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房子終於裝修好了，三室兩廳，面積122平米。裝修的風格是曉雅確定的，淡粉色系，對於我這個大老爺們來說，很顯然有點格格不入。但是，裝修前曉雅一進公司看到裝修方案就歡呼雀躍起來，摟著我的脖子像小貓似的向我撒嬌，好吧，好吧，當著裝修公司老闆和設計師的面，我一把摟過曉雅，你喜歡就這麼定吧。
坐在空空蕩蕩的屋子裡，房間瀰漫著淡淡的油漆味道，四處可見炭包和綠色的吊蘭。對於我這個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人來說，抓緊佈置好婚房成了頭等大事。可是，曉雅此時卻偏偏跑到三亞呼吸“負氧離子”去了。我每天累得和孫子似的，腰圍瘦了一大圈，白色汗衫的領子上面沾滿了汗漬和髮油，渾身散發著濃重的汗味和油漆味。我想，是不是應該洗個澡了。
衛生間裡媽媽不知什麼時候送過來的洗浴系列整齊地擺放在櫥櫃裡，看著媽媽精心準備的這一切，我的鼻子一酸，在手機上準備給媽媽發一條微信，可是斟酌再三，不知發什麼內容合適。長這麼大，習慣了媽媽對我的嬌慣和寵愛，卻從未和媽媽說過油膩膩的話。站在衛生間裡，回想著和曉雅交往的過程，我發現所有“我愛你”的話全講給曉雅聽了，卻吝嗇於對媽媽的表達。想到這裡，我飛快地在手機上寫下了：媽媽辛苦了，媽媽我愛你。微信發過去，媽媽那裡沒有任何回覆。
洗完澡，聞著衛生間裡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渾身放鬆了很多。曉雅此時做什麼呢？去了兩天才發過來短短的一段小視頻，除此之外就是看她在朋友圈裡晒的三亞風景和熱帶水果了。這個曉雅就像一隻小貓，溫順時在你身上蹭來蹭去，是甜蜜小公主，狂躁時把你撓的滿臉開花，披頭散髮像梅超風，一會兒讓你飛上天堂，一會兒踹你進入地獄。有的時候真累啊，可此時她不在身邊還是很想她。正在左思右想的時候，房門不知為何突然打開了，嚇了我一跳，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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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大包小包的進門來，臉漲得通紅，累得都喘不上氣來了。我趕忙接過媽媽手裡的東西，只見媽媽紅腫著眼睛，好像剛剛哭過。媽媽太不容易了，幾年前爸爸過世，媽媽更年期綜合徵又特別嚴重，晚上經常頭痛失眠，可儘管這樣，媽媽為了我結婚的事更是傾其所有，甚至把房子賣了，自己換了一套更小的房子來給我創造舒適的居住環境。
媽媽還未在沙發上坐定就趕緊把飯盒打開，是滿滿一盒熱情騰騰的餃子，此時我是真有點餓了。看著我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媽媽趕緊去廚房忙碌去了。突然，廚房裡媽媽悽慘地叫起來，我端著飯盒跑過去，只見媽媽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墩布扔在了一邊，臉色蠟白，嚇得我一時不知所措。
醫院裡人真多，儘管晚上9點多了，急診室還是人滿為患。媽媽做了尾骨部位CT檢查，是眩暈引起的摔倒致尾椎骨粉粹性骨折。媽媽又急又氣大哭起來，媽媽從來沒在我面前這樣失態過，一時急得我手足無措。藉口到走廊抽菸，我給曉雅打過去長途。電話好長時間才接通，曉雅在電話那頭有氣無力地嘟囔著，說的什麼我根本沒聽清。此時，我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和曉雅傾訴衷腸，嗓門提高了八度，媽媽尾骨骨折，在醫院住院，快點回來照顧媽媽。曉雅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我只好低三下四地哀求她，沒成想，曉雅在電話那頭居然說，需要在三亞處理一些事情，過兩天後才能回來，說完就把手機給掛了。曉雅的態度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沒有平時的甜甜膩膩，倒是有一種冷淡和距離在裡面。我拿著手機，呆愣楞地在走廊裡發了一會呆，轉身去照顧情緒不穩的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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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分到了骨科四病室四病床，等我買好了洗漱用品，病房裡突然多了一個病人。說實話，她長長的波浪捲髮，白皙的皮膚，長得特別像電視劇《我的體育老師》裡面的演員王曉晨，關鍵是和曉雅眉目之間特別相似。原來喜歡漂亮女生是男人的天性，我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她禮節性地衝我點了點頭，拄著拐忙著打水去了。我再一次被雷擊中了，這個漂亮女病人居然只有一條腿，左邊的褲腿空蕩蕩的。
醫生說媽媽在醫院裡至少要住上一個月的時間，我不得不單位、家裡和醫院來回跑。媽媽第二天就看出了我和曉雅鬧矛盾呢，她趁著病室沒有人，把我拉到床前，緊緊握著我的手。說實話，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媽媽拉過手了。記得小時候，每當我摔倒，都是媽媽拉著我的手把我拽起來，那時媽媽的手是溫柔而有力量的，可此時，媽媽的手寬大粗糙，胳膊上還有淡淡的老年斑，媽媽是從什麼時候老的呢，我怎麼從未注意，好像一夜之間，媽媽就老了許多似的。不知為什麼，我的眼睛竟有些溼潤了。媽媽摩擦著我的手，她的眼睛也有些溼潤，張了幾次嘴又欲言又止。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媽媽有點累了，想睡一會兒，你去單位上班吧。晚上過來時，給我稍來一點小米粥就行了。媽媽這裡不用擔心，護士們照顧得很好的。聽媽媽這樣說，我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其實媽媽自犯更年期綜合徵以來，脾氣相當不穩定，但是當著我的面痛哭，又這樣弱不禁風、欲言又止還是第一次啊。
我已經兩天沒有給曉雅打電話了，曉雅那裡也寂寂無聲。我在心裡對曉雅是很大埋怨的。平時，曉雅怎樣的撒嬌胡鬧都可以，我寵她慣她是因為我愛她。可是，媽媽躺在醫院裡，曉雅呆在三亞不回來，我心裡的怨氣愈發地淤積起來了。還有幾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曉雅這樣的態度讓我對未來的婚姻竟有些躊躇了。在戀愛期間，人們的眼睛都是過濾鏡，對那些影響感情的事情一帶而過，更多的是沉浸在二人世界，“我的眼裡只有你”。而婚姻則不同，是相互攜手一輩子，不但要考慮接納對方，還要和對方的家庭乃至家族扯上千絲萬縷的關係，“晚上睡覺，我摸著你的手，就像摸著我的手沒有感覺，但是要把你的手鋸掉，我的手一樣也感覺到疼”。婚姻，絕不僅僅是單純兩個人的事情，而是兩個人都要揹負相同的重量和責任。是選擇每天怦然心動，上天入地的感覺，還是選擇平靜如水、淡泊相守的生活。這個錯綜複雜的問題讓我在車裡呆愣了許久。曉雅的性格率性直接，常常小孩子脾氣發作起來不管不顧的。我像寵女兒一樣地寵著她。有的時候心裡也很累，可是，這是甜蜜的負擔，我願意寵她一輩子。著名作家毛姆說過，任何瞬間的心動都不容易，不要怠慢了它。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手機響了起來，我一看是陌生電話，隨即就掛斷了。手機又響了起來，我看了看還是那個陌生電話，下意識地又掛斷了。沒成想電話又響了起來，我不耐煩地接通了。就好像一聲晴天霹靂，我接完電話就衝進媽媽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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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眯著眼睛躺在病床上，身上蓋著白白的被單，只有兩個胳膊交叉著放在胸前，她的臉上佈滿了淚水，胸前的衣襟上潤溼了了一大片。此時，我什麼都不顧得了，一下子撲倒在媽媽的懷裡，大聲哭了起來。媽媽顯然被我的動作嚇壞了，趕緊起身坐了起來。我抓著媽媽的雙肩，激動地晃動起來。媽媽，曉雅在三亞出車禍人已經不行了，現在人停放在海秀中路的海南骨科醫院裡。媽媽，曉雅死了！媽媽痛苦地趴在床上，剛才由於我的魯莽，媽媽尾椎骨骨折部位受到了抻拉，媽媽痛地全身顫抖起來。我趕緊擦了擦眼淚，到醫辦室招呼大夫去了。經過大夫緊急診治處理，媽媽的臉色好了很多。此時，我的心已經裂成了千萬個碎片，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曉雅那裡我還要通知她的媽媽，並且要親自去三亞將曉雅接回來。我的心裡燃燒著一團火，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媽媽此時平靜下來，她把她的手機拿出來讓我看，我一看內容，腦袋嗡地一下好像炸裂開來。原來曉雅去三亞前，揹著我告訴了媽媽她在一週前診斷為骨癌晚期的事情。她和媽媽說，想一個人靜一靜考慮一下我倆的婚事。她覺得在世上的時日不多，不想牽連我，想親口告訴我分手，又不知如何開口，下了很大的決心提前告訴了媽媽。原來媽媽幾天前就已經知道了曉雅的病情，只是怕我接受不了一直隱瞞著我。我再一次痛哭起來，曉雅，曉雅，你怎麼這麼傻？眼前浮現著和曉雅相處的一幕一幕。那是一個多麼讓人難忘的夏天呀，曉雅一襲白色的裙子，走在校園的林蔭小路上，那黑黑的馬尾辮甩過來甩過去，就像小蝌蚪在水裡游來游去。不，那條小蝌蚪遊在我心裡已經很久很久了，她是那樣的純真、淡雅、迷人，我迷上了曉雅的白色，因為那是天空的顏色，我喜歡曉雅的一切，因為她就是我的一切。現在，這條小蝌蚪遊走了，游到了不知哪裡的大海里去了……
5
媽媽的傷勢比我預想的恢復得快，再加上媽媽急於出院，我們在醫院呆了半個月就回家了。出院那天，媽媽有些悵然地說，這次住院發生了好多事情，半個月就像半年那麼長。是啊，對我來說，這半個月卻像半個世紀那麼長，但又像剛剛過去，短暫而又驚險。對媽媽我是心懷愧疚之心的，因為忙於處理曉雅的事情，我和曉雅的媽媽在三亞呆了整整10天。這樣，媽媽自己在醫院住了將近半月的時間，我是在媽媽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離開的。而且曉雅的事情在三亞並沒有完全處理好。因為地域的原因，曉雅的遺體只能在三亞火化，不過，這對於曉雅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歸宿。生前，曉雅最喜歡的城市就是三亞，現在她可以長眠於此了。在三亞耽擱的時間長一些，還有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憑我的直覺，總覺得曉雅的死並不那麼簡單。肇事的車輛和司機始終沒有找到，而且曉雅去的地方還很偏遠，在三亞的天涯區馬嶺腳下的天涯鎮。時逢火辣的七月，三亞的天氣很是燥熱。我和曉雅的媽媽走訪了附近很多的居民也沒有找到肇事車輛的線索，曉雅的媽媽急火攻心在三亞病倒了。曉雅和媽媽相依為命，曉雅走了，我必須照顧好曉雅的媽媽，只好在三亞陪著住了下來。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曉雅車禍後的慘狀就浮現在我的眼前，我翻來覆去在腦海裡尋找曉雅車禍的線索。一個畫面是：曉雅拿著醫院診斷結果，漫無目的地走在馬路上，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前方飛馳而過的貨車；另一個畫面是：曉雅拿著醫院診斷結果，感覺自己時日不多想自行了斷，正好前面飛馳而過一輛大貨車，曉雅自己撞了上去。不管是哪個畫面，我總感覺到大貨車迎面而來，緊急剎車的輪胎與地面摩擦撕裂的聲音一遍遍在我耳邊呼嘯，我感覺我就要瘋了。帶著這種失落的心情，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城市，想哭卻哭不出來，直楞楞的機械地往前走，有好幾次都撞到行人的身上。此時，坐在媽媽的病房裡，心煩意亂地幫著媽媽收拾東西，起身去倒水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媽媽病房裡那個漂亮的病友身上。我趕忙鞠躬道歉。她笑笑擺擺手，順手將我手裡的臉盆拿走倒掉了盆裡的髒水。看著女病友遠去的背影，媽媽神祕地趴在我耳邊，咱們請請14號病友吧，咱們和人家非親非故，可是人家對媽媽照顧不少呢。上次我大便乾燥，她整整半天陪我在廁所蹲著，看我解大便實在費勁，不但給我泡蜂蜜水，還給我推肚子，折騰了半天，媽媽才把大便解下來。她做的這些就是自己的女兒做的啊。人長得這麼漂亮，還是天津大學的高材生，可惜一場車禍，同在車裡的父母都去世了，她的一條左腿也截肢了，真是可惜呀。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14號居然這麼幫媽媽？這場面我無法想象，也無法揣摩她當時的心境。我更詫異於媽媽居然要請14號到家中做客。一想到她那條空空蕩蕩的褲腿，不知為何，我居然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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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號病友和我預想的一樣沒有接受媽媽的邀請。她爽快地笑了笑，阿姨，我是真得沒時間去。另外，是咱娘倆有緣，誰讓我趕上了呢，換作別人也會照顧您，您可千萬別把這件事擱在心裡。媽媽再三邀請，14號病友就是笑著搖頭。說實話，她長得真的很好看。不過，我的心情實在是糟糕透頂，眼下我最需要的是躺在家裡矇頭大睡三天。管它外面的世界如何，我希望自己變成一隻烏龜蜷起身子，躲在厚厚的殼裡，這樣我就暫時忘掉眼前的憂傷了。見我沒有說話，14號病友又再三推脫，媽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在嘴裡嘟囔著，這姑娘真不錯，人長得好，性格又好，就是腿是大的缺陷。她又抬高了聲音，笑著對14號說，人沒有十全十美的，老天爺有時是公平的，有時又是不公平的。總讓你心裡有那麼一點點遺憾，一點點期待，不會讓你高枕無憂、萬事圓滿。每個人都太圓滿了，就得找馬克思報到去了。姑娘呀，以後你找對象的事就包在阿姨身上，我一定給你找一個各方面都不錯的小夥子，好人就得配好人。反正阿姨退休也沒什麼事幹了，我把我的老同學、老同事、老朋友都發動起來，打一場漂亮的人民戰爭，一定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你沒有了爸媽，我就是你的乾媽，你就是我的女兒。咱娘倆有緣，一定要多走動。阿姨出院後，你有時間一定去阿姨家裡，阿姨給你做好吃的，不，老媽給你做好吃的。14號笑著點頭，嘴裡一邊說著好好好，一邊麻利地幫著我給媽媽收拾東西。別看她只有一條腿，但是行動非常靈活，手腳也快，不一會兒，在她的幫助下，媽媽的東西就全收拾好了。媽媽順手從住院單據上扯下一張紙，低頭把她的聯繫電話和家庭住址寫下來塞到14號手裡，笑著和14號道別。14號張開雙臂把媽媽摟在懷裡，娘倆個久久不願分開。我反倒像個多餘的人一樣被閒置在旁邊了。我和媽媽邊走向電梯，邊湊到媽媽耳邊，埋怨著媽媽，媽媽，你太熱情了，有一點熱情過度了。一個病友，萍水相逢，你們兩個好像隔了千山萬水久別重逢一樣，我覺得不至於吧。媽媽看了看我滿臉的絡腮鬍子，嘆了一口氣，媽媽忽略了你現在的心情，不過，你真得不瞭解14號，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我真的想有一個這樣的閨女。說完，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邁著還不是很靈便的步伐又走回病房，耽誤了好一會兒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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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好快，轉眼一年的時間過去了。這一年，我覺得自己像是快要死掉了一樣。醒著的時候，曉雅走在我的旁邊，睡著的時候，曉雅在夢裡。她的刁蠻任性全不見了，都是她可愛的樣子，她噘的小嘴，靈動的眉毛，她咯咯的笑聲無處不在、無時不在。走在大街上，如果有和曉雅相像的女孩子，我便痴痴地站在那裡，回想著和曉雅有關的畫面。漸漸地，我的衣服肥大的像是袍子了，媽媽總是嘆著氣，搖著頭，抱著我的肩，重複著說了千萬遍的那句話，兒子，咱們往前走，往前看，日子長著哪。每當這時，我的心裡面五味雜陳，我想我應該振作起來，媽媽自從爸爸走了以後，她是多麼堅強，從沒有在我的面前失魂落魄過。我是堂堂男子漢，應該振作起來，讓媽媽放心和安心，讓她過一個踏實的晚年。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我想曉雅，一千遍、一萬遍地想她，想她的好、想她的純，想她還像以前一樣向我撒嬌……這樣想著就越發不敢往後想象，突然特別想到一個無人的地方發洩一下。我知道一個叫驢友酒屋的地方，同事向我推薦了好幾次，我都推脫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我去做什麼呢，還不是掃了大家的興致。可是，今天不同，今天是曉雅去世一週年，心裡的苦悶實在是應該宣洩一下了。
驢友酒屋的裝飾很特別，有點西部牛仔的味道，吧檯後面擺放的是各地的旅遊特產，有的還沒有拆包，次第擺放在吧檯的展示櫃上。我把揹包放在吧檯上，老闆應聲趕了過來。當我們四目相對的時候，著實吃驚不小，原來是媽媽病室14號病友。只見她把長髮盤起，扎著長長的馬尾辮，穿著一襲白色的長裙，整個人是那麼的乾淨、舒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曉雅就有一條這樣的白色長裙，現在14號扎著長長的馬尾辮，簡直就像已經去世的張曉雅站在我的眼前，我整個人像被定海神針定住了一樣，僵在了那裡。我的眼睛貪婪地盯著14號病友，她是那樣的純潔、那樣的陽光明媚，她就是張曉雅，她沒死，她一直在我身邊。看到我呆呆地看著她，14號病友不好意思地乾咳了一下，沒想到是你，看來咱們真是有緣分啊。你好像清瘦了很多，阿姨怎麼樣？除了偶爾通通電話，都一年了還沒有見到過阿姨呢。她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來來來，你第一次來，我一定給你打一個大大的折扣，她趴在我耳邊，悄悄地說比網上還要便宜。她靠近我的時候，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道，這種味道居然和曉雅生前使用的香水是一種味道，我神情恍惚地被她拉倒百合廳，這是做夢，還是現實？我偷偷掐一下大腿，很疼，很疼……
剛才在家裡面的抑鬱心情，居然被 “咯咯”的幾串笑聲輕易的瓦解，我的心裡面放鬆了很多。百合廳很小，像一個10平米的衛生間那樣小，但是裝飾的很亮眼，牆上是手繪的百合花很淡雅，吊燈是朦朧的橘黃色，牆裡面是幾排擺好的各色未開封的酒瓶。為了佔據談話的主動權，我笑了笑說，外面裝修是西部牛仔，裡面擺設卻是別開生面，像一個文藝小女生。14號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她抬手撩了一下頭髮說，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來酒屋的人什麼喜好都有，我就得用開放的心態來裝修佈置，雅俗共賞才是真的雅。再說，這酒屋才開業才一年，人氣還不旺，我得開動腦筋賺錢呀。這樣說著，她又咯咯咯地笑起來，她一笑居然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仔細看又像電影演員許晴，說實話，她和曉雅長得實在是太像了。怪不得我在醫院碰到她的時候，會感覺那麼舒服，好像似曾相識一樣。我不禁低頭看了一下她的左腿，上次住院時假肢置換的很好，剛才看她走路，一點也沒發覺她和別人走路有什麼不同，要是她的腿不這樣該有多好？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聽見她說開業一年，這不是包括了她住院的時間嗎？我連忙說，那你住院誰打理生意呀？14號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來，就是操持酒屋開業太忙了，左腿磨合的次數多了，結合部磨破出血了，實在走不了路了才住院的。沒辦法，我爸爸媽媽都走了，我得活下去呀。本來我已經考上研究生了，最後也放棄了，靠著爸爸媽媽給我留下的一點錢開了這個酒屋維持生計吧。
百合廳本來就小，話題一下子沉重起來，越發覺得吊燈的橘黃色透出一點點悲傷和荒涼。一個經歷了生死考驗，一個經歷了生離死別，命運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將人們掌控於鼓掌之間，而人們悲涼的情緒就像紮在頭上的緊箍咒，越想躲避越想逃離，人們卻被緊緊地束縛動彈不得。剛剛放鬆下來的心態陡然凝重起來。14號又咯咯咯地笑起來，來我這裡的，要不然是談戀愛的成雙成對，要不然就是談生意的三兩成行。一個人來的你還是頭一個，而且是半夜三更到這裡來。你先看看喝些什麼，我先去外面看看，招呼一下別的客人，我一會兒就來。14號輕快的離開座位，像一陣風似的從我眼前飄過去了。
我很好奇，一個小姑娘經歷父母雙亡和大腿截肢、終身殘疾的苦難怎麼就可以這樣雲淡風輕，微笑著面對一切。回過頭來檢閱我的人生，只有爸爸和曉雅的離世才是我最大的打擊，二十八年一路走來順風順水，先是考取了東北大學計算機應用專業，畢業後進入工商銀行信息科技部，雖然沒有大的成就，但是衣食無憂，從沒有為生計奔波勞累，和14號比起來我的挫折又算什麼呢？
14號在外面招呼完客人又回到百合廳的時候，時間已經快夜裡12點了，我決定再呆一會兒就回家了。14號見我沉默不語的樣子又咯咯咯地笑起來，阿姨身體恢復得怎樣？我笑了笑，我媽著急出院，還是未恢復的特別好，現在每天趴在床上靜養的時間比較多。她還總唸叨你特別照顧她，心裡挺過意不去的。我媽是個閒不住的人，去年為了我裝修的事情累壞了，現在她只要有空就跑到外邊給你撮合相親呢。好像也沒怎麼撮合成，這是我媽媽目前最大的心病了。14號又笑了起來，阿姨人不錯，在醫院裡每天唸叨最多的就是你，如果不見你本人，我還以為你是個媽寶男呢。聽說了你未婚妻的事情，你一定要振作起來，阿姨為了你能好起來，沒少和我說你的事情呢。我發現14號特別愛撩頭髮，就那麼一甩樣子很酷，腮邊兩個小酒窩很可愛。不過，她竟然提起了曉雅，讓我愈發鬱悶起來。我強顏歡笑，低頭一邊喝酒一邊嗑著開心果，可心裡面怎麼也開心不起來。當著14號的面，一杯啤酒下肚，一杯苦酒入懷，不知不覺喝了快兩瓶啤酒了。14號拍了拍我的肩，哥們兒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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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號病友雙手托腮，坐在我的面前，她的表情凝重，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她未出事之前。她說，考上研究生那年我二十二歲，小花剛剛開了骨朵，生活向我才剛剛招手。我的爸爸媽媽結婚的時候沒有條件旅遊，爸爸就提議說，趁我還未開學，咱們去雲臺山看看吧。我和媽媽早就想看雲臺山瀑布了，一拍即合。由爸爸開車，四個半小時的車程，用不了一天的時間就會到達焦作。可是，半路上一輛大貨車由於爆胎失去控制，將我們的車一下子撞到了高速路中央，不巧又被後邊趕來的車輛撞擊，我的爸爸媽媽當時就血肉模糊，身首分離，而我由於躺在後座上，幸運地保住了性命。剛出事的那幾天，我不知道怎麼過來的，不會哭也不會笑，也不知道餓，也不知道困，每天躺在醫院裡像個死人似的不說一句話。那時，我想的最多的就是等我出院後身邊沒人的時候我就自殺，追隨爸爸媽媽而去。可是，有一天在我出院後，無意間經過一家心理諮詢室的時候，突然有了傾訴的渴望，我發現我已經好久沒有說話了。在那裡我遇見了一個人，讓我放棄了自殺的想法。
那個人滿臉的雀斑，眉毛輕的像沒長出來一樣，牙齒略微有些前傾，身上散發著油煙薰過的味道，頭髮也一綹一綹的，好像很長時間沒有洗澡的樣子。她在七、八歲那年，媽媽就死了，十九歲那年爸爸又去世了。為了生存下去，她嫁給了爸爸同事的兒子。過了幾年平靜的日子之後，她的丈夫因為遭遇下崗打擊得了精神分裂症，每天不是打她就是罵她。那時她的女兒還小，剛剛三歲，為了女兒的安全她東躲西藏，每天擔驚受怕。在她三十一歲那年得了甲狀腺瘤做了摘除手術，三十五歲那年，她又得了乳腺癌晚期做了右乳切除手術。三十六歲那年她的女兒又得了偏執型精神分裂症，常常拿刀想殺了她。就在前一個月，她的丈夫在夜裡突然去世，女兒受到驚嚇精神病更加嚴重了，每天不讓她回家，她現在是有家不能回，不回家又擔心女兒的安危。就是這樣一個命運悲慘的女人，換了別人早就想辦法自殺了，可是她不能，為了女兒，她得好好地活著。這個長滿雀斑的女人給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和信心。我想，遇到多大的困難都可以挺過去，因為，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是帶著使命來的，身體授之於父母，要格外珍惜。
也許是酒精的力量，也許是14號的訴說是我從未經歷的世界，我的眼前模糊一片，臉上不知何時佈滿了淚水，在這個酒屋女人面前，我卸下了所有偽裝。每個人的心裡都曾有一段美好的清單，寫下的是讚揚、收穫、甜蜜和愛情，而由於不斷成長的經歷，那些清單上又寫下了失去、沉重、欺騙和遺憾，所有這些匯成了生活本身的模樣。
14號不知什麼時候把我的酒杯拿走，用清澈的眼睛盯著我，哥們兒，我最喜歡路遙《平凡的世界》裡面的一段話送給你吧：往事不會像煙霧似的飄散，將永遠像鉛一般沉重地澆鑄在心靈深處。不過，日常生活的紛繁不會讓人專注地沉湎於自己的痛苦不幸。即使人的心靈傷痕累累，也還得要去為現實中的生存和發展而掙扎。
14號的話深深地紮在我的心窩痛處，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一把抱住了14號，她的身體像曉雅那樣嬌小，只是不像曉雅那樣全身心地依偎在我懷裡，14號的身體略微有些後仰，我下意識地鬆開了臂膀。抬手看了一下手錶，時針已經指向了夜裡1點45分，這實在是太晚了。我有些抱歉的向14號鞠了一下躬，結了賬，拿起我的揹包往外走。我覺得我今晚太失態了，不但在一個女孩子面前哭訴，而且還抱了人家。我在心裡安慰著自己，是酒精的作用，是宣洩情緒，但願14號能體諒我此時的心情吧。我抬腳往外走的時候，身子已經東倒西歪了，眼前的視線也很模糊，我強打精神往外走，14號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攙著我，告訴我彆著急，約了滴滴出租車了。我晃晃悠悠地站在酒屋門口，出租車司機很熟識地和14號打著招呼，章小雅，今晚又忙活到很晚哪，這哥們喝得爛醉如泥，你別光顧著賺錢，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啊。14號擋了一下胳膊，李師傅，你總取笑我，下次不約你車了。我吃驚地轉過臉去問14號的名字，你叫什麼名字？14號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叫章小雅，李鴻章的章，鄧小平的小，雅詩蘭黛的雅，一身名人加名牌，她咯咯笑著，我卻再也堅持不住，癱軟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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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向我關上了一扇門，又向我打開了一扇窗。當我意外得知14號叫章小雅的時候，我覺得生活的陽光又灑向了我。曉雅沒死，真的，她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回到我的身邊。我回到已經很久沒有去的新房，那裡的擺設依然如舊，只是由於很久沒有打掃，房間裡的吊蘭已經枯萎了，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垂在窗前。我吹著口哨，把枯萎了的吊蘭收拾好，又用幾塊抹布擦拭了傢俱和地面，打開了窗戶，室外新鮮的空氣流通進來，一切都那麼美好和新鮮。忙完以後，我靠在沙發上，靜靜地欣賞著一切。回想著一年來發生的一切，恍如隔世一般。此時，如果有一杯牛奶、一片面包、一枝花，再加一個曉雅就剛剛好了。一想到曉雅，章小雅的面容浮現在我的眼前，她們兩個是如此相像，但是仔細一想，她們又是不同的。曉雅的臉是偏圓一些的，有可愛的雙下巴，章小雅的臉略微有一些稜角，顯得剛毅一些；曉雅的性格是甜膩膩的，會像小貓一樣撒嬌，也會像小貓一樣發瘋，是甜公主型的；章小雅的性格是開朗外向的，是灑脫漢子型的。這樣心裡比較著，曉雅的面容竟有些模糊了，我不禁打了一下哆嗦，我怎麼會不由自主地把她們兩個人做比較呢？一想到章小雅空蕩蕩的褲腿，我趕緊起身離開了房間。
就像鬼使神差般，我又來到了驢友酒屋，還是那個百合廳，只是現在時間尚早，酒屋裡的人稀稀拉拉的。我點了一瓶酒和一盤開心果，章小雅簡單和我打了一下招呼就忙去了。不知為什麼，我見到她的時候，心裡是咚咚跳的。心裡有千軍萬馬要跑出來，可是臉上還要雲淡風輕，這是一種本事，我覺得自從認識了章小雅以後，自己這種本事愈發大了。章小雅倒沒有感覺出我的異樣，咯咯咯地笑著跑開了。她的背影十分好看，假肢也做得十分精緻和逼真，不熟悉她的人是不會知道她是隻有一條腿的人。
我靜靜地磕著開心果，想著自己上次的失態，搖頭笑了笑。誰說男人就是剛強的，我覺得我自己在某一方面是有脆弱和不足的時候的，遇事不太冷靜，情緒化，優柔寡斷都是我的缺點。我在心裡例數著自己的不足，把“罪狀”在心裡滿滿地列出來，驚覺自己以前從未有過這麼清醒冷靜反思自己的時候。不禁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和媽媽坐下來談心了。我起身開車將媽媽接到酒屋，媽媽的到來，酒屋一下子熱鬧起來，媽媽也驚詫於我最近的變化了。她抱著我，兒子，媽媽很欣慰你能走出來，媽媽又有盼頭了。當她與章小雅四目相對的時候，也和我一樣愣住了。我發現章小雅特別喜歡白色的衣服，這次她穿的是白色的翹尾小西裝，一身幹練的職業女性打扮。不過，我想，她的馬尾辮和她的氣質容貌肯定是驚著媽媽了。媽媽和章小雅緊緊抱在一起，媽媽居然流淚了。
再次落座到百合廳，媽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著酒屋，打量著章小雅，她拉著章小雅的手，好閨女，你多不容易呀，自己打拼創業，把酒屋經營的這麼好，好腿好腳的還不如你呢。我很慚愧，到現在還沒有給你找到乘龍快婿，現在的人都太實際，綜合考慮的東西太多。不像我們那個年代，感情就是感情，不摻雜勢利的東西。不過，婚姻這東西就是緣分，也許緣分未到，月下老還打盹哪。我發現，只要她們娘倆個在一起，我基本上是多餘的，好像章小雅是親生的女兒，而我只是一個串門的人。曉雅活著的時候，媽媽從來沒有這樣拉著曉雅的手。她總是說，只要我喜歡她就喜歡。因為過日子是我和曉雅兩個人的事情，她不便干預。不過，有幾次我聽著她話裡話外對曉雅的性格也是有點微詞的。她說，這孩子是好孩子，但是做妻子總是有點孩子氣，任性撒嬌，我兒子將來有的苦吃。我那時沉浸在和曉雅的甜蜜戀愛中，沒有仔細分析過媽媽話裡的深意。現在看著媽媽和章小雅親密地拉著手，我才發現媽媽兒媳的標準，一定不是曉雅那種類型的，只是媽媽顧忌到我的感受，沒有給我限定標準，把最好的祝福送給我和曉雅了。媽媽對兒子的愛就像大海，深沉而廣博，從未因為海面的一點波瀾而阻止兒子的遠航。我在心底向媽媽呼喊，媽媽，我愛你。
10
漸漸地，驢友酒屋的知名度越來越高，那個百合廳忙的時候就讓別人佔領了。不知為什麼，我對那個百合廳是情有獨鍾的，只要百合廳定出去了，我就幫著章小雅打打下手，和她一起忙裡忙外。日子緊張而充實，我臉上的肉漸漸多了起來。時間就像流水，可以不動聲色地衝刷著一切，帶來你想留下的，帶走你想拋棄的。轉眼又是一年將要過去，這時酒屋發生了一件大事，曉雅的媽媽來了，我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曉雅的媽媽是怎麼知道我在驢友酒屋的。曉雅的媽媽太瘦了，女兒的離世對她的打擊很大，她每天要靠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眠。好在我經常去她那裡，給她居住的小屋帶來一點點暖色和安慰。她一來酒屋，就點名要見章小雅。章小雅應聲出來，曉雅的媽媽一見到章小雅就痛哭起來，抱著章小雅不肯鬆手。章小雅將臉扭向我，向我求救。我只好把曉雅的媽媽攙到酒吧的吧檯那裡落座，曉雅媽媽的眼睛仍然時刻不離章小雅，嘴裡連聲說，一點沒錯，是真得太像了，太像了。我女兒又回來了。她又轉過頭對我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看你倆緣分很深，是一輩子的夫妻呢。聽曉雅媽媽這樣一說，章小雅找個機會跑開了，而我僵在那裡。我從未想過要和章小雅在一起，但是為什麼我還天天要跑來這裡？
曉雅的媽媽來到酒屋對我的影響是很大的，再去酒屋就覺得邁腳不自然，索性一連幾天我在單位加班，沒有去章小雅那裡。可是接連幾天失眠，搞得我頭昏腦漲，腳下發飄。一摸腦門，像火一樣發燙，原來是發燒了。拿起手機想給媽媽打個電話，讓媽媽過來照顧我。撥通電話，居然是章小雅接的，我嚇得坐起來，一看手機，居然撥通的是章小雅的電話號碼。本來不想告訴她我生病的事情，可話說出來卻是我發燒了，過來吧。我懊惱地放下手機，不知為什麼自己這樣做。冷靜一想，章小雅在電話裡沒有出聲，這是什麼意思呢？我的頭像要爆炸了一樣，頭痛欲裂，渾身痠疼。在心裡糾結著章小雅來與不來，在心裡懊惱著自己把病情告訴章小雅。幾種情緒糾纏在一起，竟讓我坐臥不安了。
回想著和章小雅認識的一幕一幕，她開朗熱情，透明純淨，又自強自信，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她做事果斷，彌補了我的優柔寡斷。我們兩個的性格實在是互補呢，作為妻子來說，章小雅顯然也是會很稱職的，自己在心裡也很喜歡她。不過，就像有兩座大山攔在前面，一個是死去的曉雅，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們曾經是那樣相戀、相愛，沒有人可以取代她；還有一座大山，就是章小雅的腿，她空蕩蕩的褲腿時常在我的眼前飄來飄去，我在心裡接受這個事實還需要一段心理過程。
但是，我不斷地在心裡糾結，為什麼我見到章小雅心裡就會咚咚跳，這不是最初見到曉雅時候的感覺嗎？這是戀愛的獨奏曲。黑格爾說過，只折磨自己是單相思，只折磨別人是虐待狂，既折磨別人更折磨自己是愛情。我好想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章小雅對我的態度，那是戀愛的態度嗎？在酒屋時間長了，我發現章小雅特別愛笑，即便累得要死，她靠在吧檯上小睡嘴角也是上揚的。她對別人笑，也對我自己笑，對我的態度和別人一樣，那我在心裡糾結不是一個傻瓜嗎？心裡翻來覆去想著，居然迷迷糊糊睡著了。當我再睜眼的時候，眼前是曉雅的臉，那麼熟悉，那麼甜蜜，我嘴裡喃喃地說，你走了這麼長時間，想死我了，不能再走丟了，一定不能再走丟了.....
11
太陽升到快到晌午的時候，我從睡夢中醒來。突然發現，媽媽和章小雅坐在我的床邊。媽媽拉著我的手，章小雅手裡拿著毛巾正給我做物理降溫。我緊張地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好，還好，穿的不是很狼狽。我狠狠敲了一下頭，好像剛剛曉雅來過，又好像我給章小雅打電話讓她過來，哪一個是在夢中呢？
媽媽把章小雅的手放到我的手裡，微笑著說，媽媽盼著這一天好久了。媽媽願意你們進一步交往，我觀察了好久，章小雅最適合你了。我和章小雅都快速地將手抽開。章小雅的臉居然紅了，我認識她以來，她第一次像一個害羞的小女孩那樣羞紅了臉。還用說什麼呢，我的心裡一下子明瞭了。一個女孩子的臉紅就是戀愛宣言，此時，我的心莫名的興奮著。
劇情沒有按我預想的那樣向下發展，章小雅居然拒絕了媽媽的提議。而且，我突然發現她把假肢摘掉了，露出了那條空蕩蕩的褲腿。說實話，章小雅平時在酒屋打烊後也會偶爾把假肢摘掉，可是我感覺今天她是特意摘掉的。每當我看到章小雅空蕩蕩的褲腿飄蕩在我面前，我就會下意識地渾身哆嗦。是可憐嗎，顯然不是，是不忍直視嗎，說不清楚，是起了保護的慾望嗎？顯然這種心理也有。反正五味雜陳，實在是酸甜苦辣鹹的滋味全有。
章小雅將毛巾放在盆裡，在房間來回走著，那條空蕩蕩的褲腿像一把掃帚滌盪著我的內心，清除著深處的垃圾。她用手撩了撩頭髮，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阿姨的心思我早就明瞭，我謝謝阿姨對我這麼認可。自從我出車禍以後，生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父母的雙雙離世，讓我無時無刻不在貪戀父母的疼愛，從阿姨這裡我深深感受到了。但是，愛情，我沒有抱著奢望去想。在戀愛的人面前，精神是平等的，我不希望我的另一半因為可憐、因為報恩，甚至因為我只是一個替代品來交往，那是不平等的，是沒有尊嚴的。我希望我未來的另一半，是因為相識、相知、相戀而走到一起的，看清眼前的一切，然後決定是否愛她才是理智的，而不是衝動的。大家都冷靜一下，做好朋友容易，做戀人是一輩子。我明天外出旅遊一段時間，做酒屋太累了，我想放鬆一下，旅遊不是目的，而是拋開雜念，放鬆心情。聽章小雅這樣一說，我趕緊問她去哪裡旅遊？章小雅笑著把三亞的旅遊行程拿了出來，去三亞，三亞是個好地方，沒準就會有一個不期而遇的豔遇呢。我著急地從床上跳了下來，三亞不許去。章小雅看著我，為什麼不能去？我抓著她的手，三亞讓我失去了曉雅，我不能再失去你。再說，人家現在病著，你忍心走嗎？
媽媽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房間，關上門走了。留在床頭櫃上的是一張醫院的消費單據，單據背面上清清楚楚寫著章小雅和我的出生日期，我終於知道媽媽那天返回病房是做什麼了。媽媽用她睿智的眼光，在幾年前就已經做好了佈局。她對婚姻比我更清晰地認識到，比起心動，婚姻更需要心安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