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還有“同胞姊妹”?它在哪裡?

《清明上河圖》還有“同胞姊妹”?它在哪裡?

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卷(故宮博物院藏)

《清明上河圖》還有“同胞姊妹”?它在哪裡?

元代佚名《龍舟奪標圖》卷(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卷是故宮博物院的鎮館之寶之一。它的珍貴和名氣無人不曉,長卷繪盡北宋市井、民俗,也是一張謎團重重,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道不盡的神作,號稱中國的《蒙娜麗莎》。

你或許不知道的是,這張傳世名作,曾跟另一張畫存放在一起,同出自北宋著名畫家張擇端之手,並稱姊妹卷。這就是《西湖爭標圖》,繪的是北宋宮俗之一的龍舟奪標賽,它的摹本是一張元代無名氏的畫作,與《清明上河圖》同在故宮博物院,卻一直不為人所知。你或許也不知道,《清明上河圖》最初是張白描畫。

這是環環相扣的邏輯推理,也是一次精心的考證。推理的地方不是案發現場,而是一張張宋元時期的古畫,推理者不是偵探,而是浙大故宮學研究中心主任、故宮博物院研究員餘輝,研究《清明上河圖》已有10年,美國密歇根大學藝術史系著名包華石稱他的古畫鑑定猶如福爾摩斯探案。

這裡沒有高科技的身影,全憑邏輯學的思維方法,根據文獻考據的成果,在一些零星散亂、碎片化或看似孤立的圖像中找出內在的邏輯關係和外在的變化規律。

這一最新的研究成果近期也已發表在《故宮博物院院刊》上。5月31日的浙博講堂上,餘輝講述了這次長達十多個月的考證始末。

推敲的過程是怎樣的?《清明上河圖》的姊妹捲到底長啥樣呢?論壇後,記者也聯繫上了餘輝,試圖解開這長達10多個月之久,在一堆古畫中的神奇探祕始末。

緣起:一段跋文,《清明上河圖》卷還有姊妹卷

故事還要從《清明上河圖》卷尾的一段跋文說起,寫的是:“……按《向氏評論圖畫記》雲:‘《西湖爭標圖》《清明上河圖》選入神品。’藏者宜寶之。大定丙午清明後一日。燕山張著跋。”這是1186年,金代文人張著題寫的。

《清明上河圖》還有“同胞姊妹”?它在哪裡?

《清明上河圖》卷尾跋文

這段跋文說明了張擇端繪製的《西湖爭標圖》(以下簡稱《西》卷)《清明上河圖》(以下簡稱《清》卷)同為姊妹卷,曾放在一個匣子內收藏;兩卷的藝術水平相當,均被定為“神品”。

《西》畫的會是什麼場景呢?餘輝表示,據羅哲文先生研究,“西湖”為北宋開封皇家御園金明池的別稱;“爭標”為北宋皇家每年3月舉辦的龍舟奪標賽,是日,皇家御園金明池向百姓開放,其規模至徽宗朝尤盛。此外,兩卷均為四字圖名,有著一定的對應關係,如名詞“西湖”與“清明”相對,謂語動詞“爭”與“上”相對,名詞賓語“標”與“河”相對。

在餘輝看來,這是張擇端留下兩件繪畫的唯一記錄。兩卷畫的都是3月初的重大節日,具有很強的互補性和對應關係,作為一套繪畫呈獻宋徽宗的。同樣,徽宗賜給外戚向氏,也是一併出手,保持其完整性。至於為何分開,是在元內府被盜所致。

《清》卷今藏於故宮博物院,《西》卷卻散失了,那麼,在一些傳世的宋元這類題材的繪畫裡,有沒有一張是《西》卷的臨摹本呢,讓我們能從中一睹這件“神品”可能的面目呢?

探索便開始了。

餘輝想,既然這兩件作品是一對姊妹卷,前者的圖像必定能反射出後者的信息,然後探討現存最早此類繪畫的真實性,如能得到可信的圖像,據此往下尋找臨摹本就不難了。

依照《清》卷的基本樣式可以推導出《西》卷的畫面形態:首先,圖中的西湖即金明池大多是寫實的,建築佈局、景物和人物、舟船的活動與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的記述大體相近;其次,其建築樣式必須有宋代北方的時代特性;第三,《西》卷的構圖與《清》卷有一定的對應關係,像《清》卷的“城內”、“城外”那樣,也會有“池內”、“池外”的佈局;第四,畫幅的高度肯定一致;第五,繪畫手法相同。

《東京夢華錄》是一本什麼樣的書,《西》卷的內容為何必須與之一致呢?《東京夢華錄》是宋人孟元老記述北宋京師開封城的文獻,其中也真實地記錄了“爭標”一景,如果《西》卷是寫實的,就應該和文獻記載一致。

探索:一次改變,元人《龍舟奪標圖》浮出水面

經過研究,餘輝發現,現存最早畫龍舟競渡題材的是南宋《金明池爭標圖》頁,但圖是冊頁形式的,所以不可能是張擇端的《西》卷,但它內含關於金明池較為準確的圖像信息,給查尋工作帶來契機。

張擇端(款)《金明池爭標圖》頁 天津博物館藏

將《金明池爭標圖》的方形構圖改成長條,即裁去其上下宮牆,再將御用大龍船移到右側,成為卷首,另一張與之佈局相近的畫出現了,那就是元人《龍舟奪標圖》卷。

據餘輝介紹,元人的《龍舟奪標圖》卷(故宮博物院所藏)沒有署名,也沒有題跋,畫的高潮是10條龍船橫躍湖面後,正爭先恐後地穿過拱橋橋洞,最先到達目的地的龍船撲向立在水殿前的錦標……,那是一根掛以錦?銀碗之類標杆,一位頭戴長腳襆頭的顯赫人物正在觀看,身後有9位大臣侍立同觀。與《東京夢華錄》所載一致。

這是巧合嗎?在構思路徑和畫面結構上,《龍舟奪標圖》卷與《清》卷有許多對應關係,如《清》卷的高潮是船與橋在即將相撞的那一刻化險為夷了,《龍舟奪標圖》卷的高潮也和一座拱橋發生了構思和構圖上的關係。《清》卷是將城門(輔以土牆)將長卷畫面分割成城裡和城外兩個部分,進城後經過幾家店鋪,畫面在喧鬧中結束。《龍舟奪標圖》卷的高潮結束後,岸邊是一道宮牆和寶津樓也將畫面分割成池內和池外兩個部分。最讓人沒想到的是,兩卷建築的斜面角度幾乎都是一樣的,恰恰都是45度左右,因此兩卷視平線的高度也基本一致。

《清》卷與《龍》卷的45度畫面分割線

在尺幅衡量上,《龍舟奪標圖》卷與《清》卷的尺幅高度幾乎一致,前者為25釐米,後者為24.8釐米。作為姊妹卷,高度必須一致,長度未必一致,不會差距太大。但《龍舟奪標圖》卷的長度僅有114.6釐米,與長達528釐米的《清》卷極不相稱,細查《龍舟奪標圖》卷首尾兩處的建築均不完整,所以,很有可能是裁損所致。完整的《龍舟奪標圖》遠比現存的來得長。

還有一個問題,《清》卷是設色的,而《龍舟奪標圖》卷卻是白描,不符合姊妹卷的統一畫法。據著名美術史論家薄鬆年先生告知,明代孫鑛《書畫跋跋》續卷三載:《清》卷“初落墨相家,尋入天府,為穆廟所愛,飾以丹青。”說的是,該圖是明世宗嘉靖皇帝查抄宰相嚴嵩府邸獲得的,明穆宗隆慶皇帝喜好此圖,命畫師添加了顏色,改變了《清》卷原為墨筆的基本面貌。也就是說,《清明上河圖》最初也是用白描墨筆繪成的。

在餘輝看來,這也是意外的重要收穫,但遠遠還沒有結束。

通過比較張擇端《清》卷、南宋《金明池爭標圖》頁和元代《龍舟奪標圖》卷的構思和構圖,可以斷定元人《龍舟奪標圖》卷只是保留了《西》卷的高潮段。

摹者:或是管理元內府藏圖書的畫家王振鵬

元代佚名《龍舟奪標圖》卷(故宮博物院藏)局部

畫找到了,臨摹的人會是誰呢?餘輝也進行了進一步考證。

據《清》卷尾楊準的跋文:“我元至正之辛卯,……有以茲圖見喻者,且雲圖初留祕府,後為官匠裝池者以似本易去,……準聞語,即傾囊購之”。可知在1351年之前,《清》卷尚未被盜,就藏於元內府,與姊妹卷《西》卷當在一起。此前管理元內府藏圖書的機構祕書監的典簿即畫家王振鵬。

據元代虞集《道園學古錄》卷十九的《王知州墓誌銘》,王振鵬(一作朋)字朋梅,祖自會稽(今浙江紹興)遷永嘉(今浙江溫州),專擅界畫(即藉助直尺和特殊毛筆表現建築和舟船的藝術性),亦能作人物佛像。

王振鵬就是臨摹者嗎,他有機會接觸原畫嗎?答案是肯定的。據元代《祕書監志》卷九記載,王振鵬於延祐元年(1314年)入職祕書監,“延祐(1314年-1320年)中得官,稍遷祕書監典簿,得一遍觀圖書,其識更進,蓋仁宗意也。”(《王知州墓誌銘》)明代王士禎《池北偶談》卷十五記錄了他奉旨臨摹古畫的史實,從傳為他的一批龍舟題材長卷來看,他一定有條件接觸到藏於內府的張擇端姊妹卷,特別是《西》卷。宮廷畫家利用內府藏畫提高創作能力在當時也頗為普遍。

目前所知傳為王振鵬表現龍舟競賽題材的長卷大約有10幅左右,都是大同小異,皆為北宋皇室觀看禁軍表演龍舟奪標的情景,均為王振鵬款或印,實為元人臨摹王振鵬之作,其尺寸較《龍舟奪標圖》卷高出5到10釐米左右,與《清》卷高度不符,景物也煩瑣一些,是“繁本”,唯獨這張《龍舟奪標圖》符合“姊妹卷”的條件,可能是張擇端《西湖爭標圖》的臨摹本。

經過層層深入推敲,兩張看似毫不相干的故宮博物院館藏畫作聯繫在了一起,讓我們知道了傳世神作《清明上河圖》還有一個“同胞姊妹”,並看到了它可能的模樣,更收穫了《清明上河圖》曾是白描繪製的事實。也許,更多的發現還在後面。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