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何才能不畏懼死亡

文學 文章 埃斯庫羅斯 傳染病 商務印書館 2017-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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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紀,死亡似乎發動了來勢洶洶的進攻

16世紀,死亡似乎發動了來勢洶洶的進攻。

蒙田曾借用塞內加的話,以說明“死亡無處不在”;霍爾拜因畫中歡快的死神折斷帆船的桅杆,把酒鬼灌進墳墓。死神快活的原因顯而易見:戰爭使鄉村飽受蹂躪,多少人死於疾病和傷患,瘟疫、梅毒和斑疹傷寒收穫了大量生命。

這一切都讓死亡顯得異常的可怕,同時又平常的可怕。

我們如何才能不畏懼死亡

更為嚴重的是,一種新出現的精神上的不確定感,似乎正在侵蝕傳統上由教會提供的精神慰藉。史學家菲利普·阿利埃斯(Philippe Aries)筆下的中世紀,是一個“馴服了死亡”的世代,死亡在其核心觀念中,只是從現在一直綿延至永遠的精神敘事的一個環節。

但宗教改革之後,這一敘事似乎被打斷了,我們的救贖不再確定,死神巍然高踞,又恢復了他全部可怕的榮光。細看霍爾拜因的木版畫,看著小男孩的手被炊煙遮蓋、吞沒,看到他被死亡從此生拉向未知,我們也能體味到這種折磨人的不確定感。

故此,在他的第一卷隨筆中,蒙田把死亡視為我們所面對的最緊要的道德、宗教和哲學問題:“人世間一切智慧和思索的目的,最終都可歸結為一點:教給我們如何才能不畏懼死亡。”

他反反覆覆、欲罷不能地談論死亡,這一話題甚至是他寫作的動因:為了讓“親戚和朋友”能夠記得他。哲學基本、核心的任務唯有一個,如他最早期寫成的一篇文章的標題所示:“探究哲理是為了學會面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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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有多少種方式?

蒙田問。

誰能想到,布列塔尼的一位公爵,在引導教皇的坐騎穿過人群時,竟會被擠死?還有,法王亨利二世在一場遊戲性質的比武中,被一截劈開的矛杆刺進眼睛身亡;路易六世的兒子被一頭髮狂的豬頂死;埃斯庫羅斯的最終謝幕,是因為兀鷹把一隻烏龜丟到了他那像石頭一樣的突腦殼上;有人被葡萄噎死,還有人不小心用梳子把自己刮傷,竟而殞命;而古羅馬的奧菲迪烏斯(Aufidius)的死因,則是誤撞在了門扇上。而蒙田的弟弟阿爾諾也死於一枚飛來的網球。

在死亡這個終極的敵人面前,什麼頭盔都保不了你,“死亡終究會把你的腦袋揪出來。”

我們如何才能不畏懼死亡

所以,蒙田在三十九歲開始寫作隨筆時,已經覺得是天假歲月,有幸多活了。

“死於老年是非常稍有的,稀罕又特別,因而是極為反常的。”

彷彿是為這種消沉的人生態度最終做結,蒙田還認識到一個事實:太多時候,生育只是給這世界帶來了更多的死亡。16世紀,新生兒的死亡率大約在一半左右,通常是由於一些普通的傳染病。

蒙田婚後四年多,才出生的第一個女兒夭折了;接下來的十三年中,又相繼有四個孩子死亡。《約伯傳》14章1-2節寫道:“婦女所生的人,壽命不長,卻飽嘗煩惱。他像花生出,瞬息凋謝;飛馳如影,從不停留。”

我們如何才能不畏懼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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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死亡做好準備

和當時任何一個思路正常的人一樣, 蒙田應對這種陰鬱的悲觀主義的辦法,是發起反擊,直面死神的挑戰:“讓我們學會絕不退縮,勇於戰鬥”。被他稱為古人“首要和最具權威的哲學”的斯多葛哲學,為蒙田提供了安慰。

在最早寫成的一些文章中,蒙田表現出類似斯多葛式的氣概,不懼直面死亡:“人類終有一死,死亡是我們必然的目的地,如果畏懼死亡,每前進一部,都會讓我們惶惶不安”;“主動出擊,隨時隨地去找他(死亡)”。

人生的一切行動,都應指向這最終的謝幕:“在最後這一臺戲裡,不能有任何偽裝,我們必須坦率直白,亮出自己的底色”,我們要為死亡做好準備。

我們如何才能不畏懼死亡

在青春年少的時候,甚至在“有女士陪伴或嬉戲玩耍”這類最不可能的時刻,蒙田也會突然想到死亡。我們沒法預先進行任何演練的死亡,是人生的首要大事。

“在第三或第二次內戰期間,有一天我外出到離家約一英里的地方……我的一個身高力壯的僕人,騎了匹很壯的馱馬,那馬不聽使喚,性子暴烈,僕人又愛逞能,一人一馬突然全速朝我衝來,撞個正著。我跌出十步開外,腰帶斷了幾截,臉上皮開肉綻,無知無覺,就像一根木頭。”

這次瀕死體驗沒讓他感到不安, 一動不動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時,能夠給他幫助,讓他有所憑依的,依然是斯多葛主義的人生觀。死亡近在眼前的時候,年近四十,自認為已經是僥倖多活的蒙田,如盧克萊修一般,做出結論,Nec nova vivendo procuditur ulla voluptas——苦苦求活毫無益處,並選擇了放棄:

“我看到自己成了血人……我覺得我的生命只剩一口氣了,就閉上了眼睛,感覺好像這樣就能讓這口氣早點吐出來,我心中安寧,懶洋洋地靜待生命離去。”

以上內容摘自《觸摸生活:蒙田寫作隨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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