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的一生極富傳奇色彩,這位文人出身的軍事家以錚錚鐵骨和天賦才能擔起了匡復社稷的重任,為暮氣沉沉的清廷帶來一線生機,可以說他以其英雄品格創造了一段歷史。

這是一個奮起抗爭、抵禦外侮的時代,光緒十一年(1885年)7月27日,74歲的左宗棠停止了最後的呼吸。擁有“二等恪靖候、東閣大學士、太子太保、一等輕騎都尉、賞穿黃馬褂、兩江總督、南洋通商事務大臣”等七個頭銜的左宗棠,這個風光了半生的男人,終於退出了歷史舞臺。

大清三傑之一:一代忠烈左宗棠

左宗棠出生於清嘉慶十七年(1812年),字季高,號樸存,湖南湘陰人。4歲時,隨祖父在家中梧塘書塾讀書,6歲開始攻讀“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9歲開始學作八股文。道光六年(1826),15歲的左宗棠參加湘陰縣試,名列第一。次年應長沙府試,取中第二名。道光九年,18歲的左宗棠開始讀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顧炎武的《天下郡國利病書》和齊南的《水道提綱》。這些書講的是完全不同於儒家經典的學問。正是這些不算是正統的學問,為左宗棠日後的成功奠定了知識基礎。

道光十二年,左宗棠以監生身份參加湖南鄉試,中第18名。之後六年,三次赴京會試,均未考中。左宗棠最初的心態是複雜的、迷離的。他後來說,“讀書當為經世之學,科名特進身階耳。”他沒有在悲觀中走向人生的沉淪,沒有像有些酸酸的文人一樣從此寄情山水,儘管他的詩文才華出眾。他決定不再參加會試,何必像范進一樣在考試路上耗盡生命年華?從此“絕意仕進”,打算“長為農夫沒世”,尋找新的報國途徑。二十三歲結婚時,左宗棠就在新房自寫對聯:

“身無半畝,心憂天下;

讀書萬卷,神交古人”。

氣壯山河的宣言,是對自己的勉勵,也是他一生的寫照。

他將自己的命運與朝廷的命運連在一起了。左宗棠開始初試鋒芒。以至幾年後的1849年,民族英雄林則徐途經長沙,指名要見隱逸在老家讀書的左宗棠。去見林則徐是在夜裡。37歲的左宗棠行色匆匆,心情激動,一腳踏空,落入水中。林則徐笑曰:“這就是你的見面禮?”林則徐一見他,混沌的眼睛頓時一亮,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可以託付終身大事的人找到了。

他將自己在新疆整理的資料和繪製的地圖全部交給了左宗棠,並說:“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終無成就之日。舍君莫屬。以吾數年心血,獻給足下,或許將來治疆用得著。”年逾花甲的林則徐是用滴血的心說這段話的,好比臨終託孤,後來左宗棠征戰新疆,帶的就是林則徐繪製的地圖。此刻,左宗棠的眼睛溼潤了,心裡暗暗立下誓言,決不負重託!臨別,林則徐還寫了一幅對聯相贈: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

這是傳世名言,左宗棠將這對聯當做自己的座右銘,時時激勵自己。他說:每遇艱危困難之日,時或一萌退意,實在愧對林公,愧對知己。回福建後,林則徐身染重病,知道來日不多,命次子聰彝代寫遺書,向咸豐皇帝一再推薦左宗棠為“絕世奇才”、“非凡之才”。左宗棠的名字引起了京城的注意。

左宗棠是一個孤獨的人,左宗棠之所以孤獨,是因為他看得遠,在大眾中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他走得太快,常常環顧四周卻發現空無一人;他想得太深,冥思苦想之至旁人難以企及。

比如,左宗棠希望能夠阻止國破家亡的悲劇發生,他要抗爭。別人可不是這種心態。雖然這國家已經病入膏肓,巍峨的皇宮搖搖欲墜,四面寒涼。皇上沒有強健心態,儘管他試圖振作;朝中的大臣七嘴八舌,爭權奪利。左宗棠想,這國家也不是滿族人的,是我們每個人的,是我中華民族的。無論民族的苦難是如何深重,國家的處境是如何困窘,他的心應當也只能屬於這個國家和民族,因為,他的血管裡流淌著這個民族的熱血。現在既然是滿人統治,保衛朝廷,就是保衛國家。懷著這種傳統心態,左宗棠接受湖南巡撫張亮基的邀請,決定出山輔政,入巡撫衙門主幕戎機。

大清三傑之一:一代忠烈左宗棠

咸豐九年臘月,翰林院侍讀學士潘祖蔭向咸豐帝寫了一道奏疏,其中說:“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宗棠也。”潘祖蔭是吳縣才子,後來官至刑部尚書。他的兩句話,讓左宗棠的名字一夜傳遍全國。

有本事的人大多生性傲岸,瞧不起平庸的人。永州鎮總兵樊燮到巡撫衙門辦事,左宗棠給他冷板凳,還用言語嘲諷他,樊燮哪裡受過這窩囊氣,一狀告到京城,說左宗棠是“劣幕”。咸豐帝也很氣憤,下令要湖廣總督官文處理此事,若屬實則將左宗棠就地正法。官文竊笑,樊燮告狀是他的一手策劃。這個滿州權貴,早就想殺雞給猴看,殺了“劣幕”的左宗棠,可以藉此打擊日益強大的漢人勢力。此時,國家民族面臨前所未有之奇變,西方列強的洋槍炮在瞄準中國,亡國滅種之禍,迫在眉睫,而無能妒賢的小人,卻還在搞內耗,躲在密室進行陰謀暗算。總有些正義的力量。保薦左宗棠的人很多。

早在道光末年,咸豐初年,陶澎、林則徐、胡林翼、賀長齡、郭嵩燾等就曾上疏舉薦左宗棠才可大用。潘祖蔭說,個人去留無足輕重。而湘勇保住了本省,還支援了湖北、廣西、貴州,所向無不捷,固然是駱秉章調度有方,實則由左宗棠運籌決策。如果左宗棠走了,湖南就會垮臺,東南大局也就完了。咸豐帝終於心動,赦免了左宗棠。已是暮氣沉沉的朝廷,多麼希望有一點陽剛之氣!

同治六年(1867年),匪首阿古柏在新疆自封為王,自立國號為哲德沙爾汗國,宣佈脫離清廷。俄國乘機佔據了伊犁,英國也虎視眈眈,意圖瓜分西北。160萬平方公里的新疆,從大清的實際版圖上消失了。

大清三傑之一:一代忠烈左宗棠

十年後的一日早朝,權傾朝野的三朝重臣李鴻章向慈禧太后奏曰:“新疆乃化外之地,茫茫沙漠,赤地千里,土地瘠薄,人煙稀少。乾隆年間平定新疆,傾全國之力,徒然數千裡曠地,增加千百萬開支,實在得不償失。依臣看,新疆不復,與肢體之元氣無傷,收回伊犁,更是不如不收回為好。”63歲的陝甘總督左宗棠說話了:“天山南北兩路糧產豐富,瓜果累累,牛羊遍野,牧馬成群。煤、鐵、金、銀、玉石藏量極為豐富。所謂千里荒漠,實為聚寶之盆。”左宗棠錚錚鐵骨:“我朝定鼎燕都,蒙部環衛北方,數十年來無烽燧之警……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所以衛京師……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匪特陝、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交無晏眠之日。而況今之與昔,事勢攸殊,俄人拓境日廣,由西向東萬徐裡,與我北境相連,僅中段有蒙部為之遮閡。徒薪宜遠,曲突宜先,尤不可不豫為綢繆者也。”

在左宗棠看來,“若此時即擬停兵節餉,自撤藩籬,則我退寸,而寇進尺”,收復新疆,勢在必行,勝固當戰,敗亦當戰。倘若一槍不發,將萬里腴疆拱手給別人,豈不會成為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民族情感在左宗棠心裡最為濃烈,最為深刻,當民族最危急的時刻到來之際,只有一種選擇,那就是為和平而戰,為捍衛民族的光榮而戰,直至最後勝利。

看起來是“海防”與“塞防”的分歧,是兩個人的辯論,兩種思維方式的爭執,實質上是兩條路線的鬥爭,而對滾滾硝煙籠蓋的天山南北,一個是要堅決撲滅硝煙、平息浩劫;一個是聽之任之,只求不傷元氣。

李鴻章有一批支持者,自從獨掌淮軍,平定捻軍功居第一後,歷任湖廣、直隸總督,官拜文華殿大學士,他是安徽合肥人,而左宗棠是湖南人。李鴻章在心眼裡看不起這個湖南人,認為他三試不第,要想入閣拜相是不可能的事情,左宗棠不介意,在同治十三年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他向皇帝寫奏章,準備赴京參加殿試,已是陝甘總督的一品大員,怎麼可能去參加當官晉級的入門考試呢?兩宮皇太后聰明,馬上下道諭旨:特升東閣拜為東閣大學士。李鴻章聞訊喪氣,無奈之下還要寫信祝賀。自古以來,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土,而湘黔多堅毅不拔之人,江淮平原,水鄉曲港,則人性柔和,其間也不乏圓滑怕死之輩;李鴻章屬於後一種人。他說的話,他對祖國河山的冷漠,他以“海防”重於“塞防”來搪塞收復新疆之舉,實在駭人聽聞。生命一旦失去了民族感,就會在一瞬間變得卑賤起來,而無論物質上是如何殷實和富足,地位是如何高貴和顯赫。

雖然李鴻章後來熱心洋務,以圖自強,後人有過一些讚譽,但在收復新疆問題上的態度,傷了許許多多中國人的心,於是他成了卑賤的代名詞。快快擂響收復新疆的戰鼓吧!中華民族已經忍無可忍了,在民族利益上的一味退縮,怎麼可能獲得和平與安寧?比如曾國藩在處理“天津教案”時濫殺無辜,向洋人屈膝討好,換來的是侵略者的步步緊逼,左宗棠拍案而起,“中國有蕭牆之憂,各國豈獨無池魚之類!”為此與曾國藩失和,他主張用戰爭換和平,用戰爭維護國家的統一。現在,左宗棠收復新疆的強硬主張,終於得到了兩宮皇太后的首肯。

在朝廷看來,危急關頭,更能顯示忠臣良將愛國的熱忱,考驗出他們的赤膽忠心。沒有風,沒有月,沒有人送行,左宗棠是在一天夜裡出京的,慈禧任命為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他要去蘭州作出徵的準備。這個剛毅、堅韌、雄心未老的湖南漢子,面對內憂外患,且“兵疲、餉細、糧乏、運艱”,他信心百倍。“六十許人,豈尚有貪功之念?所以力承擔者,此心想能見之。”他帶著林則徐繪製的新疆地圖,揹負著千萬中國人的重託,心胸燃燒著正義的烈火,他將要進行的是正義的戰爭。

撤換了一批驕橫荒淫的滿州軍官,整訓了隊伍,左宗棠率領六萬湖湘子弟從蘭州出發了,這是光緒二年(1876)春天,總督府響起了三聲炮響,左宗棠的隊伍一路西行,浩浩蕩蕩。這是一條官道,車轔轔,馬蕭蕭,漢唐以來,多少人在這裡長途跋涉,遠赴絕域,開闢了今天的疆域,祖宗遺業,豈能在我們這代人手中丟掉?左宗棠是真正的軍事家,一是因為自身的天賦才能;二是大戰場下與之對陣的大體上是處於同層次的對手;三是收復新疆的石破天驚的功業。當年在長沙,翼王石達開最大的遺憾是放走了偶遇的左宗棠,驚呼放虎歸山,他日與太平軍對陣的必定會是此人,後來果不出所料。

左宗棠指揮部隊與太平軍、回軍、捻軍作戰,雙方的強悍使戰爭和品格相當不俗。姑且不去評價這些大戰勝負的意義,單從進行戰爭的地域,從兩湖到兩廣,從淮南到淮北,數萬大軍互相對峙,這樣壯闊的舞臺堪稱戰爭史上的奇觀。那戰鬥何等慘烈,馬蹄擊濺,金屬碰撞,噴射的熱血染成漫天彩虹。

多少次化險為夷,左宗棠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投入戰鬥。他是在絕望中誕生的強者,是善於扼住命運咽喉的偉丈夫。他從司令部的參謀做起,在萬鋒箭矢間逐步成為叱吒風雲的統帥。收復新疆的戰爭沒有退路,白雪皚皚的祁連山下,獵獵長風捲起大纛。這不是一般意義的決勝負,這是一場維護民族尊嚴的戰爭。征戰的將士情緒高昂,出奇制勝。這是為祖國的統一和完整而戰,於是冷血變得沸騰,怯懦變成了紅眼的怒獅。左宗棠引以為自豪,湖湘子弟在血雨腥風中衝鋒陷陣,在追求和捍衛戰爭精神,實際上也是在重塑自己的民族精神。

一年後,新疆全境收復。這是晚清歷史最揚眉吐氣的一件大事,是晚清夕照圖中最光彩的一筆。左宗棠藉此進入了中國歷史上偉大民族英雄的序列。

縱觀左宗棠的一生,最輝煌的是收復六分之一的國土,這是他個人的榮耀和驕傲,更是國家之福,浙江巡撫、左宗棠的老友楊昌在清廷恢復新疆建省後到西域,所到之處,楊柳成蔭,鳥鳴枝頭,人來車往,當即吟出一首《恭誦左公西行甘棠》:

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

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渡玉關。

與唐代詩人王之煥慷慨悲涼的“春風不度玉門關”相映照,玉門關外,何止楊柳撩起的春意呢?我上小學時就讀過這首詩,小小心田,對英雄無限景仰。後來我去新疆,在昭忠祠見到左宗棠題寫的集唐句門聯:

日暮鄉關何處是,

古來征戰幾人還。

我知道,我的這位老鄉自從請纓西征,白髮臨邊,就沒有打算過還鄉的,他在給家人的信中抒發了這樣的抱負:“天下事總要有人幹,國家不可無陝甘,陝甘不可無總督,一介書生,數年任兼折,豈可避難就易哉!”他早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縱然是萬丈深淵,也百折不回。寧願馬革裹屍。

一個人一旦將自己的命運和祖國的命運連在一起,他就榮辱皆亡,名利皆亡,他的人格就偉大了,左宗棠創造的激動人心的業績,提示了生命的大義,撐起中華民族的脊樑。左宗棠本是一個文人,然而卻是一個為政治而活的文人,戎馬倥傯間,留下了不少的對聯和詩章,憂國憂民之情,讀來蕩氣迴腸。左宗棠是一個官吏,然而卻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官吏。他的官當得夠大的了,從一個布衣到一品大員,威風八面。假如他拿著俸祿,魚肉百姓,或者換一種活法,那麼,中國歷史就會少了一個民族英雄,我們今天可能會站在歷史的彼岸嘆息祖國的河山殘缺。

大清三傑之一:一代忠烈左宗棠

一個民族成員的人格不僅反映了這個民族的品格與精神風貌,而且直接影響到這個民族的生存與發展。與其說破碎山河成就了左宗棠的功名,不如說是左宗棠創造了這一段歷史。第一次赴京會試,二十二歲的左宗棠就打量西北,關注新疆的置省與屯墾。他寫詩說:

兩域環兵不計年,當時立國重開邊,

橐駝萬里輸官稻,砂磧千秋此石田。

置省尚煩他日策,興屯寧費度支錢?

將軍莫更紓愁眼,生計中原亦可憐。

收復新疆了,左宗棠專門到福建林則徐祠拜謁,在林公像前默默悼念,他沒有忘記完成這一使命是林公當年的囑咐和期待,他甚至以陶澎、林則徐的繼承者自居,在陶林二公祠寫對聯:三吳頌遺愛,鯨浪初平,治水行鹽,如公皆不朽;卅載接音塵,鴻泥偶踏,湘間邗上,今我復重來。正是這位注重於經世致用而不是嫻熟八股的人,擔當起了匡復社稷主權的重任。左宗棠的歷史存在,深邃地透視出民族之魂。左宗棠精神、左宗棠人格,典型又真切地體現了中國傳統文人精神的精髓。可以說,左宗棠以他全部的生命塑造了傳統文人的精神典範。我們的國家、民族需要他的忠烈品格,我們的人民都實在太需要英雄品格的淨化。

——薦書《大清三雄:一代忠烈左宗棠 》熊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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