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江 散文:家在澗峪岔

文學 美文 微安塞 微安塞 2017-08-03

我的家鄉在陝北子長縣澗峪岔。我在那裡生、在那裡長,在那裡上完了小學、初中和高中。高中畢業後回村勞動,繼而又擔任了“代帽”初中的民辦教師。國家恢復高考第一年的1977年冬,我應試考上了延安農校畜牧獸醫專業。1978年春,20歲的我,離開生我養我的家鄉,走出大山,去所考取的中專學校上學。沒想到,這一別就是40年。40年來,我無論走在哪裡,身居何方,永遠牽掛著家鄉澗峪岔!

澗峪岔位於子長縣北部山區,與子洲縣的槐樹岔、橫山縣(現改為區)的石灣鎮相毗鄰,地處子長、子洲、橫山三縣區交界地帶,歷史悠久,人傑地靈。據所出土的文物考證,早在上古時期,澗峪岔一帶就有人類活動。黃土高原形成初期,這裡還是典型的高原地貌,地勢開闊,廣袤無垠,水草豐美,牛馬成群,並擁有浩渺的黑水湖。後來由於黑水湖下瀉,流水沖刷,才逐漸形成支離破碎的黃土高原峽谷地帶,成為山高澗深、溝谷縱橫、水瘦地薄、荒僻貧瘠之地。尤其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澗峪岔與東西相鄰的南溝岔、李家岔,統稱為子長“三岔”,是遠近聞名的貧困地區之一。1973年6月,敬愛的周總理陪同外賓回到延安,聽了當時延安地委、行署以子長“三岔”地區為重點的延安人民缺吃少穿的情況彙報後,難過得落了淚。他老人家當即囑咐延安地委、行署“三年變面貌,五年糧食翻一番”,儘快改變老區人民貧困落後狀況。是啊,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令人心酸的往事。當時的子長“三岔”,與橫山、子洲、清澗等陝北其他地區一樣,嚴重缺糧,穀糠、苦菜、榆樹皮、蕎麥花、棉蓬籽……所有能吃的東西幾乎都吃完了,可仍不能解決飢餓問題。為此,走南路、外出乞討的人比比皆是。然而澗峪岔又是一塊英雄的土地。春秋時期,晉文公重耳在這裡避難12年,留下了“重耳川”的美名;北宋大將狄青曾在這一帶戍邊鎮守;一代偉人毛澤東當年轉戰陝北期間,也君臨此地,並在澗峪岔鎮的莊果坪村借住一宿。在歷次革命戰爭中,澗峪岔有85名優秀兒郎獻出了寶貴而年輕的生命,同時還湧現出了楊耀南、楊彩霦、馮漢章、高增強等老一輩革命家。

我出生在澗峪岔鎮西北三四十華里的高新莊行政村所轄的7個自然村之一的高家峁村。我深深地熱愛著我的家鄉。因為家鄉是我成長的搖籃,是我人生的驛站;那裡有我熟悉的村莊、熟悉的山形地貌,有我留下的腳印和訴說不完的故事,有我長眠的父母和我可親可敬的父老鄉親,有我永不忘卻的記憶和割捨不斷的情緣。

記得小時候,我經常跟著父親、母親,騎著毛驢或趕著驢拉車到澗峪岔趕集。那時,澗峪岔鎮範圍內不通公路,全都是山間小道,路況極差。家中到澗峪岔要途經一條長長的溝道,拐一個山峁兩道河,很是煩人。因沒有過水橋,甚至連支石都沒有,只能脫了鞋襪,挽了褲腿,赤著腳蹚水過河。堅硬的河灘石子路,赤腳踩上去,扎得人要命。遇上下雨天或每年二三月間冰河消融,整條溝成了黃水溝、爛泥溝,行走起來十分艱難。三四十華里路,需要折騰上大半天,一去一回就得整整一天。所以,對於農家人來說,一提起趕集,既高興,也是一件愁腸事。可不去又不行。因為所生產的一些農副產品必須變賣,家中的生活必需品也要購置。窮苦老百姓哪裡來錢呢?只有將省吃儉用下的糧食、豬羊、雞蛋、皮毛、穀草、藥材等運到集市賣掉,得了錢,才能轉手去置辦布匹、食鹽、煤油、煤炭等農家人必需的生活用品,以此來維持枯燥乏味的生活。也許是路況不好,也許是飢渴所致,那時覺得三十多華里道路很是遙遠,幾乎調動了全身力氣,儘量邁開大步奮力前行,簡直不敢有絲毫耽擱,但仍遲遲抵達不了。公社所在地的腦畔山上,不知哪個朝代留下一個規模委實不小的土寨子,經過漫長的風吹雨淋,寨子已塌陷損壞得不成樣子,但輪廓還在。一度時期,這影影綽綽的土寨子成了我的精神支柱。因為看到它,就離鎮子只剩五華里遠了,也意味著很快就能夠到達鎮上。頓時,眼睛便會明亮起來,精神也振奮了許多。

澗峪岔集市位於淮寧河上中游南側一平地處,從地形地貌上不難看出,這裡原來是主河道的河床,由於後來河流偏向北側,這裡不再有河水流過,日積月累,年復一年,河道越衝越深,這一段舊河床也就愈抬愈高,自然形成了一塊階地,為以後人口聚集、鎮子的形成創造了條件。

那時,澗峪岔鎮的規模在我看來很大,一條二三百米東西走向的街道,西寬東窄,兩邊坐落著清一色的磚窯,國營食堂、供銷社、郵電所、信用社和民居交織在一起,與偏遠農村相比,倒有些氣象。不足的是,街道全為土質,晴天黃塵四起,雨天泥濘不堪。好在供銷社門前地勢稍稍開闊一些,可以容納一些人。小一點的買賣主要集中在這裡。實在容納不下了,人流自然會向街道兩頭依次延伸。街道背後南邊和東頭河畔的開闊地帶,往往是牛、驢、羊、豬等牲畜的交易場所,牙子(經紀人)分別同買賣雙方在衣襟下捏著碼子,經過反覆討價還價,待價格差距不大時,由牙子最後砍定價格,打幫雙方成交。每到集日,鎮子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擁擠得水洩不通,從這頭到那頭,短短的幾百米街道,一時半會都走不過來。

公社駐地在河道北側的山腳下,為前後兩排,也是清一色的灰磚窯洞,窯面用白石灰粉刷一新。糧站、醫院在鎮子西頭河北岸的劉家坪村,中心小學在鎮子東頭北下方。出鎮子東頭,經大路,行兩三裡,蹚過河,上岸後便是廟灣坪了。澗峪岔中學就座落在這裡。1974年到1975年,我在這裡完成了兩年的高中學業,留下的記憶大多與飢餓有關。那時,鎮上的食堂,一個兩面(白麵和玉米麵)饃饃,二兩糧票、五分錢,一碗粉湯(粉條加蔥花)一毛五分錢。飢腸轆轆的我,實在抵抗不過飢餓的襲擾時,就利用中午和下午課餘時間,悄悄地跑到鎮子的食堂裡,買一個兩面饃饃和一碗粉湯充充飢,過過癮。那“傢伙”真是好吃極了,也很是管用,狼吞虎嚥地下肚後,很快就能夠解決問題。從此以後,我好像再也沒有吃到過那樣香美的飯食,那種惹人嘴饞的味道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回味無窮。

給糧站交公糧是一件非常糾結的事情。那時,糧食實行的是統購統銷政策,農民上交公購糧任務很重也很硬,一旦夏秋糧食收下,農人們首先要按所確定的粗、細糧比例,給國家交足公糧和購糧。細糧為小麥、小米,粗糧為玉米、豆類。公糧的價格遠遠低於市場價格,而購糧價雖高於公糧價,但仍低於市場價。對此,農民群眾很是自覺,從不抱怨,並積極踴躍地去完成自己應盡的義務。印象中,糧站院子及門口常常擠滿了人,毛驢、架子車隨處可見。倒是收糧的工作人員態度生硬,往往黑著臉,慢騰騰的,大半天履行不完手續。眼看天快要黑了,還排不上隊,輪不到交。可憐的農人們,一天沒吃飯,忍著飢渴,眼巴巴地等待著收糧員驗糧,卻怎麼也不敢催促。等糧驗完上交後,太陽就要落山了,這就意味著又得披星戴月才能趕回家中。更使人焦急的是,糧站為保證所收購的糧食質量,收糧員往往將糧食倒進風車裡,機器一轉,近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的份量就沒有了,任務肯定完不成,還得下一次再補交。有的糧食,驗糧員用測糧器往裝有糧食的口袋裡一探,測出糧食幹度不夠,糧站自然不會輕易收購的。為此,這就苦了交糧人,他們個個緊蹙眉頭,將糧食倒在院子裡硬是往幹晒。直到晒乾了,交差了,才能夠完事回家。

出門乘車也讓人十分困惑。我剛離開家鄉那陣,鎮上到縣城不通班車。要到縣城,如果時運好時,還能夠碰到順車(大卡車),經過低三下四、死纏硬磨後才能夠坐上。待到達縣城後,人早已被車輛蕩起的黃塵罩得不成樣子。就這,還往往搭乘不上。如果坐不上或壓根就沒有順車時,那隻能靠步行了。家中到縣城上百里路,需要走上整整一天才能夠到達。我中專畢業參加工作後,鎮上雖然通了班車,但每天只發一趟,往往早晨五六點就發車。家在鄉下三十多裡遠的我,每次探家返回單位搭乘班車時,要麼半夜就得動身,在家人的護送下,迷迷瞪瞪,摸著黑,深一腳淺一腳,徒步三四個小時,趕天明到達鎮上,才能乘上車;要麼就得頭天下午提前趕到鎮上,在公社駐地或信用社、郵電所借住一宿,以便第二天早晨不耽誤班車。那種寄人籬下、寒酸窘迫的滋味難以言狀……

然而,令我欣喜的是,幾十年後的今天,家鄉澗峪岔發展了,變化了,而且這發展、這變化簡直太大了。先是鎮上通往縣城的公路由黃土路變成了石子路,繼而又鋪上了瀝青,變成了寬暢的柏油路,接著又打通了鎮村公路,並且大部分村道也硬化了,行駛起來,方便快捷多了。後來又通了電,家家戶戶告別了煤油燈和石碾、石磨,安上了照明燈,看上了電視,使用上了碾米機、磨面機、榨油機和抽水機,甚至洗衣機,吃上了純潔乾淨的自來水。再後來,鎮上到村上也開通了班車,再也不要為行走或乘車熬煎了。我們當年上學的廟灣坪中學也建起了幾座嶄新的教學樓,教育教學條件大為改觀。群眾的生產生活自不必說了,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家鄉澗峪岔於2011年被確定為市級重點鎮後,市縣鎮三級進一步加大投資力度,集中實施了一批重點項目,改造了淮寧路、濱河路和重耳大橋、陽坪大橋,擴建了中心小學、幼兒園,完善了供電、通訊、郵政等基礎設施,綠化了主幹道路及鎮子周邊環境,新建了重耳主題文化公園和廣場、集市,修建了近300套保障房和移民安置房。同時還治理了重耳川主溝道,造地5000畝。目前,全鎮上下正在奮力脫貧攻堅。一句話,澗峪岔今非昔比,真是舊貌換新顏吶!

但願澗峪岔的明天更美好,鄉親們生活得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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