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毒、鳳凰和沈從文,哪一個才是真實的湘西?

巫毒、鳳凰和沈從文,哪一個才是真實的湘西?

水上的平凡一天。攝 / 吳越

- 圖書君語 -

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和恐怖故事裡的湘西

簡直是兩個平行世界

湘西,是個同時存在於真實和想象中的二重空間。

巫毒、鳳凰和沈從文,哪一個才是真實的湘西?

湘西是一片具有獨特地理空間與地域文化的整體區域。長久以來,她的自然風光和獨特民俗對來自各方的遊客和歸人有著莫大的吸引力。攝 / 李永生

從行政區劃分上來看,湘西指的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

湘西的地形是一個以山原地為主,兼有丘陵和小平原,並向西北突出的弧形山區。巍峨的雪峰山和以石英砂岩峰林地貌著稱的武陵山代表了湘西山巒的基本樣態,雪峰山以西的沅水、灃水和酉水滋潤了整個湘西。自古以來,青山碧水與依託其上生活的住民皆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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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區劃意義上的湘西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大湘西則涵蓋雪峰山以西的傳統湘西地區。圖 / 《地道風物·湘西》

說起湘西,人們的第一印象往往是這些頗有張力的詞彙:趕屍、巫蠱、鳳凰、土匪、沈從文……湘西是土家族、苗族、白族、瑤族等少數民族的聚居地,至今仍保留著獨特的文化。

而沈從文、黃永玉……不同領域的大師,讓湘西在另一個抽象的維度上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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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塑造了湘西人所居住的錯落有致的村落,正是這樣的場景,我們現在稱之為“湘西”。攝 / 李永生

湘西能成為湘西,很大程度要靠沈從文先生。他自幼在湘西生活,其文風頗受湘西素雅環境的影響,《邊城》《龍朱》《長河》《湘西》……沈老加深了“湘西”的概念,以格調古樸、含蓄而唯美的語言寫著屬於湘西的風景和故事。

沈老筆下的湘西是作家帶給讀者的美好夢境,但它的原點卻是沈從文自幼生長的秀麗水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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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湘西

滿江的櫓歌,輕重急徐,各不相同又復諧和成韻。夕陽已入山,山頭餘剩一抹深紫,山城樓門矗立留下一個明朗的輪廓,小船上各處有人語聲、小孩吵鬧聲、炒菜落鍋聲、船主問訊聲。我真感動,我們若想讀詩,除了到這裡來別無再好地方了。這全是詩。

1934年初,得知母親生病,沈從文從北平回到故鄉鳳凰探望母親,來回一月有餘。在漫長的旅途中,沈從文幾乎每天都給自己的妻子張兆和寫信,記錄著沿途的風土人情和自己的見聞感受

同年4月起,遊記在各大報刊上發表,這就是他日後的代表作、散文集《湘行散記》。1991年,其子沈虎雛將他生前並未公開發表的湘行書信,整理成為《湘行書簡》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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沱江上的虹橋聯通了河流兩岸,對湘西人民來說河流不是障礙,是生活的一部分。攝 / 李鋒

從桃源去往鳳凰,現代人可以坐上九個小時的火車,或者沿杭瑞高速(G56)駕車六小時即達,而沈從文卻要沿著沅水上行,在船上顛簸過數日的光陰。一月十三他乘坐的船隻從桃源起航,二十二才到鳳凰,在搖晃的船上,沈從文閒下來的時候就給遠在北平的張兆和寫信,寫河流上緩慢漂過的湘西

這支筆和這雙眼所記錄的一切,都不是公開的稿件,而是帶著愛意的分享。幾乎每一篇信件,沈從文都要提起“如果你在這裡,和我一起看該有多好”諸如此類的話。沈從文不僅為她寫信,還會畫下沿途的風景,比起見諸報端的評論《湘行散記》,《湘行書簡》更像是濃情蜜意的信箋。湘西寂靜的夜和清冷的雪,也因為信箋兩端的綿柔而變得溫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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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桐油漆上的老房子,掛滿經年累月的生活,透露出湘西特有的平和與沉穩。攝 / 田薇

他曾經這樣評價故鄉:“山川風物如此美好,一般人民如此勤儉耐勞,並富於熱忱與藝術愛美心,地下所蘊聚又如此豐富”,他對這裡寄予了無限的希望。多年之後,我們仍舊能從文中讀出這一層淡淡的光暈;迫切想要與愛人分享的願望,讓沈老筆下的湘西,愈發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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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人獨特的生活,因為被人見證著而有了另外一種獨特感。攝 / 李鋒

湘西的沅水、澧水等多條河流支撐起了湘西人民的生活和交通。李白有“問道龍標過五溪”一句流傳,“過五溪”指的就是湘西地區著名的五條溪流,即武陵山區與雪峰山西部一代的沅水、灃水和酉水流域,沅溪、武溪、酉溪、巫溪、辰溪五條溪水。

《湘行書簡》裡,沈從文用最真摯的感情和最明澈的語言記錄的,正是湘西的河流風景和沿途那些“水上人的言語”,也是他眼中最美和最真實的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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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光線灑在江面,時間在這裡彷彿是靜止的。攝 / 尹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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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河入林

夜泊曾家河,水中的船像搖籃一樣伴旅者入眠,夜色中傳來動人的歌聲,“我相信你從這張紙上也可以聽到一種搖櫓人歌聲的,因為這張紙差不多浸透了好聽的歌聲!”他這樣寫道。那樣好聽的歌聲,會不會讓人夢中又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呢?

歷史上,湘西地區深受楚文化的影響,楚辭和巫風造就了這些把歌樂舞刻入血脈的民族,遍佈的河流孕育了人們性格中單純、清澈、靈動的因素,讓他們的歌聲更加動聽。沈從文最著名小說的《邊城》,翠翠、天保和儺送之間純潔的感情正是以音樂為紐帶。2008年,湘西的苗族民歌因其獨特的旋律、自由而複雜的節奏、多樣的演唱形式被評選為中國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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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船夜宿,搖櫓人的歌聲和水聲平分了江面與遠山。攝 / 曠惠民

恬靜的河流上安靜也是徹底的,“一切聲音皆像冷得凝固了,只有船底的水聲,輕輕的輕輕的流過去。這聲音使人感覺到它,幾乎不是耳朵,卻只是想象。但卻當真有聲音。”沈從文曾說起他年少時因頑劣被罰在倉庫裡罰跪,那時他便聽著淅瀝的雨敲打在屋簷上的聲音讓思緒天馬行空,去想象雨滴碰到了屋頂上的哪塊青苔,想象平穩的流水如何溫柔地親吻著小船,就像回到了某種遠古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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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在青石板和屋簷上的聲音是動聽的音樂。攝 / 尹忠

“兩岸雀鳥叫得動人得很,我學他們叫,文章也寫不下去了。……人來了,船來了,它便飛入岸邊竹林裡去。弄魚人用一個大梆子,一堆火,擱在船頭上,河中下了攔江釣,因此滿河裡去擂梆子,讓梆聲同火光把魚驚起,慌亂的四竄便觸了網。這梆聲且輕重不同,故聽來動人得很。河裡的一切,都是這樣把恐怖、新奇同美麗揉合而成的調子,無形無定的河流確然該有這樣的氣質

沈老對湘西風景的直接描寫並不多,卻都很有表現力,比如“群峰羅列,如屏如障,煙雲變幻,顏色積翠堆藍。早晚相對,令人想象其中必有帝子天神,駕螭乘蜺,馳驟其間。”沈從文心裡的湘西山川風物,是“秀氣而不流於纖巧”的,有著十足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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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山。攝 / 尹忠

湘西冬天多雨雪,一直處於一種陰冷的狀態。由於緯度的原因,湘西的樹木在冬天並不都落葉,而是保留著一種灰綠的色調。煙雲和霧凇讓湘西的茫茫大山像仙境一樣美麗,所幸水還是繼續流動的,冬日的湘西,別有一種蟄伏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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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冷暖

從少年時期起,沈從文就在不停地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他能寫出《八駿圖》那樣的辛辣諷刺,也能在《邊城》裡描繪溫柔的歌聲,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深刻地理解了“人”。在船上,沈從文所接觸的人主要有兩種,一是保障船隻順利運轉的水手,二是兩岸河街上的居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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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湘西託口古鎮。攝 / 曠惠民

沈老很佩服船上的水手們,誇他們“甚至知道這河中有多少石頭”,寥寥幾筆便精妙地寫出了他們划船的動作:“船在灘上時,就撐急水篙,左邊右邊下篙,把鋼鑽打得水中石頭作出好聽的聲音。到長潭時則蕩槳,躬起個腰推扳長槳,把水弄得嘩嘩的,聲音也很幽靜溫柔。

沈從文寫他們唱歌,抓魚,還和他們學一些野話,也記住了他們在疾風驟浪中搏擊自然的場景。湘西的水手,真正和河流生活在一起,對河流同時有著愛人一樣的熟悉和神明一般的敬畏

水手的工作並不輕鬆,船要上大大小小成百個急水灘,而此時正是下雪的時節,“子子雪撒在艙板上船篷上如拋豆子”,上灘的船需要有縴夫在下面拉,為了兩毛錢的生計,他們就要在冰冷的河水中拉上一天的船。儘管船走得很慢,但沈從文仍然不願意為難這些人。他仔細問了水手們的生活費用,感嘆人們悲慘的境遇。

他曾經深刻地思考過這些人的境遇,而這並不是簡單的同情:“若不能在調查和同情之外有一個辦法,這種人永遠用血和淚在同樣情形中打發日子,地獄儼然就是為他們而設的。他們的生活,正說明‘生命’在無知與窮困包圍中必然的種種。讀書人面對這種人生時,不配說同情,實應當自愧。”在沈從文看來,這些人的生命中存在著一種獨特的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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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以來,洪江是湖南的重要商埠碼頭,當地百姓大多以行船運貨為生,鼎盛時期船舶近千、桅杆林立,有船工一萬餘人,如今河運衰退,船工所剩無幾。攝 / 歐陽星凱

至今,湘西的人們仍舊依靠河流為生,行船和捕魚仍舊是當地人的生計,湘西的河流上已經建起了多座水電站,曾經灘淺水急的河流變得寬廣沉靜,縴夫這樣的職業,正在慢慢消失在歷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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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和湘西水域中大大小小的灘塗急流相抗衡的,只有縴夫們的力量和神魂。攝 / 張謹

夜泊鴨窠圍的時候,沈從文觀察河邊吊腳樓上的湘西居民們,“那些聲音同燈光所在處,不是木筏上的牌頭在取樂,就是有副爺們在喝酒,婦人們手上還必定帶有鍍金戒子。……我努力想去聽明白那個曲子,卻始終聽不明白。我懂許多曲子,想起這些人的哀樂,我有點憂鬱。”他把這一切視作純粹的詩,是人與自然的契合與交融

湘西的沿河建築多是古樸的吊腳樓,它由古代的“幹闌式建築”發展而來,一般來說這種建築的特徵是下層架空,將上層用於居住,這樣有利於防潮和通風。在湘西,依山傍水的吊腳樓不僅為湘西人遮風擋雨,也構建了他們生活和社交的重要模式。同時吊腳樓本身也是珍貴的建築藝術,其中一些高達五六層的木質吊腳樓結構嚴密,不用一顆釘子,全靠卯榫結構進行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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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傳統的侗寨中,曾經高聳如雲的鼓樓,已經與時俱進地接入了電燈,放進了電視,成了寨子裡的老年人活動中心。然而傳統的生活習慣在逐漸消失之時,新的事物也還沒有完全地融入當下的生活,蘆笙不再常常響起,電器尚未完全發揮出它們的作用。在陰冷的冬天裡,只有火塘和水煙是恆久不變的享受。攝 / 阮傳菊

世代居於河畔的湘西居民本就是多樣化的,他們當中有膽大心細的水手,也有精通染繡和織錦的苗女、神祕而嚴肅的儺面師等等。沈從文不止描寫了們生活的表面,更試著去碰觸這些自在而堅定的靈魂

“數年前裹糧負水來在這高山峻嶺修路的壯丁,每一寸路都是他們流汗築成的。從百里以外小鄉村趕來,沉沉默默地在派定地方擔土,打石頭,三五十人躬著腰肩共同拉著個大石滾子碾壓路面,淋雨,捱餓。把路修好了,這些可愛的鄉下人,知道事情業已辦完,笑笑的,各自又迴轉到那個想象不到的小鄉村裡過日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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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在沅水流域,許多漁民還沿襲著舊習俗,利用鸕鶿捕魚。攝 / 曠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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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姑娘的銀飾。攝 / 阮傳菊

“這種人並不因為終日勞作就忘記自己是個婦女,女子愛美的天性依然還好好保存。胸口前的扣花裝飾, 褲腳邊的扣花裝飾,是勞動得閒在茶油燈光下做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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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裡映出一場人生盛宴中最動人的片段——在出嫁前一刻,姑娘凝望自己即將出現在婚禮中的模樣。個體的重要瞬間,構成了人間多彩的喜怒哀樂。攝 / 尹忠

儺戲、湘繡、花炮、鳳凰紙紮、寶慶竹刻……這些獨特的傳統工藝被認真的湘西人們代代傳承著,它們組成了我們觀念中湘西的一部分。草木染是湘西的複雜手工藝,傳統的藍印花布需要精細的雕版製作和充滿耐心的多次浸染,染色之後還要經過複雜的製作工序,一塊漂亮的草木染手工布才得以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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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沈從文、黃永玉、張仃著迷的藍印花布,就是在這樣的一池藍靛中染製出來的。攝 / 阮傳菊

沈從文熱愛著湘西的一切,那些秀美的那些淳樸的和那些神祕的都是他想用文字記錄的對象。在巫文化的影響下,人們對湘西的觀感總離不開巫蠱一類神異的話題,沈從文毫不避諱這些話題,並試著以他對湘西的瞭解來向更多人解釋這些事物,用平實的語言打破人們對巫蠱的偏見。

新歡舊愛得失之際,蠱可以應用作爭奪工具或報復工具。中蠱者非狂即死,惟繫鈴人可以解鈴。這倒是蠱字古典的說明,與本意相去不遠。看看貴州小鄉鎮上任何小攤子上都可以公開地買紅砒,就可知道蠱並無如何神祕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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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湘西,苗族“巴岱”(一種巫師)手訣往往與符籙、咒語合用。攝 / 張謹

在旅途的末尾,沈從文站在船艙後望著水面,“山頭的夕陽極感動我,水底各色原石也極感動我,我心中似毫無什麼渣滓,透明燭照,對河水,對夕陽,對拉船人同船,皆那麼愛著,十分溫暖地愛著!……我看到小小漁船,載了他的黑色鸕鶿向下流緩緩滑去,看到石灘上拉船人的姿勢,我皆異常感動且異常愛他們。

透過沈老的文字,我們記住了這些勤勤懇懇的湘西人:“這些人的生活彷彿同自然已經相互融合,在日月升降寒暑交替中放射、分解,人是如何渺小的東西,可是他們似乎比世界上的任何哲人,都要知道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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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的地理特徵有效延緩了現代文明的步伐,老一輩人們還保持著一些沿襲多年的生活習慣。圖為洪江的老人在自家院內祭拜祖先。攝 / 尹忠

如今,沈從文故事的主角和她,他們的記錄者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時光荏苒,當人們泛舟在沅水之上,或者徜徉在其兩岸的時候,也許會想起,湘西的美景成為了他們的一部分,他們也成為了湘西的一部分。

抬頭遠望,惟見水鳥掠水飛去,消失在蒼茫煙浦裡。

- END -

作者丨Kinz

編輯 | 蘇小七

封圖來源丨

參考 & 圖源 | 《地道風物·湘西》

參考 | 《湘西》《湘行散記》《湘行書簡》《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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