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來了個九三年的姑娘小M，愛說愛笑，每每在午飯時充當話題王，從明星八卦談到足球賽事，從兒女情長聊到家長裡短，只要有她在，從來不會冷場。
一向苦於辦公室氣氛沉重的老闆視她如掌中寶，實習期剛過就迫不及待地把她調進了項目部。小M那把清脆的好嗓子從此便時時在辦公室中響起，不是在跟財務的同事說話，就是在跟物流的前輩打招呼，鄰桌的姐姐穿一件新裙子，她都能不重樣地誇上半個小時。
她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鳥，穿梭不停，喚醒一園春色。而跟小M同期的另一個姑娘則顯得沉默寡言許多，眼看小M在辦公室裡混得如魚得水，她便趁著一次加班的時候，忐忑地跑來問我：“我好像太沒存在感了，真是討厭自己這種內向靦腆的性格啊。好羨慕小M，能那麼熱情又自如地跟大家交往。”
我安慰她：“工作場合中的存在感在於你對公司的價值，你把事情做好了，自然就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至於人際關係，有時候慢熱一點也挺好。”
她顯得有些猶豫：“可是大家週末出去玩的時候都不會想起我……我有點擔心，是不是大家不大喜歡我……”
“可是你真的需要這樣速成的喜歡嗎？”我反問，“你是什麼樣的人，能做什麼樣的事，相處久了別人自然就會知道了。”
她將信將疑地走開了，可我依然能夠在她的眼神中找到對小M那種掩飾不住的欣羨，以及因為自己做不到而產生的些許失落。
可熱情洋溢的小M，很快就遭遇了職場中的第一個寒冬。
項目組有個姐姐，她是辦公室裡唯一有孩子的人。每當大家加班趕進度的時候，她都會以“家裡有點事”或“孩子不舒服”為藉口早走。其他人雖然不滿，但想到她公司家庭雙線戰鬥畢竟不易，所以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幫她處理那些未完成的工作。
就在上個週末，她再次以“最近孩子身體不好，總是發燒，我得早點接她回來”為理由將自己手頭的工作硬推給了別人。然而到了週一開例會的時候，小M一看見她就興高采烈地招呼道：“趙姐，我昨天看到你跟你老公逛商場了。他給你買的那個包好貴的，他一定很愛你吧？人家不是說了嘛，一個男人愛不愛你就看給沒給你花時間。你老公多好啊，又花時間又花錢，你好幸福……”
她不知事情的始末，猶在一派天真地嘰嘰喳喳，卻沒留意到在座的許多人都已經變了臉色。昨晚加班到十點多的女孩冷哼一聲：“有些人真聰明，把事情推給別人，自己倒輕鬆地跑去逛街，看我們都傻是不是？”
而那位姐姐的謊言被人當眾揭穿，面子上很是掛不住，便拋給小M一個凌厲的白眼，氣急敗壞地訓斥道：“怎麼這辦公室裡就你話多。”
而如果說人際關係上的摩擦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在工作中的失誤則是她的滑鐵盧。
公司剛開發了一個新客戶，前期溝通得不錯，於是決定開線下會議確定幾個細節，會後直接籤合同。老闆對這個新領域的客戶高度重視，決定親自赴會，我作為項目負責人蔘會，同去的還有小M，她的任務是做好會議記錄。
然而那天，她遲到了一分鐘。
這本來並不算什麼大事，看到她跑得氣喘吁吁、妝發凌亂，客戶代表隨口問道：“小姑娘是不是住得遠啊？這裡交通不大方便，早高峰的時候常堵車的。”
這本是一句無關痛癢的寒暄，小M卻就此展開了長篇大論：“是啊，我住的可遠了，四環邊上的××小區。今天電梯壞了，我步行下二十七樓，所以就沒趕上車，打個車又被堵在了路上，還遇到了一個特別奇葩的司機，跟我聊了一路亂七八糟的，也不好好開車，真是倒黴透了。”
客戶又笑嘻嘻地問道：“你住在××小區啊，那裡怎麼樣？”
小M顧不上看我和老闆的眼色，自顧自地說得眉飛色舞：“那個爛小區啊，再別提啦，地段不好、安保不好、物業不好，周圍配套設施又不完善，開發商肯定是傻了才會在那個破地方蓋樓。我當時也就是被中介騙了才會住到那裡去，等我發了工資就打算搬家了，才不住在那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呢。”
她大概覺得自己很幽默、有很有志向，說完還不忘補充幾個“哈哈哈”，而我老闆的臉已經綠了。
她口中那個“爛小區”“破地方”的開發商，正是坐在我們對面一臉尷尬的客戶。
回來之後，她被老闆叫進辦公室狠批一頓，下班後自己偷偷躲在茶水間哭。
我於心不忍，便請她去喝咖啡，她委屈地說：
“我真的不是愛顯啊，我哪兒知道這個客戶還做房地產，我以為他就是隨口一問嘛，實話實說才顯得真誠。
“那天趙姐的事情我也不知情啊，就是單純想誇她一下好好建立關係，沒想到會弄巧成拙捅個大婁子出來。這下好了，不僅沒拉近關係，她現在都不理我了。
“我有時候也不想說話啊，只是害怕萬一冷了場，大家會覺得我這個新人沒有眼色……”
我特別能夠理解小M強行尬聊的原因和另一個姑娘“他們會不會不喜歡我”的顧慮，每一個人在剛步入職場的時候，都希望自己能夠看上去“活潑靈巧”，誰又願意跟沉默木訥這樣的詞語掛鉤呢？
可是在職場上，你本來就無法在知道所有事之後再去採取行動。而在面對陌生的人或陌生的領域時，最穩妥的做法，是謹言慎行。
我並不是說熱情洋溢不好，或是鼓勵職場新人一味地沉默寡言向後縮。內向也好外向也罷，這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需要有一個度，而這個度到底在哪裡，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揣摩出來。
沒有巧舌如簧偏要滔滔不絕，不懂看人眼色還要逞強，不知前因後果偏要趟一腳渾水，話術高不過情商偏要強刷存在感。
你知道比內向更可怕的是什麼嗎？是四不像。
我剛上班的時候，由於工作原因參加了一場有關談判的培訓，講課的是一位來自新加坡的老師，問答環節有人提問：“可是在談判的過程中，甲乙雙方由於立場和利益的分歧，肯定會有陷入僵局的時候，該如何打破沉默呢？”
讓我記憶猶新的是他的回答：“為什麼要打破沉默？”
雙方都陷入沉默，意味著在這種情況下兩方都沒有佔到明顯的便宜或吃什麼大虧，沉默自有其張力，頂不住的人會先開口，而先打破沉默的人，最容易讓步。
不妨就沉默著，同時去猜，對方又是為什麼沉默。
而我也是在後來很多次的實戰中才真正理解了他這句話的意思。
有時，不說比說更有力量，認真傾聽比滔滔不絕更能說服對方。
職場忌木訥，也忌用力過猛，適當的沉默是最好的留白。
畢竟，思考與傾聽，都是不用出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