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冢書:王國維稱為中國學問上三大發現之一,原來在新鄉出土

汲冢書,被王國維先生稱為自漢以來中國學問上最大發現三者之一。

一千七百年多年前,在新鄉的一次重大發現,將新鄉與中國文化史緊緊連在一起,與山東孔林壁書、敦煌藏書、清華簡等成為中國文化史上的重要里程碑,成就了不可撼動的文化高度,這就是汲冢書出土,是新鄉人難得的驕傲。

晉咸寧五年(公元279年,另說太康元年即公元280年,或太康二年即公元281年),汲郡人不準(音Fǒu, Biāo)在汲縣(今新鄉市衛輝汲城村)“縣之西偏”,發現魏襄王墓(一說魏安釐王墓),裡面大量藏存著蝌蚪型古文文字的竹簡書冊,引起了當時封建中央政府的高度關注。《晉書•束皙傳》:“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準盜發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書數十車。……漆書皆科斗字。初發冢者燒策照取寶物,及官收之,多燼簡斷札,文既殘缺,不復詮次。武帝以其書付祕書校綴次第,尋考指歸,而以今文寫之。皙在著作,得觀竹書,隨疑分釋,皆有義證。”這次發現的竹簡書冊,除了被初發冢者“燒策照取寶物”,等官方介入,著手整理收取時,“多燼簡斷札,文既殘缺,不復詮次”,留下歷史不可挽回的毀壞和影響。但有幸搶救性保護和整理出了一批古籍文獻,名單在《晉書•束皙傳》中有著明晰列存。計有《紀年》十三篇、《易經》二篇、《易繇陰陽卦》二篇、《卦下易經》一篇、《公孫段》二篇、《國語》三篇、《名》三篇、《師春》一篇、《瑣語》十一篇、《樑丘藏》一篇、《繳書》二篇、《生封》一篇、《大曆》二篇、《穆天子傳》五篇、《圖詩》一篇、雜書十九篇等等,“大凡七十五篇,七篇簡書折壞,不識名題”,“得竹書數十車”。這是一場非常輝煌壯觀的文獻出世的場面。這就是汲冢書,史稱汲冢竹書,或汲冢遺編。

汲冢書的發現,是中華文明探索中的一絲耀目的燈光,照亮了歷史掩藏的角落。公元前213年至212年,秦始皇焚燬書籍、坑殺“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焚書坑儒,“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史記》),早前文明積存記載毀滅殆盡。而之後的公元前134年,西漢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有趨勢取捨,使得中華文明又被裹上了一層厚厚的外衣。汲冢書是“焚書坑儒”八十六年前,“罷黜百家”一百六十五年前,幸運隱藏在帝王陵墓中,躲過一劫的寶貴文獻。是春秋戰國“百家爭鳴”乃至更為久遠歷史文明的另一展現。它是一盞與《史記》等先秦、秦漢著作記載不一樣的文明之燈,讓人們看到了中華上古文明史實燦爛的多樣性,給中華文明歷史提供了多角度的思維、觀察和對證,留下了不一樣的歷史證據和貢獻,成為中華文明進程史上一座高峰。

1925年7月,一代學術大師王國維在清華大學的一次著名的演講中指出:“自漢以來,中國學問上最大發現有三:一為孔子壁中書;二為汲冢書;三則今之殷墟甲骨文字,敦煌塞上及西域各處之漢晉木簡,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及唐人寫本書卷,內閣大庫之元明以來書籍檔冊。”(《靜安文集續編》)孔子壁中書,是“武帝末,魯共王壞孔子宅”所發現的經書,其內容以《尚書》為主,開啟了中國文化史上延續至今的經學今古文之爭;而汲冢書,就是新鄉發現戰國竹簡書籍。王國維指出:“杜元凱(即杜預)注《左傳》,稍後郭璞注《山海經》,已用其說,而《紀年》所記禹、益、伊尹事,至今成為歷史上之問題,然則中國紙上之學問賴於地下之學問者,固不自今日始矣。”汲冢書不僅開啟了中華文明研究的雙向模式,更在於就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提供了不一樣的事實。使人們走出盲從和迷信,為還原歷史和文明真相,提供了另一個思維和角度。

汲冢書中最為重要的一部歷史文獻,就是廣為人知的中國第一部編年體歷史著作《竹書紀年》的面世。《竹書記年》又稱《汲冢紀年》或《古文紀年》,涵蓋夏、商、西周和春秋晉、戰國魏的歷史,記載了89位帝王、1847年的歷史,是中國古代唯一留存的未經秦火的編年通史。《竹書記年》早於司馬遷《史記》二百多年,對研究先秦史有很高的史料價值。當代著名歷史學家、清華簡研究的首席專家李學勤先生指出:“《竹書紀年》在研究夏代的年代問題上有其特殊意義,正在於它是現知最早的一套年代學的系統。”《竹書記年》記載的一系列歷史大事件,許多得到了地下考古的印證,足可作為信史去引證。而《竹書紀年》就一系列歷史大事件,記載與《史記》等迥異。如“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舜放堯於平陽”等,顛覆了儒家相傳千年的賢能禪讓的理想政治模式。《竹書記年》在殷紀中則顛覆了《史記》記載的歷史第一位賢相伊尹的形象。《史記》稱,伊尹輔佐商湯滅掉夏桀,又輔佐商王朝四代帝王,當商湯孫子太甲“不明,暴虐,不遵湯法,亂德”,伊尹“伊尹放之於桐宮。三年,伊尹攝行政當國”,而當太甲“悔過自責,反善”時,伊尹於是“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帝太甲修德,諸侯鹹歸殷,百姓以寧。”一副師尊帝恭、反省自新、和睦融融的政治道德景象。而《竹書記年》則直接描述為“伊尹放大甲於桐 ,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大甲七年,大甲潛出自桐, 殺伊尹”,一副權力生殺暗算爭奪的血淋淋的場景。類似的不同還有很多,究竟哪一個更是歷史的真實,至少《竹書紀年》的出世,給了更多的思考和參照。現當代學者錢穆、楊寬等,利用《竹書紀年》校正《史記•六國年表》,進行夏商周斷代工程研究,與先秦典籍互為印證發現等,推進了中華文明歷史的深度研究。

汲冢書中還有一份珍貴的文獻,即流傳至今的《穆天子傳》,又名《周王傳》、《穆王傳》、《周穆王傳》、《周穆王遊行記》,它記載了周穆王駕八駿西巡天下,行程三萬五千裡,會見西王母的故事。《隋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把它列入帝王起居注門類,作為正史去對待。《穆天子傳》是我國有文字記載的最早的旅行活動記錄,周穆王堪稱是我國最早的旅行家。《穆天子傳》關於西王母的故事,是民間深入人心西王母故事的集大成者。《《穆天子傳》也是汲冢書出土後,唯一流傳至今的一部文獻。對上古歷史文化研究,具有獨特的歷史地位和價值。從現在研究的成果看,《穆天子傳》即是一部嚴謹的帝王起居注,也是一部地理學著作,又是一部民族交往史,更是被視作神幻小說的濫觴,是一部具有著多重價值和角色的古典文獻,對後世歷史、地理、民族、文學等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隨著研究的深入,愈來愈多的價值在被不斷髮現。

汲冢書的價值不僅僅是《竹書記年》和《穆天子傳》兩部文獻的價值來表達完備的。他對當時、後世的歷史、文獻研究都起到了不可忽視的推動作用。正是它的出土,推動中國史學從傳統經學中獨立發展出來,成為獨立門類,對中國古代文化史前進發揮了重要推動作用。汲冢書的出土,對當時和後世學者杜預注《左傳》、郭璞注《山海經》、酈道元注《水經》等起到了廣泛的影響。只是在其後經歷兩晉的永嘉之亂、兵火戰亂,到隋唐時已多不傳,散軼在各個時期時期文獻的隻字片語之中,汲冢書的內容已經融到中華文明傳承的血液裡。汲冢書的統籌、系統研究,亦是歷代學者的心病和心傷,為之奮力者篳路藍縷,星火相傳。今天尚能看到的主要有王國維在清代朱右曾輯的《汲冢紀年存真》基礎上,撰著的《古本竹書紀年輯校》,是研讀《竹書記年》的重要文獻資料,而王國維作的《今本竹書紀年疏證》,是對明代版本《竹書記年》的證偽,可以參照閱讀。《穆天子傳》的流傳比汲冢書其他文獻的命運要好的多,但是時間久遠,原簡不存,竄冒更替,魯魚亥豕,在所難免,也是中國文化傳承中不可避免的事情,今能仍能一睹,當為萬萬之幸事了。

汲冢書出土的位置,即魏襄王墓或魏安釐墓的位置,文獻上有載,但指向不是十分清晰,為後來愛家鄉的文史愛好者也開了文墨官司的口子。晉代王隱《晉書•束皙傳》“太康元年,汲郡民盜發魏安釐王冢,得竹書漆字科斗之文。”

晉代杜預《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後序》“汲郡汲縣有發其界內舊冢者,大得古書,皆簡編科斗文字。”晉代荀勖《穆天子傳序》“古文《穆天子傳》者,太康二年汲縣民不準盜發古冢所得書也。”三者都是晉代人,其中荀勖直接參與了汲冢書的整理工作,則汲冢當在汲縣(即今衛輝)無疑。而根據新鄉獲嘉縣民國二十三年《獲嘉縣志》:“古之汲冢也(晉屬汲郡),或為魏安釐王冢,高二丈餘,大數十畝”,認定汲冢位於新鄉輝縣市佔城鄉大梁冢村北(民國屬於獲嘉縣)一說,是站不住腳的。有關考古學者初步判定此地是漢墓,輝縣占城大梁冢說可以否定。

汲冢書的發現,唐代張懷瓘《書斷列傳》有“衛郡汲縣耕人於古冢中得之”之說,這與今日網絡傳播的不準是職業盜手是兩個概念,當為農民的不準耕地時不期然發現,與1935年另一位農民李奠發現此地山彪戰國古墓有著相似之處。汲冢遺址的具體位置,至少還有三種說法,主要圍繞新鄉衛輝市汲城村(古汲縣城)東、南、西周圍展開。衛輝市汲城村位於衛輝市區西南十公里,107國道旁邊。汲城村現有古汲城遺址存在,雖毀壞嚴重,但城牆輪廓遺址尚存。在東城牆東約五百米左右,即衛輝娘娘廟村,即民國魏青鋩《汲縣今志》所指汲冢遺址所在地,“遺址在今汲城村東門外裡許娘娘廟村,荒土一抔,高廣數丈,俗呼為娘娘冢。”這是最為主流的一種說法。但2009年的考古考察,初步斷為漢墓,此說遭到強烈質疑。而在汲城村南牆不遠處,亦有古墓冢。此墓冢與晉武帝太康十年(289年),汲縣(今河南省衛輝市)縣令盧無忌所作《齊太公呂望表》碑文(原碑無存,碑文拓片收錄於清嘉慶十年王昶《金石萃編》),“太康二年,縣之西偏,有盜發冢得竹策之書……”記載的位置更契合。古墓門扇和石樑圖案初步判斷為戰國時期墓的風格。因此,亦被專家斷為汲冢遺址,這是第三種說法。而就在汲城村西北五華里左右的衛輝市山彪村西南一帶,1935年7月,前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和前河南古蹟研究會、前河南博物館聯合發掘出戰國貴族集團大墓。與之附近的五陵村亦有戰國漢墓發掘。山彪、五陵墓葬被專家判斷為是一個整體墓葬群,規格極高,也因此被一些學者推斷為汲冢所在地。總而觀之,以上汲冢遺址的三種說法,都是圍繞古汲城周圍不遠,只是在東、南、西的方向上不同,這些大墓因為時代久遠,跨代錯疊,盜挖嚴重,研究信息缺乏,不能準確斷定何為魏襄王墓或魏安釐王墓,但是這些大墓本身有著潛在的某種歷史聯繫,或未可知。可以斷定,汲冢遺址就在其中之一,應是大概率。

元代新鄉衛輝老鄉,著名學者王惲對汲冢曾有專門的現場考察,並有《汲冢懷古》詩和序:“丁亥歲三月十八日,觀稼西疇。遂至伍城,抵安釐王陵下,歸作是詩者,蓋自江左平後,竹書多傳於世。予憂好奇攻異者讀之,恐有致遠汩泥之弊,故不得不辯雲。” 伍城即古汲城。從文中可知,王惲斷定汲冢是魏安釐王墓,位置當在汲城附近,因此,汲冢在山彪、五陵村一說似可排除。而《明一統志》在記載古汲城、魏襄王墓的詞條中,分別有“古汲城:在府城西南二十五里,後漢崔瑗所築”,“魏襄王墓:在府城西南二十七裡,漢初有人於此冢盜金,得竹簡書十餘萬言,世號汲冢書。” 以兩地距離衛輝府城而論,則汲冢遺址當在古汲城西南,則汲城南一帶為汲冢遺址更為有支撐。然則魏青鋩《汲縣今志》之娘娘廟說又從何來?王惲憑弔懷古的汲冢,與《明一統志》、民國《汲縣今志》是否是代代相傳的汲冢?答案有待於新的考古發現了。

王惲是文學大家,對汲冢和汲城涉及的人物歷史有專門的懷古詩。《汲冢懷古》有:“邇迤伍城郡,背水猶陳圖。魏陵廢已久,磅礴如覆盂。草樹慘不春,穿穴狐狸墟。我來登其顛,懷古心躊躇。憶當戰國際,安釐亦狂且。澤麋被皋比,坐為秦人驅。敗亡自此始,保邦何乃疏。不知身後藏,安用書十車。”又有《汲城懐古》:“尚父祠荒草滿扉,五城猶在陣圖圍。飛樑水落橫霜瀨,石馬門空半夕暉。竹簡有光陵寢破,山川今是昔人非。臨風笑煞安釐事,甘著虛名博禍機。”江山社稷的成敗榮辱,歷來由人事運作安排。是否是甘冒虛名,招惹禍端,惹得千秋萬代嗤笑,當是歷史擔當者的自省自警之事,汲冢之書,王惲的憑弔,只是歷史的忠實的記載罷了。研探汲冢之書,品讀王惲的諷詠,意義或許就在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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