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煒
有個叫高路的小夥子，人很聰明，可就是一根筋，這就不招人待見了，找了好幾份工作，都是幹不到半年就被辭退了。他也知道自己這個毛病，可就是改不了啊。這不，他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他一再警告自己，千萬別再犯老毛病了，得把這個飯碗保住。可臨到事兒上，老毛病又犯了。
他遇到了啥事兒呢？
這事兒還得從頭說起。高路新找的這份工作，是在鴻運貿易公司裡打雜。鴻運公司的老闆名叫孫健康，他不像別的老闆那樣，成天坐著豪車請客送禮拉生意，而是坐在辦公室裡看報紙，看著看著，就會忽然給員工下指令。員工們也不願多想，反正按他的吩咐辦事就去了，到日子拿工資。鴻運公司的經營範圍，更是包羅萬象，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它做不到的。高路甚至想不出公司不經營什麼。更讓他奇怪的是公司的工作模式：員工平時可以不上班，但一聲招呼，又要加班加點，忙得暈頭轉向。
高路沒看懂，一根筋的老毛病就犯了，一心想搞明白。上班後，他這兒轉轉那兒瞅瞅，可一直也沒看出端倪。這天，他正跟公司裡看材料，孫健康忽然從辦公室衝出來，衝著他大喊：“快，給大家發信息，讓他們趕緊回來！”
高路趕緊發了微信，讓大家迅速趕回公司。但很多人都安排了事情，一時脫不開身，要過幾個小時才能回來。孫健康等不得了，急急火火地對高路說：“你跟我去吧！”說完，就急急火火地走了。
高路跟著孫健康出了門。孫健康開車，帶著高路直奔縣政府。
到了縣政府，孫健康讓高路在車裡等著，他一人下車奔了大樓裡。
高路悄悄下車跟著，就看到孫健康鑽進了蘭縣長的辦公室。高路忽然明白了，孫健康走了蘭縣長的後門，搶到了生意。果然，不大一會兒，就見孫健康喜滋滋地出來了。高路問道：“老闆，談成啦？”
孫健康說：“談成了。走，跟我測一下數兒去！”
高路問道：“老闆，您談的這是啥生意啊？”
孫健康賣起了關子，就不肯說了，只是高興地哼著歌兒。高路就是個打雜的，也不好多問，只在心裡擰成了一個疙瘩。孫健康開著車，帶著高路往城外趕去。他對高路說：“你到網上搜一搜，看看柿子樹的間距應該是多少。”
高路從網上查來了數據，一一報出來。孫健康默默地念叨了兩遍，又讓他算出一千畝地該栽種多少棵柿子樹，高路又算出來了，報給他。孫健康點了點頭，說他記下這個數目了。
很快，他們來到一個苗圃，小老闆老遠就迎上來，高興地說：“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你這位財神爺呀！”孫健康擺擺手說：“你先別高興得太早。這回有點兒難辦。我要五萬棵柿子樹，四五年樹齡的，十天內湊齊，行嗎？”小老闆說：“只要價錢好，我保證給你辦來。”孫健康說：“四十塊錢一棵，這價錢怎麼樣？”小老闆一拍手說：“好！財神爺你放心吧，十天內我保證給你湊齊了。要是湊不齊數，我賠你一倍的錢！”孫健康又跟小老闆說，騰出一片地方來，要放樹苗。小老闆指著苗圃邊上的一塊空地說，那裡的樹苗剛剛賣走，還沒栽上新苗，正好可以存放樹苗。孫健康看了看那塊空地，點點頭，然後就急火火地離開了。
一上車，高路就奇怪地問道：“老闆，咱要那麼多柿子樹幹嘛呀？”孫健康得意地笑著說：“當然是為了賺錢呀。”高路更疑惑地問道：“可我只看到您買了，沒見您賣呀。”孫健康說：“沒有買，哪有賣？低價買來，高價賣出，咱們才有得賺啊。”高路仍是奇怪地問道：“可我沒見您聯繫買家啊。您買這麼多柿子樹，要賣給誰呀？”孫健康說：“你馬上就知道了。”高路還有一個問題沒搞明白，接著問道：“要說您買樹苗賣樹苗是為了賺錢，可您怎麼還讓小老闆準備地方放樹苗啊？咱不是買了就賣出去嗎？”孫健康不無得意地說：“那些樹苗，可都是真金白銀啊，得找地方放好啊。別問了，你就等著看好戲吧。等你看完了，就該佩服我啦。我這個老闆，可不是白當的。”
這時，孫健康的手機不停地響著微信提示音，原來是下屬們陸續回到了工作崗位。孫健康就讓高路給他們一條一條地回著，任務分工各不相同。那些任務很龐雜，把高路給整暈了。他想不明白，孫健康到底擺的什麼迷魂陣。
半小時後，孫健康帶著高路來到縣城邊上一塊火炬林邊，停下了車子。不大一會兒，公司的副總立即帶著二十多個保安員趕到了，先進火炬林裡把遊人清理出來，又圍著整個火炬林拉起了警戒帶。很快，另幾位副總也都帶著各自的人手和機械趕來了。然後，整個火炬林就熱鬧起來。有人指揮著挖掘機把火炬樹挖出來，有人給挖出來的火炬樹打包，還有小吊車把打好包的火炬樹裝到卡車上，卡車再把火炬樹運走。
高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忙著問孫健康：“老闆，這是幹嘛呀？”孫健康說：“換樹啊。”高路急切地追問他：“好好的火炬樹，為什麼要換掉啊？”孫健康跟他解釋說，三年前，縣長遵照上級指示，要給民眾營造良好的生活環境，就主持興建了這片火炬樹。最近，上級又號召各縣搞特色種植，縣裡就決定把火炬樹換成柿子樹，並且要給柿子樹搞新品種嫁接，也算給全市的創新工作帶個好頭兒！別的地方一時拿不出那麼好的地塊兒來，這片火炬樹林是不二之選，於是，縣領導就把這個緊急任務交給了他。
孫健康這一說，高路就全明白了。原來，這一千多畝地，就是縣裡的政績工程，專門做給上級領導看的。難怪這麼多年來，這塊地上種過各種作物，甚至搞過各種養殖，但都維持不了多長時間。而每次更換，都要花好大一筆錢。領導們好大喜功，大筆一揮，多少錢都敢批，孫健康也從中狠狠地賺著。
想到這些，高路的一根筋就上來了。他大聲對孫健康說：“咱們不能這麼做！”孫健康讓他給說愣了，反問道：“怎麼啦？”高路說：“你現在種上樹，就是給領導們看一看，不到一兩年就又拔掉了，連個果子都不會結，這不是浪費嘛！這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不該被這麼白白地糟踐了！”
聽了他的話，孫健康愣了一愣，然後就笑了：“我說高路，你真是掙著民工的工資，操著省長的心啊。我問你，領導們要是不折騰，咱們還有錢賺嗎？這些錢不折騰出去，能塞進你的腰包裡嗎？”
高路倔愣愣地說：“我就見不得他們這麼糟踐錢！這份兒心，我還就操定了！”說完，高路轉身就走。孫健康不知道這個愣頭青會做出什麼來，在他身後大聲喊著：“你要是壞了我的事兒，我就開除你！”高路頭也不回地喊道：“你開除我我也認了！”
高路還真是吃了豹子膽，拔腿奔了縣政府，找到蘭縣長，說那片火炬林不該換。
蘭縣長白了他一眼說：“這是省裡的統一部署，咱們縣必須貫徹執行。”高路大聲說：“挖掉火炬樹換上柿子樹，等不到柿子樹結出果子，你們又換上新花樣兒，動輒幾十上百萬，這不是白白糟踐老百姓的血汗錢嗎？你們家的錢你捨得這麼糟踐嗎？”蘭縣長強壓著怒氣說：“這是縣政府的決定，你無權說三道四！”高路還想跟蘭縣長辯論一番，蘭縣長喊來保安員，把他轟出了縣政府。
高路怒氣衝衝地回到家，想把這件事曝光。他接連給省裡的幾家報社打了熱線電話，可人家好像對這種事不感興趣，敷衍了他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一連忙了幾天，事情沒有任何進展。正當高路垂頭喪氣的時候，孫健康忽然給他打來電話，讓他趕緊到工地去加班，不然真要開除他了。高路不想丟了工作，只好來到那片地上。幾天沒來，卻見那片地已經變得滿目瘡痍，原本茂密絢爛的火炬林不見了，只剩下雜亂的樹坑和殘枝敗葉。空地的一角兒，堆放著成捆的柿子樹樹苗，孫健康正組織員工們給樹苗做嫁接。
嫁接是個手工活兒，要把樹苗的每根樹枝都剪斷，然後剪斷的地方嫁接上新品種的苗芽，這樣，再結出的果子，就是新品種了。孫健康讓高路趕緊幹。高路見地上只有樹苗，卻沒有新品種的苗芽，不禁問道：“要嫁接的苗芽呢？”孫健康衝著樹苗指了指，說道：“只有這些苗芽。”
高路忽然明白了，孫健康是讓他用從樹苗上剪下來的細枝，當作新品種苗芽再嫁接到樹苗上去，反正也沒人真想著這些柿子樹會結出什麼新品種的果子來。他暗暗咬了咬牙，沒說啥，就按孫健康分配的工作去幹，背地裡卻偷偷錄了視頻。晚上回到家，他就把視頻發到了省裡的論壇上。
視頻一上傳，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網友們嚴詞抨擊縣政府這種弄虛作假的行為，甚至有人說要追究縣領導的法律責任。高路暗暗得意起來。這事兒被炒熱了，縣領導肯定要給網友們一個交代，以後就不敢再這麼做了，這也是替縣裡的老百姓省下了一筆血汗錢。
第二天一早，高路還在睡夢中，忽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他開門一看，見門外站著幾名警察，不覺一驚。警察問他是否上傳了那段視頻，高路說是，警察又問他為什麼給縣領導造謠。高路驚叫著：“我怎麼是造謠呢？這都是真的啊！”他讓警察到現場去看。警察帶著他來到那片地上。高路一看，只見那片地裡栽著很多火炬樹。他不覺呆住了，瘋了般地喊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昨天我們還在嫁接柿子樹的樹苗呢，今天怎麼又變成火炬樹啦？”
他撲到地上一看，那些火炬樹下面都是新土。很明顯，這些火炬樹都是新栽下去的。用後腳跟兒也能想明白，縣領導看到那段視頻後，為了應付輿論，命人連夜栽下了火炬樹。樹坑還都在呢，只要把樹苗往坑裡一放，一攏土，就完工了。一夜之間栽下一千畝，也不是難事。現在高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時，孫健康急火火地跑過來，斥責道：“高路啊高路，事情都沒搞明白，你怎麼就在網上胡說八道呢？造成這麼大的影響，你這是要被追究刑事責任的。”高路嚇得兩腿一軟，就要跌倒。孫健康忙著小聲對他說：“聽說了你的事情，我趕緊去找蘭縣長求情。蘭縣長念在你有一顆正義之心上，決定放你一馬。不過，你要在省裡的論壇上說明真相，並給縣政府賠禮道歉。”
高路看看自己已經無路可走，只得點頭應了。
高路拍下火炬林的視頻發到論壇上，說自己偏聽偏信，傳達了錯誤的信息，並誠摯地給縣政府賠禮道歉。事情到此，算是畫上了一個句號。
高路擔心孫健康會開除他，但卻一直沒有。孫健康每次見到他，還都很客氣。高路一直想不明白這到底是咋回事。直到不久之後，他幫助會計做報表，偶然看到了公司以前的收入，猛然發現，就在兩個月前，公司收到了縣政府打過來的兩筆錢，都是一百萬。高路一想，時間正好是換樹苗的那回。可是，公司只接了一次活兒，應該收下一百萬，怎麼還有個一百萬呢？
他轉著眼珠兒一想，很快就想明白了。原來是孫健康掌握了他的秉性，激著他去發視頻舉報，縣政府為了平息輿論之怒，又請他連夜把柿子樹的樹苗換回火炬樹，他又狠狠地賺了一筆。而柿子樹的樹苗，他是租來的，用了幾天就還回去了，花不了多少錢。後來再種的火炬樹，原本就是那片地裡的，挖走了暫存在小老闆那裡，縣政府又花高價買了回來，孫健康可不就賺了個盆滿缽溢嘛。
高路恨得牙根兒癢癢。他決定，到紀委去舉報他們。縣政府接連給了鴻運貿易公司二百萬元，卻什麼都沒做，看他們會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