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 寶黛共讀的西廂記是本什麼書?為何一讀就痴迷了?

得了貴妃姐姐元春的福廕,寶玉和姐妹們搬入了大觀園。不得不說,寶玉的命是真好,不但因銜玉而生得到了獨寵,而且以元春之名修建的省親別墅,最終受益者竟是寶玉,成了他放飛自我的青春樂園。

人一旦進入到自由且無所事事的狀態,就會把日子過成百無聊賴,所謂閒則生事,總要找些事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正值青春期的寶玉,精力實在太旺盛而又無處釋放,深懂其心的茗煙便找來一些雜書給他看。“把那些古今小說並那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與那些傳奇角本買了許多來,引寶玉看。

這些書正好滿足了寶玉的需求,“寶玉何曾見過這些書,一看見便如得了珍寶”,“揀了幾套進去,放在床頂上,無人時自己密看。

在網文盛行的當下,很難體會到寶玉當時的感受了。現在要看什麼書看不到?只要會上網,都不需要自己去搜,總會有各種廣告自動跳出來,也無須“密看”,只要稍微揹著家長老師即可。

那麼這都是些什麼書需要藏起來“密看”?“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都是一些豔俗小說,正人君子當成洪水猛獸,絕對不能讓孩子讀,即便是現在也是如此。

在這些書中,就有一本《會真記》,寶玉也實在是對它愛不釋手,竟然把它帶出來坐在石頭上看。而且是桃花樹下的石頭,正是桃紅陣陣春意盎然的時節,也是適合做夢的季節。

這樣的環境,當然會吸引同樣悠閒且無聊的黛玉。於是,“密看”的寶玉就被黛玉發現了,黛玉也“越看越愛看,不到一頓飯工夫,將十六出俱已看完”。

《紅樓夢》 |  寶黛共讀的西廂記是本什麼書?為何一讀就痴迷了?

這就是雜書的魅力,非得一口氣看完不可,否則寢食難安。

那麼,《會真記》是本什麼書?它有何魅力吸引飽讀詩書的寶玉和黛玉?

《會真記》是唐代元稹寫的一個傳奇故事,之所以說它是傳奇,是因為故事中的男女主角都是打破常規的人。簡單來說,就是一對才子佳人自由戀愛發展到了同床共寢的地步,才子卻對佳人始亂終棄,還要反咬一口,說佳人是勾引男人的尤物,勾引得自己差點喪失了意志,墮落不上進了。

按照寶玉和黛玉的個性,斷不會對這樣的故事痴迷,所以,他們讀的,根本不是《會真記》,而是由它改編而來的元雜劇《西廂記》,作者是元代著名的戲曲作家王實甫。

被王實甫改編後的才子佳人故事,不但在思想性上有所提升,而且注重了文采,所以黛玉“自覺詞藻警人、餘香滿口”。

當然,王實甫也不是根據《會真記》來改編的,在此之前,金代有一個姓董的解元,把《會真記》改編成了《西廂記諸宮調》,把原來的小說改成了說唱文本,更便於流傳,同時把故事情節也改了,把原來的始亂終棄改成了大團圓的結局,於是變成了追求愛情和個性自由的範本。

因為這個故事深入人心,但說唱的方式難登大雅之堂,王實甫便在文采上進行了加工,使之成為了貴族子弟的最愛。

《西廂記》的全名叫《崔鶯鶯待月西廂記》,顧名思義,崔鶯鶯是王實甫要極力表現的對象。相國千金崔鶯鶯不僅有傾城之貌,而且才學過人,邂逅上京趕考的書生張君瑞,雙方一見鍾情,藉助鶯鶯的侍女紅娘用詩傳情、用詩約會(這便是現代所稱的紅娘之來歷)。鶯鶯更是明拒暗迎,寫出了“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這樣飽含暗示的約會情詩,引得張君瑞跳牆來相會,終成其好事。最終因生米已成熟飯,張君瑞又應崔夫人的要求中了狀元,才有情人終成眷屬。

在王實甫的筆下,鶯鶯和君瑞二人把詩才發揮到了極致,尤其是鶯鶯,不但能寫詩,還能把藥材名融進詩裡,當成治癒張生相思病的藥方傳遞。張生呢,對待鶯鶯及紅娘極盡曲意逢迎,非常直白地表達了自己對鶯鶯的仰慕及寧死也要在一起的決心。

這正是能讓寶黛痴迷的原因:張生和鶯鶯的個性,和寶黛太像了,一個以曲意逢迎為樂,一個以才情傑出為傲,而且都正值情竇初開的青春期,寶黛本性中的慾望之火迅速被點燃了。

《紅樓夢》 |  寶黛共讀的西廂記是本什麼書?為何一讀就痴迷了?

這也是青春期少男少女的通病,因為生活優裕又無壓力,便有了思春之心,讀書或看劇發現和自己類似的人,便迅速代入了,把自己想象成書中主角以憧憬,並不自覺的流露了出來。比如剛剛讀完,寶玉就對著黛玉說出了“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這樣有違男女大妨的話,所以引得黛玉發怒:“登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隻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滿面含嗔,指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豔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

其實寶玉也是隨口一說,把書中的話帶出來了,但黛玉的話就值得商榷了。這樣的話,黛玉之後還說過,比如寶玉對著紫鵑說:“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他疊被鋪床”,黛玉當場就生氣了。這句話本是西廂中張生對紅娘所說的話,寶玉看到紫鵑,不自覺地代入了。

有人拿黛玉的生氣來證明黛玉並沒有沉迷於男女私情,只能說,這還是因為沒有認真去讀《西廂記》。鶯鶯和紅娘都是嘴上一套行動上又是另一套,她們義正辭嚴地罵過張君瑞,也說過要去告訴老夫人,但結果卻都在極力促成約會之舉。這也正是王實甫著力改編的地方:體現出禮教下成長的貴族女子內心的矛盾之處,一個被道德束縛的人,不可能毫無顧忌地去做違反禮教之事,一定會有一個掙扎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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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張君瑞和崔鶯鶯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有兩個先決條件,一是張君瑞的執著,一定要娶到鶯鶯,並不惜做出跳牆這樣危險的事來;二是他高中狀元,有能力娶鶯鶯。這裡有必要強調的是:張君瑞原本對求取功名的慾望不是很強烈,但為了娶鶯鶯,他願意去拼搏了。

這便註定了黛玉自比鶯鶯的必然悲劇:寶玉對黛玉的感情,只走嘴不走心,經常拿戲詞撩撥,卻毫無行動,所以黛玉也借戲詞罵他“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還有就是寶玉缺乏上進心,厭惡“仕途經濟”,一個無立世之能的男人,他憑什麼為自己爭取婚姻呢?僅憑賈母的寵愛是不可能實現的。即使是現代,如果要靠父母供養,那麼就得一切都由父母說了算,不能既要福利又要自由,走到哪裡都沒有這樣的好事。

所以,其實黛玉並不贊成寶玉厭惡仕途經濟,她更希望寶玉能像張君瑞一樣“蟾宮折桂”,她才有希望像鶯鶯一樣,守得雲開見月明。只是,她內心的自卑讓她不敢和寶玉對著幹,寶玉願意與她親近,就是因為她和別人不一樣,“不說那些混帳話”。如果她也說了,不就失去寶玉了嗎?

黛玉並沒有鶯鶯那麼勇敢,至少勇敢得不徹底。她還是寄希望於寶玉去爭取,或者賈母來替她安排。或者說,她更害怕失去現有的一切,所以不敢像鶯鶯一樣去冒險。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攪得黛玉寢食難安,面對寶玉的各種不靠譜,也只能以淚洗面。連紫鵑都已經做到了紅娘那樣極力推波助瀾,寶玉依然沒有任何表示,黛玉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紅樓夢》 |  寶黛共讀的西廂記是本什麼書?為何一讀就痴迷了?

這便是作者曹先生一會《會真記》,一會《西廂記》的原因,他的內心也很混亂和矛盾,一方面想表現鶯鶯和黛玉對愛情的渴望和追求,另一方面又想譴責寶玉和《會真記》裡的張生一樣缺乏擔當,有始亂終棄之嫌:如果愛,就拿出行動來;如果不愛,就不要去撩,讓黛玉死了這條心更好。

黛玉讀的是西廂,得到的卻是會真的結局!

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哉?”寶玉的無擔當,不但體現在心安理得地啃老上,更體現在男女關係的相處上:從來敢做不敢當——撩完金釧,在金釧受懲罰時,他一溜煙就跑了;寵完晴雯,在晴雯被攆出去時,“不敢多言一句,多行一步”;對黛玉多次盟誓,只圖一時過嘴癮,讓黛玉白白流乾了眼淚也沒能等到一句踏實的話。

《西廂記》的愛情故事固然很美,就像現在的偶像劇一樣,但當書來讀當戲來看偶爾娛樂一下就好,不能把自己完全代入,否則就會如黛玉般,“移了性情”,毀了自己而不自知。

至少,也應該找一個有擔當的人一起做夢,才不會讓一腔真情付諸東流,“心事終虛化”。

遇到只務虛不務實的寶玉,怎麼能不“終虛化”呢?

這便是作者曹先生用西廂來警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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