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勤談青銅器研究的五個方面

文物 李學勤 考古 故宮 文藏 2017-06-07

宋代青銅器著錄論述的湧現,是當時興起的學術潮流的一部分,這種潮流到清代臻於極盛,傳統上稱作金石學。所謂“金”,即指青銅器而言。大家都承認,金石學為現代考古學在中國萌生髮展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條件和基礎,不過金石學究竟不同於現代意義上的考古學,其間一個重要差別是金石學旨在“證經補史”,從而處於傳統經學、史學的從屬地位。也正因為這樣,金石學家的興趣集中於青銅器的銘文,其青銅器研究只是金文之學,這固然是他們的優長,同時也成為很大的侷限。

金石學研究青銅器的偏向帶來了若干後果,最明顯的一點,是隻有帶銘文的器物得到重視,沒有銘文的則遭忽視,甚至被摒棄掉。試看清至民初的青銅器書籍,多數只是金文拓本的彙編,大量青銅器,包括一些十分重要的,沒有器形圖像可尋,令我們無法進行深入的研討。

李學勤談青銅器研究的五個方面

王子嬰次鍾(甬鍾) 春秋 故宮博物院藏 源自《紫禁城》

19世紀末葉以來,西方不少學者注意到中國青銅器的研究。他們的傾向剛好同中國傳統相反,重點放在藝術史與類型學的角度,體現出歐洲傳統的特色。例如中國學術界熟悉的瑞典的高本漢、從德國去美國的羅越等等,都是如此。日本學者本受中國學風影響,後來如梅原末治等則踵步西方學者的傾向。到20世紀中葉,如陳夢家先生的《西周青銅器斷代》等著作,努力於兼取中西之長,是值得大家效法的。

現代考古學在中國的建立,開展田野工作,到現在已經有八十多年了。通過科學發掘,有大量古代青銅器出土,這就使主要依靠有記錄的發掘材料來研究青銅器成為可能。青銅器是考古遺物的門類之一,自然也是考古學研究方法適用的對象。這樣說,並不意味流散於國內外的眾多非發掘出土的青銅器不重要,只是指出,青銅器研究實際上已經是中國考古學的組成部分。

今天我們應當從五個方面來作青銅器的研究工作,即:形制、紋飾、銘文、功能和工藝。

李學勤談青銅器研究的五個方面

鈕鍾 春秋 故宮博物院藏 源自《紫禁城》

李學勤談青銅器研究的五個方面

鈕鍾銘文拓片 故宮博物院藏 源自《紫禁城》

青銅器的形制決定其名稱和分類。例如筒形上頂封閉的打擊樂器,下緣呈直線的名為“鎛”,呈弧線的名為“鍾”;鐘頂上有環形用以懸掛的稱作“鈕鍾”,有柱形附環的則稱作“甬鍾”。杯形底下有細長足的酒器,口緣前方有窄長的“流”,後方有與之平衡而寬扁的“尾”的是“爵”,“流”與“尾”形狀同較寬扁的便是“角”。

著錄青銅器時,對其形制應作詳細的描寫,說明整體及必要的局部尺寸(單位一般用釐米)。每一種青銅器,如鍾或者爵,需要著重記錄哪些形制因素,測量哪些部分的尺寸,都有習慣的要求。對於器物形制特殊之處,還須專門作出說明。

紋飾包括花紋和裝飾。前者例如饕餮紋(或稱獸面紋)、夔紋、鳥紋、竊曲紋、重環紋、波帶紋……等等,大多約定俗成,沿用容庚先生《商周彝器通考》的定名。當然也有一部分紋飾,學者間命名有不同意見,如一般說的“渦紋”,有論著稱之為“火紋”或“囧紋”。這一類情形,初學者似仍以從眾為好。需要注意的是,沒有紋飾的素面也可以視為一種紋飾。

青銅器的形制、紋飾,是隨著時代的前進而不斷變化的,也由於地區的不同而有所差異。和所有考古遺物一樣,青銅器的分期、分區是研究中必要的基礎工作,而形制、紋飾是判別器物時期、地區的主要依據。紋飾的特點是有“時尚性”,非常敏感地隨時變遷,所以我曾說“紋飾是青銅器的語言”。

銘文的重要性不需要仔細介紹。一件青銅器上的文字,每每能夠使我們知道該器物製作的時世,隸屬的器主,以及有關的種種歷史事蹟,許多還能與傳世典籍互相勘照。相當數量的銘文是當時的書法作品,具有高度的藝術價值。近年出版的《中國書法全集》等書,都為金文設有專卷,現代書法家學習金文也蔚為風氣。

功能是指青銅器的用途。外國古代青銅器多為工具、兵器、用器之類,而中國青銅器多數屬於禮樂器,同作為文化核心的禮樂制度密不可分。由於禮樂制度異常繁複,器物究竟如何使用就成為不易探究的疑難。比如最多見的鼎,人人知道是一種烹煮用的器具,然而同時並存的種種形狀各異的鼎:方鼎、圓鼎、有蓋的鼎、附盤的鼎,諸如此類,各有什麼禮制用途,只能說是尚待詳考。

李學勤談青銅器研究的五個方面

小臣缶方鼎 商 故宮博物院藏 源自《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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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臣缶方鼎銘文拓片 故宮博物院藏 源自《紫禁城》

功能還與器物的組合相關。鼎內有匕,是用以取肉的;尊中有勺,是用來盛酒的。歸根結底,禮樂器的形成組合,仍是由禮樂行為的要求規定的。

青銅器的工藝,屬於科技史的研究。中國青銅器的鑄造,有獨特的技術傳統,在範模鑄造上自樹一幟。至於青銅器的裝飾工藝,更是多種多樣,利用了十分豐富的技藝手段。有關青銅器的科技史問題很多,一些仍處於探索討論之中,相信不久的將來會有許多奧祕得到揭示。

以上五個方面的綜合,將使青銅器研究拓展到一個新的局面。實際上,即使對一件青銅器進行考察,也應當從這五個方面入手。

李學勤談青銅器研究的五個方面

蟠虺紋鎛 春秋 故宮博物院藏 源自《紫禁城》

這裡就涉及青銅器鑑定的問題。必須承認,研究和鑑定是密相關聯的,但不完全是一回事。鑑定的首先要求是判斷真偽,這便需要在考古學之外的一些知識和經驗。偽器如何製造,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的造偽有什麼特點,這並不屬於考古學本身。但是青銅器的考古學知識,對青銅器前述五個方面的研究,一定會提高我們判別真偽的眼力,因為造偽者想在這五個方面都不露馬腳,是不可能的。

李學勤談青銅器研究的五個方面

饕餮紋圓鼎 西周 故宮博物院藏 源自《紫禁城》

史樹青先生說過鑑定離不開“眼學”,這是指通過長期觀察接觸實際積累的經驗,確實不可缺少,也絕不能一蹴而就。既要學習知識,又要增長經驗,鑑定青銅器便不是難事了。

經驗和知識不同,難於筆寫口傳,只能揣摩體會。從這一點上來說,鑑定青銅器經驗的取得,必須對真器偽器多摸多看,尤其要學習前輩鑑定家工作的實際。當然,即使是最好的鑑定家,也有所謂“走眼”的時候,其何以造成失誤,正是我們必須注意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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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渦紋鼎 商 故宮博物院藏 源自《紫禁城》

李學勤談青銅器研究的五個方面

鼎上的夔紋和渦紋 商 故宮博物院藏 源自《紫禁城》

青銅器出土時,大多數已經破碎變形,完全保持原狀的很少,因此必須經過一定程度的修復。修復和造偽是截然不同的,絕不可以混為一談。青銅器修復的知識與經驗,對於研究和鑑定都有重要意義,我們有必要向這方面的專家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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