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苑南邊,渭河北岸,有一狹長地帶,偏僻閉塞,緊挨沙坡根兒一擺兒排開十多個村莊,她有一個形象的名字:人稱“纏沙”。這地方,除了每村的麥罷會,再是一些古會,就沒有集會可趕了。要想趕集,一是過渭河到河南里的焦鎮或廟上(華陰廟),二是翻過沙苑到三十里外的羌白鎮,或是到五六十里外的“州里”(大荔縣城),購賣生活所需,十分不便。於是,走鄉轉村的貨郎便興時了,成了村裡最受歡迎的人。
貨郎往往是一身短打扮,皁衣皁褲,褲腳往往綁著,走起路來利索。他們肩挑貨擔,手拿撥浪鼓,每一進村,那撥浪鼓便打起來。“梆琅琅梆琅琅......”那動聽的鼓聲,就從村南傳到村北,從巷裡傳到巷外。
槐樹下,柳蔭旁,貨郎打開了花花綠綠的貨物,花布,絲線,鈕釦,羊毛頭繩,銀髮卡,針線,胭脂粉等,但凡女人用品應有盡有。
另一種貨郎是賣日用品的,油鹽醬醋,糖果香菸,煤油火柴,甚至蒸饃燒餅,涼粉餄烙,粽子晉糕等等地方小吃,香氣四溢。當然,村上也有雜貨鋪,但車走車路,馬走馬路,誰也不影響誰,而且是一種互補。
貨郎最受婦女和孩子的歡迎,你看,貨郎擔一停下,女人和孩子很快圍上來,挑這挑那,討價還價。也許買東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買東西的過程,那是一種無比的享受。如同現代女人逛大街,逛商店。就那麼一個上午,什麼也沒幹,什麼也沒想,整個兒陶醉在那溫馨的氣氛裡挑過來,撿過去,或買了一塊花手帕,或買了一隻銀髮卡,或買了幾種花絲線,或到底什麼都沒買成。卻享受了那種你挑我撿的喜悅,從不竄門子的媳婦女子們到這一刻就認識了,或者羞羞答答,或軟聲細語,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從此大家彼此熟了,慢慢的成了好姐妹,好夥伴。
貨郎走了,女人們回到了灶臺旁,紡車旁,輕吟低唱,貨郎歌便編出來了。傳唱了不知多少年。
又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又是在婆狹小陰暗的火炕上,我坐在她身邊,她啟動了沒有一顆牙齒的嘴脣,念出了這段貨郎歌。
生意人,么老闆,興買夜夜去發辦。
又賣的俱是婦女錢,貨郎只把鼓兒搖個叮噹響,
驚動房中女嬌蓮。挽住鋼針盤絨線,
邁步金蓮到門前,叫聲貨郎你聽言。
貨郎聽著有人叫,把擔擱在路中間。
請問大姐你買啥?
松江布,杭州線,蒲陽綢子蘇州緞。
臨潼縣裡好手帕,廣東發的好雲肩。
汝寧府裡胭脂粉,雲南打的白銅簪。
慶陽府裡好戒指,洛陽城裡好香串 。
貨郎聽得發毛了,拿上紅布當綠布,
拿上真青當淺藍。拿上釦子尋釦子,
拿上頭繩當絲線。只管尋,只管翻,
翻得箱兒冒頭尖。
不要尋,不要翻,不要綢也不要緞,
不要手帕共雲肩,胭脂官粉我都有,
五色絲線樣樣全。扯給我二尺毛紅布,
再要三尺好淺藍。琺藍戒指要八個,
溜金扣兒一整圈。貨郎擔起擔兒就要走,
小大姐趕上只要他還。
但凡貨郎,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在這兒卻敗在了一個伶牙俐齒輕盈秀麗的年輕女子手裡。只見她一連串的排比鋪陳,把各地的名產羅列了一遍,以見多識廣來襯托自己的高貴身分,從氣勢上壓倒了貨郎。貨郎早已亂了方寸,找不著北,趕緊擔上擔擔一走了之。好一幅刁鑽閨秀戲貨郎的有趣圖畫。
貨郎終於擔起擔兒一溜煙走了,他來到另外一個巷裡,這時,又出現了另一個“女嬋娟”。
路南閃出個女嬋娟,腳踩門檻揚聲叫:
叫聲貨郎你聽言,貨郎聽得有人叫,
將擔兒放在路旁邊,請問大姐你買啥?
我娘在家病,三天沒吃飯,
連刀割給我二斤肉,小蔥給我抓一把,
豆腐要斤半,只要半辮蒜。
貨郎抬頭用眼觀,小大姐兒門前站。
兩條烏黑半截眉,下面一對紅眼圈,
頭上三支黃毛還挽了個杏核卷。
裙下一雙金蓮小,要長足有一尺長,
要寬足足四寸寬。紅鞋綠綠口,
上繡一對花老犍。
這位“小大姐”可能正害紅眼,錯把此貨郎當成彼貨郎。或者她本身就是個紅眼,頭髮稀黃少,還挽了個杏核大的髮髻;腳片粗又鄙,那雙繡花鞋上竟然繡的是一對花老犍牛!哈哈,太有趣了。和前面那位俏女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又是一幅生機盎然的“貨郎與小姐”圖畫。
另一首,也是關於貨郎與村姑的,在這首歌謠裡,有了愛情的表白。
關中道上,禮教森嚴,男女愛情是無法表達的。由是感嘆陝北民歌關於愛情的歌唱,那麼熱烈,那麼纏綿,那麼純真,那麼絕望!而關中道上則是沉默無言的。沉默無言的表象下,人們真的麻木了嗎?
在民間探訪,終於得到了一些微弱的信息,聽到了流傳於底層的歌謠。這些歌謠也是吟的,不能象陝北民歌那樣敢於放開嗓門高歌。有一首“五更鳥"是這樣吟的:
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兒圓,
春風擺動楊柳梢,貨郎進村來。
貨郎把鼓搖,貞賢把手招,
招來招去招到了前門上。
你要荷包戴,就該自己來,
為什麼叫人捎書把信帶?
貨郎未開言,買貨的人兒圍過來,
有話不敢說。
貨郎二次來,瑣吶聲兒哀,
花轎門前放,貞賢頭頂蓋頭哭哭啼啼上轎來。
貨郎好無奈,只拾到一朵花。
貨郎歌所反映的時代已經遠去了,留下了這兩首貨郎歌,供人們懷舊,供人們回味。
作者簡介
凌琴,姓王,平生喜文學,愛繪畫,好音樂,樂文史,更崇書法。多年筆耕,舞文弄墨,艱難前行,一串腳印。自以為天地間一匆匆過客,如草芥之於土地,浪花之於江河,微留劃痕,僅此而已。歌曰:我所生兮渭水邊,我所居兮沙之苑,此生無成兮自嗟嘆,惟將餘光兮寫故園。
(來源:草廬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