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跋涉到西安   文/田世同

作者(右一)一家人離開北平時的留影

“七七事變”爆發時,我家住在北平,這裡已被日寇佔領。爸爸那時在西安從軍,後來又隨軍調離了西北,我們與爸爸失去了聯繫,頓時陷入了提心吊膽生活無著的境地。1940年,我們終於得知爸爸所在部隊“新騎三師”在西安設有辦事處時,媽媽下決心,趕快離開北平,到後方西安去。媽媽那年才32歲,在那兵荒馬亂的戰爭年月,要帶四個孩子從日寇佔領的北平到國統區西安,這是一件多麼艱難又冒險的事!媽媽主意已定,便與北平的三家東北老鄉決定,我們四家大小共十一人結伴去西安。

從淪陷區到國統區

在1940年端午節之後的五月初七,我們四家一起離開了日寇佔領的北平,踏上了奔赴西安的艱苦路程。

當時正在打仗,平漢路走不通,要走津浦路,經天津、濟南到徐州,再轉隴海路到河南商丘。商丘是日寇佔領區和國統區的交界處,火車就不能再往西走了。我們在商丘火車站提心吊膽地通過了日本鬼子的盤查,在旅店住下。我們決定每家僱一輛人拉架子車,向南去安徽界首。正準備僱架子車時,突然發現三弟不見了。原來他看到火車頭在鐵軌上跑來跑去,便跟著來回跑,竟忘了我們住的旅店在哪,急得直哭。幸好那裡的人看他不像本地小孩,便領著他往旅店來,正好碰到我們,三弟找到了。這事引起大人們的注意,一定要把孩子看緊點。

走到鹿邑縣城,我們幾年來第一次見到了中國軍人,倍感親切,拉著他們問長問短。又看到牆上用石灰水寫的“抗戰必勝,建國必成”“軍事第一,勝利第一”等大標語,精神特別振奮。啊,總算脫離了小日本,來到中國人自己管轄之地了。

當晚我們到城關夜市購買旅途用的東西,媽媽不慎丟失了20元錢。在長途旅行中丟了這些錢,實在是件揪心的事。

次日上午,我們繼續趕路。出城不遠,只見一個頭戴草帽,身穿便服,左臂戴一袖套,上寫“糾察”二字,手中還拿著一面小白旗和一根棍子的人,叫我們停下,把我們的行李翻看一遍,又去搜查拉車的。把他們身上的錢掏出來,一把撕成兩半摔在地上,還用棍子邊打邊說:“誰讓你們用這種錢(指淪陷區發行的紙幣)。”他放我們走後,幾個車伕氣得說:“若不是離城太近,我們幾個非揍死他不可!”

水路十七天

架子車走了三天,把我們拉到黃河的一處岸邊,前面是望不到邊的黃河水,那就是花園口決堤造成的黃泛區。我們上了一條木船,行駛在一片黃水的汪洋之中,有的地方水很深,只能看到房脊和樹梢。船行一天半,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上岸,再步行十八里路到界首。

界首那天正是趕集的日子,街上熙熙攘攘非常熱鬧。我記得只花了一元錢就買了40個鍋貼,又便宜又好吃。界首瀕臨淮河流域的大沙河,我們由此逆水行舟,去河南漯河。因天旱,河水太淺,我們走了十七天,途經沈丘、項城、周口,才到達漯河。

我和二弟順河先走到橋頭,這座鐵橋是平漢路跨越大沙河的一座橋,橋北是郾城,橋南是漯河。橋已被日本飛機炸燬,橋墩都被炸成半截。因天旱,只有兩個橋墩之間有水。一些婦女在橋墩周圍洗衣服。兩岸停泊著許多船隻。

天氣炎熱,我便在橋頭附近下河游水。越接近橋墩,水也越來越深。猛一回身,我掉到橋下深水區。拼命在水中掙扎,一個洗衣服的女人將被單拋給我,我急忙抓住,就被拉出了水面。我剛脫險不大工夫,二弟又掉入深水。只見他在水中亂哭亂叫,喝了不少水。站在橋墩上的幾個人喊著:“誰家的小孩呀,完了完了!”這時我們乘的船已經到來。媽媽在船內聽到這個喊聲,急忙出來,看到正是二弟。船家一頭扎入水中把二弟撈上了船。過了一個多小時,洶湧的洪水怒吼著從上游奔騰而來,不一會兒橋墩就被淹沒了,把整個河床被灌得滿滿的。

在這十七天中,天氣酷熱。四弟頭上長滿了膿包,整天哭鬧,弄得媽媽不能休息,再加上在鹿邑丟錢和我與二弟游泳被淹的煩惱,便尿起血來,一個星期不見好。大家都在為媽媽擔心,萬一有個好歹,這四個孩子怎麼辦?這情況被船家知道了,他到岸邊拔了一把好像是車前草的東西,給媽媽熬了水喝下去,病才好了。

在路上躲避日寇炮擊

我們四家僱了一輛兩匹馬拉的木輪轎車,過了河,在郾城住了一晚,便開始了去洛陽的行程。四家的行李,還有大小十一口人,這輛車顯然裝不下。我(十歲)和二弟(八歲)等四個人只能跟著車子在地上走。途經襄城、郟縣、臨汝、伊川等地,整整走了九天才到洛陽,我和二弟跟在車後也走了九天。有幾天下雨,我們也只有淋著雨光著腳,踏著泥濘的路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在洛陽我們還看到了龍門石窟。

到洛陽東站買到火車票,第二天便坐上火車。在經過陝州(今三門峽市)時,黃河對岸的日本鬼子向火車開炮,炮彈從車廂上呼嘯而過,車廂內人們亂作一團。我正睡在行李架上,媽媽把我叫下來。火車快速駛進一條溝裡(兩邊是比較高的莊稼地),整整躲了一天,人們都跑到火車頭去接開水喝。附近村莊老鄉蒸了饃饃、烙了大餅拿來賣,為旅客解決了吃飯問題。天黑以後,火車才悄悄地緩緩駛向靈寶西邊的閿底鎮,再不敢往前走了。

因為過潼關時,日本鬼子總是從風陵渡那邊開炮打火車。我們只能騎著牲口從山後繞過潼關,大約70華里,才到達陝西東泉店火車站。當時正好有一列被稱作“綠鋼皮”的火車停在那裡,即將駛往西安。我們像見到救星一樣,急急地上了火車。大家高興地說:“今晚就到達西安啦!”

在西安與爸爸團聚

第二天,媽媽找到新騎三師駐陝辦事處,受到熱情接待,並領到200元錢。

日本飛機白天晚上來西安轟炸,我們也白天晚上忙於跑警報。西安四周的城牆挖的全是防空洞,我們住的旅店離東城牆根很近,一聽到拉警報,我們就往那裡跑。剛剛跑到牆根,又拉緊急警報。不一會兒,日本的轟炸機便飛臨西安上空。後來才知道敵機是從山西運城起飛的,所以來得很快。飛機來時,發出沉悶的轟隆聲,炸彈投完,飛機就輕飄飄地飛走了。每天只見敵機來,那時還沒有飛機迎戰,也不見地面高射炮射擊。所以日機飛來時,顯得毫無顧忌,十分猖狂。

這時,我們知道爸爸在綏遠前線,他來信誇獎媽媽:“萬萬沒想到,你竟有這麼大的膽量,帶著四個孩子,千里跋涉從敵佔區來到西安。”

爸爸不久報考了西安韋曲陸大參謀班,從前方回來。我們一家人在戰亂的煎熬中分別四年,終於又在西安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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