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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500強下的喧譁與騷動:張之洞及亨利·盧斯的“遺產”

廣州珠江長堤歷史圖片


文章來源:公眾號“猛哥”

作者:猛哥





引言

有論者稱,這12年,廣州完整經歷了生機勃發、焦慮不安再到釋然的全過程。

2008年前的廣州,低調但自信,引四方豪傑之士來揮灑方遒。

2013年後的廣州,躁動而迷茫,昔日麒麟之才皆散作滿天星。

至2018年,廣州如頓悟,持平常心,主動進擊。

衡量一個城市的維度有很多,好事者喜歡講城市戰爭。其實沒那麼複雜,核心標準就是人氣。

所謂人氣,有人才有氣。

怎麼留人?

要靠龍頭企業,尤其是民企。

2018年,劉鶴副總理特別強調,民企具有“五六七八九”的典型特徵,即,貢獻了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術創新,80%以上的勞動就業,90%以上的企業數量。

招徠和扶植龍頭民企,故此成為地方政府的重頭戲。

能不能進入世界500強榜單則是硬指標。

廣州的焦慮其來有自:“騰籠換鳥”後,看家的製造業升級踉踉蹌蹌;鼎盛一時的傳媒業如流星閃過,話語權旁落;萬物互聯時代,又沒能抓住互聯網的船票。

在中國改革的宏大敘事中,各種場景切換,不進則退。

然而,廣州畢竟是千年商都,底蘊猶在。

一個顯見的事實是,從去年起,一家叫雪松的公司曝光率大增,官方屢屢為之加持。黃埔馬拉松由該司冠名、夏季達沃斯“廣州之夜”也由該司操辦。

這一切要從2018年7月說起,世界500強榜單公佈後,廣州僅佔3席,遠遜北京和上海,亦不敵手握7席的深圳。其中,首次入榜的雪松系廣州唯一民企。

毫不意外,2019年,雪松再次進入世界500強榜單,且還是廣州入榜的唯一民企。

失去恆大後,廣州可不能再失去雪松。

而對標嘉能可(注:世界大宗商品巨頭)的雪松卻想講一個更大的故事。

企業沉浮、榜單更迭、城市盛衰,背後都離不開人。

人是不朽的,並非因為在生物中唯獨他留有延綿不絕的聲音,而是因為人有靈魂,有能夠憐憫、犧牲和耐勞的精神。

作家的職責就在於寫出這些東西。

1

數學領域有一個著名的猜想,名為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大意是:你和任何一個陌生人之間所間隔的人不會超過六個,也就是說,最多通過五個中間人你就能夠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這就是六度分割理論,也叫小世界理論。

世界真的蠻小。

雪松現在是廣州民企的“門面”,而它的前任是恆大。許家印1996年創恆大,張勁1997年創雪松。

許家印是在武漢學成文武藝,他畢業於武漢科技大學,這所學校的淵源離不開張之洞。而張之洞恰曾先後在廣東和湖北兩地為督,他還創辦了另一所大學——武漢大學,86年後迎來一個學生——陳東昇,1988年他策劃了中國版“500強”。

1988年,“企業家”代替“廠長”成為專有名詞,那年春末的四月間,中南海懷仁堂,20位“首屆全國優秀企業家”接受黨和國家領導人頒獎。這是1949年後“企業家”群體首次亮相。

萬物生長,雲霧漸開。

陳東昇的念頭來自《財富》雜誌推出的世界500強,他認為國力強盛與500強企業數量正相關。

《財富》雜誌的創始人是亨利·盧斯,他在中國山東出生和長大。當他出生那年,張之洞主持的粵漢鐵路破土動工,這條鐵路拉拉雜雜修了30多年。1911年,清政府宣佈粵漢鐵路、川漢鐵路等收歸國有,引致一連串風波,辛亥革命遂成。

進入民國後,中國近代民族工業肇興,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家群體登上歷史舞臺。

企業家是中國經濟浪潮的主角。

吳曉波在《激盪三十年》題記中寫道:“當這個時代到來的時候,銳不可當。萬物肆意生長,塵埃與曙光升騰,江河匯聚成川,無名山丘崛起為峰,天地一時,無比開闊。”

2

1941 年12 月7 日 ,日軍偷襲珍珠港。

消息傳來時,亨利·盧斯正在紐約寓所吃午餐,他立即趕往雜誌社,要求撤換《時代》、《生活》的全部稿件,並迅速給父親老盧斯打了個長途電話。

73歲的老盧斯正重疾纏身,寓居波士頓。接到兒子電話後,他說了一句,“現在,所有的美國人終於可以明白——中國(獨自抗擊日本)對我們的意義了!”

當晚,這個畢生獻給了上帝、獻給了中國的老人與世長辭,死在了中國命運發生歷史性轉折的那一刻。

老盧斯,全名亨利·文特茲·盧斯,與妻子伊麗莎白·魯特都是傳教士,婚後同赴中國佈道,行跡遍佈山東,凡15載。

1898年,亨利·盧斯在山東蓬萊出生,14歲時隨父母返回美國讀書。1920年,他畢業於耶魯大學,進入傳媒界,3年後與校友哈登合辦《時代》週刊,開始了傳奇的一生。

回國後,老盧斯一直擔任(美國)中國教會大學基金會負責人,為燕京大學和齊魯大學等教會大學募捐,直到1930年病重卸任。

那一年,亨利·盧斯又創辦了一本新雜誌《財富》,當時美國正經歷嚴重的經濟危機,他想將那些垂頭喪氣的企業家們從辦公室裡拖到大眾面前。

很多年後,他的傳記作者寫道,“他(亨利·盧斯)是一個大人物。小主意、小觀點、小人物,他一概不放在眼裡。他也總是在追求大人物。他從不滿足、從不灰心、他不是那種寧靜淡泊之輩......他是美國新聞界的頂樑柱,二十年來一直擔負著創造者的角色。”

創造者的夢想是開創和引領一個時代。

1955年,第一份《財富》500強排行榜誕生,當時上榜的僅限於美國公司,以收入作為排名的主要依據。《財富》的編輯們認為收入是衡量增長和成功最可靠、最有力的證明,也是最有意義的指標。

他們不會想到,大約半個世紀後,這份榜單漂洋過海,帶來喧譁與躁動。

3

當史上第一份《財富》500強排行榜出街時,中國正處在“一五”建設的高潮階段,計劃經濟體制大包大攬,國企一盤棋,不需要考慮營收。

兩年後,“一五”完成。在貧窮的湖北中部,陳東昇出生。他父親是一個跟隨李先念戰鬥過的老兵,轉業後被安排到天門。

儘管隨後“二五”、“三五”陸續上馬,但廣大的內陸城鎮還停留在工業文明的前夜。讓青年陳東昇印象最深刻的場景是,全家人熱切地迎接第一盞電燈在家中點亮——那是一盞25瓦的白熾燈。後來去了武漢之後,他才見識到何為現代化,並立志要成就一番事業。

武漢能有現今地位,不能忘了張之洞。

他是一個詩酒風流、端穆沉藉的大人物,作為晚清四大名臣之一,少有神童之譽,23歲中探花之後,卻仕途不暢,做了20多年的清流領袖,整天打嘴炮,直到44歲時,才被慈禧賞識,連升三級,擢為山西巡撫。1884年,因中法戰爭,朝廷派他坐鎮廣州,主持兩廣事務。在口岸早開的廣州,他從清流變為實幹派,大力興辦各種新式實業,多有建樹。

1889年,他提議修蘆漢鐵路,“中國大利之萃也”,於是被調任湖廣總督,主持修建蘆漢鐵路南段,9年後又主持粵漢鐵路開工。

真是一個鐵路痴男。

不過相比於修路,張之洞更神奇的地方還在於辦學。

他任兩廣總督時,在廣州創辦了廣雅書院,後演變為廣雅中學,今廣州最強中學之一。

他任湖廣總督時,在武昌創辦了自強學堂,後演變為武漢大學;創辦農務學堂,後演變為華中農業大學;創辦工藝學堂,後演變為武漢科技大學。

他任兩江總督時,創辦三江師範學堂,後演變為南京大學。

一所超級中學、兩所985大學、一所211大學,簡直是奇蹟。還有一所大學雖不是985也不是211,可培養出了一箇中國首富——許家印。

1983年,陳東昇從武漢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對外經濟貿易合作部國際貿易研究所。

4

1980年代是詩人和經濟學家的黃金時代。詩人們從民間撬動人性的迴歸,經濟學家們則罕見地參與了頂層設計。

數風流人物,實幹家們也不遑多讓。

1984年,鄧公第一次南巡,自1978年肇始的改革開放進入一個小高潮,催生了一批企業家,儘管時間跨度從1984年到1991年,但後世統稱之為“84派”。

他們是“被釋放的精靈”,為了生計和簡單再生產,衝破舊體制的牢籠,在成功改變自身命運的同時,也把國家從短缺經濟的桎梏中挽救出來。

他們是1949年後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家,大多是1940、1950年代出生,代表人物有任正非、張瑞敏、柳傳志、王石、宗慶後等。

這場劇變,傳統政治經濟學無法解釋,陳東昇借用體制的便利,得以大量閱讀西方書刊,尤對《財富》的500強榜單感興趣。1988年,他調到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下屬的《管理世界》雜誌任副總編輯,策劃了“中國500大企業評價”,這是中國第一次採取國際慣例,按銷售額對企業進行評價,引起極大轟動。

1992年,鄧公再次南下並發表著名講話,在政府的官員中出現了一個“下海熱”。據《中華工商時報》的統計,全國至少有10萬黨政幹部投奔商海。這批人被稱作“92派”。

陳東昇是“92派”領軍人物,他“下海”後創辦了嘉德拍賣和泰康人壽。

1995年,《財富》第一份包含了美國和其他各國企業在內的綜合榜單正式問世,這也是第一份真正意義上的世界500強排行榜。這份榜單後來常被作為基準,用來對企業、行業或國家之間歷年的表現進行數據對比。

中國有三家企業上榜,分別是中國銀行、中化集團及中糧集團。

從此,在中國,無論是企業還是政府,濃厚的世界500強情結揮之不散,1996年更是達到了一個高峰,至少30家以上的企業提出目標是進入世界500強。

當年秋天,國家經貿委宣佈,未來幾年重點扶植寶鋼、海爾、江南造船、華北製藥、北大方正、長虹等6家企業,組成“國家隊”衝擊世界500強。

遺憾的是,“國家隊”戰力不濟,後來成功入榜的只有寶鋼和海爾。倒是那年在廣州悄然成立的恆大,20年後躋身世界500強。

那是廣州的好時光。一年後君華集團(雪松的前身)又悄然成立,21年後也躋身世界500強。

雪松偏逢艱時出。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眼疾手快的張勁稍早撤離資本市場,躲過一劫,轉型進入房地產和大宗商品領域。

張勁畢業於深圳大學金融系,還是在校生時,就進入股市搏擊。他和許家印這一批企業家,上承 “92派”,但更具有全球眼光;下接“99派”, 是中國崛起的有力象徵。

“99派”以千禧年前後的互聯網創業者為主,多數擁有海歸背景,創業特徵是“兩頭在外”:早期的融資和商業模式都來自海外,只有市場紮根在國內。

他們是與世界接軌最早的一批企業家,典型代表有馬雲、馬化騰、李彥宏、丁磊、張朝陽、劉強東等人。

當老驥伏櫪的“84派”和壯心不已的“92派”與“99派”激鬥正酣,“15派”又操起長矛,發起衝擊。

2015年,中國移動互聯網時代全面到來,誕生了以TMD(今日頭條、美團、滴滴)為代表的新獨角獸,此外還有以共享單車為代表的“共享經濟”。

他們被稱為“15派”,來得快去得也快。無論上市與否,絕大多數還在“燒錢”。

但他們足夠年輕,足夠振奮人心。“歷史沒有什麼可以反對的。”

5

相較於“84派”、“92派”、“99派”及“15派”等按照時間順序及年齡大小的簡單劃分,長江商學院的創始院長項兵把中國的企業家分為了三代:

第一代“製造天下”,柳傳志、張瑞敏、任正非、李東生、侯為貴、魯冠球等人是其中佼佼者,這批企業家有特殊的個人經歷,與中國經濟從計劃向市場的轉變共振。低成本製造優勢是他們成功的利器。

第二代“模式創新”,代表人物是沈南鵬、陳天橋、江南春、馬雲、丁磊、張朝陽、李彥宏等,他們受過良好教育,在企業商業模式的創立方面更加積極借鑑西方發達國家的現有模式,在私募基金和國際資本市場的利用上更為大膽。

第三代“整合全球資源”,代表人物誕生中。要求在管理創新、組織創新、商業模式創新等方面全面超越兩代企業家,並建立起富有穿透力的全球化對接能力,以此推動中國企業在全球化競爭時代,在主流產業、主流市場等方面贏得主流地位。

第三代企業家的行徑,被項兵形象化概括為“新洋務戰略”,這是相對“新洋務運動”而言。

改革開放後,對於引進外資、引進技術,學界出現了“新洋務運動”的討論。截至目前,這種模式還被很多地方政府奉為圭臬。但是,項兵所倡導的“新洋務戰略”與前者相比存在本質差異——一個是“請進來”,一個是“走出去”,其核心是“鏈條對鏈條的競爭”和“以全球應對全球”。

張勁的“野心”正在於此。雪松要做“中國嘉能可”,志氣很高。嘉能可既是全球大宗商品供應鏈的領軍者,同時也是全球第四大礦業集團,掌握有100多座礦山。

在“一帶一路”倡議與“粵港澳大灣區”雙重機遇下,雪松正朝“做大做強供應鏈金融”與“全面走向國際化”兩個方向發力,在全球佈局礦產資源。

雄關漫漫,難度極大。雪松要繼續深耕上游,掌控大宗商品全產業鏈資源乃至最終能獲取一定的資源定價權,這對籌融資能力要求很高。

2019年5月,工行廣州分行為雪松提供包括融資、債券、租賃等業務在內的等值200億元人民幣的金融服務支持額度。工行作為“宇宙第一大行”,擁有大量的央企、國企、城投等優質客戶,但200億元的大額授信並不多見,給到民企更是罕見。

6

2018年世界500強榜單中,中國120家企業入榜,僅次於美國的126家。泰康保險首次上榜。

陳東昇說,“未來我的墓誌銘就是,從評中國500強企業到做世界500強企業”。他一直孜孜感念張之洞創建的武漢大學,他的夢想從那裡開始。

1889年,離粵督鄂之前,張之洞在廣州乾的最後一件事是在珠江北岸籌建長提,計劃中,長堤分為十段,但長堤第一段天字碼頭段剛剛修建完畢,他就踏上了去武漢的郵輪,迎來人生巔峰的19年。

風貌既開,在之後的很多年裡,長堤不斷被修繕,最終成了廣州最繁華的地區之一,被稱為廣州的外灘。

在珠江北岸有一棟高聳入雲的大樓,那就是廣州國際金融中心,俗稱“西塔”,雪松總部正位於此。

張之洞是“洋務運動”的急先鋒,“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口號就是他提出來的,直至今日仍不時被人們提起。雪松今日成為新“洋務戰略”的先行者。歷史還真有呼應呢。

自1840年以來,中國現代轉型持續百年,不眠不休。在這場接力轉型中,企業、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功不可沒。

2019年7月22日,新世界500強榜單公佈,有129家企業來自中國,歷史上首次超過美國(121家),輿情激盪。

老盧斯傾注心血致力於引導中國人去往思想的彼岸,小盧斯誤打誤撞地把中國人摁在了世俗主義的此岸。

真是造化弄人。

拋卻喧譁與騷動,世界500強只是一幅圖景,遠不如現實壯闊,新時代的企業家們,還要迎難而上,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本文關於中國企業家代際的闡述,參考了項兵先生、管清友先生及百思特管理諮詢集團的相關成果,特此說明。


全文完,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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