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的張茂淵與李開第
翻看她年輕時的一些照片，清末民初那會兒的留影，總是穿旗袍、戴眼鏡，坐姿端正，神態矜持，一副嫻淑貞靜的模樣。嚴格而言，她算不上出塵脫俗的大美人，但總有一種氣質，像巫氣一樣將你打動，你抵擋不了。 ——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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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茂淵，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生於風起雲湧的大上海。外公是大名鼎鼎的李鴻章，父親是清末大臣張佩綸，而侄女則是著名作家張愛玲。
顯貴的家庭出身使張茂淵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和薰陶——她自主自立，有思想，且彈得一手好鋼琴。你看她的名字——茂淵，一個“茂”字，難免有幾分男兒氣；一個“淵”字，取淵博之意，又凸顯她的知性和聰慧。她的哥哥張廷重是典型的前清遺少，成天沉溺於鴉片煙中，她厭惡至極。大嫂黃逸梵雖生於舊式社會，卻是個新派女性，無所畏懼地追求自己的自由和幸福。於是張茂淵和嫂子黃逸梵（張愛玲的母親）好得如同金蘭姐妹。
年輕時候的張茂淵，一副嫻淑貞靜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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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張茂淵和黃逸梵在前往英國的郵輪上認識了青年才俊李開第。李開第是清末秀才李衡齋的兒子，1901年出生於上海閔行，不但生得儀表堂堂，而且才情卓絕。張茂淵和李開第一見鍾情，她傾慕他的儒雅，而他愛戀她的秀靜。
他用流利的英文為她朗誦浪漫詩人拜倫的詩，於是她更加認定，眼前這個男子便是她要託付終身的人——除他，再無別人！他亦是愛她的，可到底因為她的出身有了猶豫。她的外公李鴻章因為《馬關條約》為國人所詬病，而父親張佩綸曾是李鴻章的幕僚。
有時，愛情給人的機會不過就是剎那，如電光火石的瞬間。若不及時把握，一猶疑，誤的便是一輩子。在人生最好的年華，他們因此錯過了彼此。不久後，李開第跟家裡安排的富家之女夏毓智結合。
1932年，李開第和夏毓智在上海大華飯店舉行婚禮。張茂淵以女儐相的身份出現在婚禮上，不尷尬不避嫌。縱有萬千委屈又如何，只能將其深埋心底。這輩子不能喜結連理，那麼，就做他的紅顏知己吧。婚後，張茂淵依然與李開第夫婦往來，他們成為同一圈子裡的好朋友，坦蕩蕩地相處著。
張茂淵與侄女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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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張愛玲到香港大學求學，張茂淵託李開第當愛玲的臨護人。當時李開第在安利洋行香港分行工作，他一口應承下來，此後盡力照顧著張愛玲的生活。正因為有了李開第的照顧，生性孤僻、朋友不多的張愛玲在那段戰亂的歲月才有機會喝上牛奶、吃上椰子蛋糕。而這一切，張愛玲都是託了姑姑張茂淵的福。
上海解放後，很快又迎來一系列的政治運動，李開第因其出身而劫數難逃，他與髮妻相依為命，艱苦度日。1965年，夏毓智患病住進了醫院，張茂淵始終伴隨左右，與李開弟一起對其悉心照顧，但夏毓智最終還是離開了人世。
文革期間，李開弟被扣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被抄家、批鬥、下放勞動，日子過得異常悽苦。張茂淵雖也挨批，但因是女流之輩，境況稍微好點。她個性剛毅，不管背後的流言碎語，不時帶了食物過來探望李開第，並摒棄富家小姐的嬌氣，用曾經彈鋼琴的纖纖玉手，手把手地教他做家務。兩人相依相攜，最終熬過了那段非人的歲月。
1978年，李開第獲得平反，終於可以過起亮堂的日子。張茂淵悄悄給李開第寫去一紙小箋：“不是我不願再等，我怕時間不再等我。”李開弟深情地迴應道：“雖然我曾經走遠，但我的心從未離開過。”經歷了長達半個世紀的愛情長跑後，77歲的張茂淵終於等到這個她苦戀了一生的男人，心安理得地成為他的新娘。他們在上海靜安賓館辦了一桌酒席，宴請了一些親朋好友，以如此簡單的儀式，宣告他們的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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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張茂淵與遠在大洋彼岸的張愛玲取得聯繫，當愛玲得知姑姑與自己當年在港大讀書的監護人李開弟喜結良緣時，感動得幾近落淚。她記得姑姑曾經有一塊淡紅的霞帔，本是尋常之物，卻一直被姑姑視若珍物，如今想起才知是姑姑的愛情信物。
張茂淵也曾對張愛玲說：“姑姑一定會結婚的，哪怕80歲也會結婚。”如今，她幾乎一字不差地兌現了自己的誓言。張愛玲一生作文無數，但對這個姑姑著墨不多，偶爾提過幾句，只道這個姑姑清高冷豔。誰又料得到，就是如此冷豔的一個女子，內心卻熾熱如火，藏著一份驚世駭俗的愛！
老年的張茂淵，安靜如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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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6月，張茂淵因患癌症乘鶴西去，享年90歲。在患病的日子裡，李開第對張茂淵的照顧無微不至。她年歲大了，不能開刀，也不去化療，只用中藥調理。調理已經四年，但腫塊依然如故。張茂淵自己並不知道，李開第也不告訴她，生怕她知道了，徒增思想負擔加重病情。每次熬好中藥，他總是先嚐一口，再慢慢喂她喝下。夫妻之間的恩愛，讓人豔羨。在張茂淵離世前，李開弟特地邀請親友們為她過好人生最後的一個生日——九十大壽。那天，她笑得異常開心，精神極好，絲毫看不出是患癌的病人。
1999年4月，李開第也與世長辭。他和張茂淵都共同遵守生前的約定，不開追悼會，不舉辦遺體告別儀式，不留骨灰，與塵世瀟灑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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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等待，僅換來短暫的十餘年的相守。他們用錚錚事實，為這蒼涼人世寫下一段愛情神話，成為後人的典範。
記得張茂淵年老時的一張照片，與李開弟在一起。她衣著整潔地端坐著，一臉謙和，安靜如蓮，彷彿無論世界多大的事兒，在她心裡都起不了波瀾。一定是內心安靜的人，氣場才會這般強大。
也只有內在強大的人，才會舍一生的光陰去等待一個人，去坦蕩蕩地謀取一份愛情。換成你，會有勇氣用53年的等待，去換取13年的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