/3。隨著發達國家逐步淘汰了發電量為170億千瓦的燃煤電廠，亞洲的煤炭消費量和產量便以五年來最快速度增長。(邁克爾R·布隆伯格（Michael R. Bloomberg）是彭博有限公司的創始人和最大股東，他在今年6月發起了一項計劃，即在2030年前逐步取締美國所有燃煤電廠。)

讓我們將注意力放回到巴基斯坦上。理論上講，中國是亞洲最大的經濟體之一。巴基斯坦國土面積是加州的兩倍，人口超過2億，位於喀喇崑崙冰封山峰和阿拉伯海海岸之間，其中大多數人生活在印度河及其支流的肥沃山谷中。但腐敗、政局動盪、恐怖主義和貧困阻礙了該國的發展。今年7月，就在巴基斯坦接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第22次紓困後不久，正值通貨膨脹持續瘋漲，其央行將基準利率上調至13.25%，達到近8年來的最高水平。

此外，能源嚴重短缺也讓巴基斯坦雪上加霜。雖然政府在解決電力短缺方面取得了進展，但停電已成為當地百姓的一種生活方式。數千萬巴基斯坦人沒有供電。世界銀行的一份報告顯示，2015年，電力行業的低效率給巴基斯坦的經濟造成了180億美元的損失，相當於GDP的6.5%。IHS Markit Ltd駐悉尼的全球煤炭研究高級主管詹姆斯•史蒂文森(James Stevenson)在談及電力問題時表示，“重要的並非煤炭是怎麼來的，而是有沒有煤炭。想要當選的政府希望人們有電，這就是煤炭至關重要的原因。”

信德省恩格羅煤礦的一番景象和隆隆響聲已向我們展現了很多事實。從不斷加深的坑洞裡挖出來的煤呈現棕褐色，質地鬆軟、易碎—褐煤是溫室氣體的主要來源之一。褐煤和硬黑無煙煤產生的二氧化碳水平約為天然氣的兩倍，汽油和取暖油則介於兩者之間。

礦井中的溫度高達50攝氏度，在井中挖煤的是巴基斯坦人和中國人。中國將提供總額為600億美元的項目融資，佔總成本的50%至90%，旨在改善巴基斯坦的交通系統和能源基礎設施，使其成為中國“一帶一路”的傑出合作伙伴。按產能計算，“一帶一路”建設規模最大的10個項目中，有8個在巴基斯坦，其中5個是燃煤發電項目。

在讓全球擺脫對煤炭的依賴方面，中國表現突出。中國及其他眾多發展中國家已採取措施減緩氣候變化，關閉了一些汙染最為嚴重的鋼鐵廠和發電廠，並日益依賴其他可替代能源。根據英國石油公司發佈的報告，中國去年新增的可再生能源超過了經合組織 36個成員國的總和。

但與此同時，中國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煤炭生產國和消費國，其正在幫助至少十幾個國家融資、修建發電廠。儘管其中很多是太陽能、風能、天然氣和水電項目，但中國在煤炭產業上的投資佔比最大。這對2016年《巴黎氣候變化協定》來說不是個好兆頭。在該協定中，中國及其他近200個國家承諾採取措施，將全球平均氣溫升幅控制在遠低於2攝氏度的水平。這一承諾基本上要求逐步淘汰煤炭產業:自工業革命以來，全球平均氣溫已增加了1度，預計到本世紀末，全球氣溫將至少增加一倍，這是自上一個冰河時代結束以來的最快增幅。

巴基斯坦並不是沒有其他能源替代煤炭。該國目前的天然氣田正在減少，但國際能源署估計，該國的頁岩儲量可能超過90億桶可開採石油和105萬億立方英尺天然氣，足以滿足該國幾十年的能源需求。巴基斯坦擁有5座核反應堆，使用的是當地開採的鈾，並計劃在中國的幫助下再建兩座。

巴基斯坦也是水電領域的地區領導者，其約29%的電力來自於水利工程，其中包括印度河上規模490億千瓦的塔貝拉壩(Tarbela Dam)。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填土填石大壩。這樣的大型建築由於對當地生態系統和人口造成了影響，越來越受到環保人士批評，不過巴基斯坦還將計劃建造更多大壩。

塔貝拉壩

水電基礎設施的另一個問題是建造成本高昂。如果沒有國際支援，巴基斯坦無法負擔這些費用。該國此前計劃投資100多億美元在塔爾貝拉河上游修建迪阿邁爾-巴沙大壩(dimer - bhasha Dam)，在過去幾十年裡至少舉行了五次破土動工儀式，但始終沒有籌到足夠的資金。

與此同時，巴基斯坦正在尋求無需啟動資金的可再生能源。總理伊姆蘭•汗設定了一個目標，即到2030年，全國30%的能源來自大型水力發電工程，另外30%來自其他可再生能源,包括沿吉姆普爾海岸矗立的風力渦輪機組。目前巴基斯坦僅有4%的能源為可再生能源。

該計劃旨在在膽里斯坦沙漠建立Quaid-e-Azam太陽能發電園區。最初的設想是建設一個100萬千瓦的電廠，同時也獲得了中國的資金和技術支持。2015年100兆瓦首次接入電網，其900兆瓦的合同授予了中國電信巨頭中興通訊的一個子公司，其目標是在2016年前完成該項目。

但該發電園區一直在合同授予、資金挪用的指控及其效率問題上飽受爭議。到目前為止，中興旗下的Zonergy 在巴基斯坦政府降低了其同意支付的電價後，只增加了300兆瓦。Zonergy負責市場和技術銷售的副總經理賽義德·法贊·阿里表示，由於政府改變了定價方式，各方面的發展陷入停滯。自2015年以來，政府的電價已從每千瓦時14美元降至每千瓦時6美元左右。去年汗政府上臺後，對以往交易的審查力度加大，其中包括國家問責局的一項調查。該機構還調查了兩個煤電項目。

正如所有太陽能發電廠一樣，Quaid-e-Azam的發電廠也受到了如太陽光線變化等環境變化的影響。該發電廠也面臨著一系列特殊的挑戰，如來自膽斯坦沙漠的沙塵暴的頻繁來襲:如果電池板不定期清洗，積累的灰塵會大幅削減電廠的平均電力輸出。據當地媒體報道，這項工作每年可能需要多達1000萬升水，相當於9000人的一年的用水需求。沙阿（Shah）表示，電池板每月只需要清洗兩次，即可達到公司制定的標準。

巴基斯坦在可再生能源方面起步緩慢，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塔爾煤礦對未來的前景充滿信心。巴基斯坦Engro Energy 公司首席執行官阿赫桑•扎法爾•賽義德(Ahsan Zafar Syed)表示:“當人們談論燃煤電廠被取締或人們應當停止使用煤炭時，他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正在關閉中的燃煤電廠，壽命已經超過了其使用年限。正如我所說，全球有26個國家正在建設燃煤電廠，他們遍及世界各地。”

翻譯：姬夢珊

審校：徐夢瑤

編輯：陳妍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