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河南駐馬店板橋水庫潰壩,引發特大水災,為防患未然,次年開始,連續三年,附近的丹江口水庫每臨汛期都要提前洩洪,在淅川縣倉房鄉一個原名下寺的地方,一片楚墓群被沖刷而出,如今河南博物館陳列的“雲紋銅禁”就是在這裡被發現的。

抗日英雄截胡盜墓賊,宋哲元黑吃黑與國寶的失而復得

雲紋銅禁,河南博物院鎮館之寶

然而,河南的雲紋銅禁並不是“中國第一銅禁”,在此之前還有兩件銅禁先後出土於陝西寶雞,其中在1928年被黨玉琨盜掘的那件,命運多舛,儼然是中國近代史的一個鮮活剖面。

所謂銅禁,簡單說就是祭祀用的酒桌,源於殷商文化,由周人發揚光大,輝煌於春秋戰國。但直到20世紀之前,從未有實物出土,所有討論都僅限於經學的範疇之內。無圖無真相,後世學者只能隔空打嘴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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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裡全套的「柉禁十三器」

光緒廿七年(1901),陝西寶雞鬥雞臺戴家灣出土了一批青銅器,時任湖北巡撫的端方,是清末著名的金石學者,此前剛從護理陝西巡撫的任上調來,順手就給收了。其中有套西周酒具,人稱“柉禁十三器”,還有件置於卣中的銅鬥,實際上有14件,特別青銅夔蟬紋銅禁,是自有金石學以來,這種以前只見於古書記載的器物首次現身。

端方引為至寶,不但在自己的金石學研究專著《陶齋吉金錄》排名第一,還拿出來在同僚面前顯擺,大家一起拍照留念。順便說這貨也是個攝影狂魔,差點沒因此終結仕途,好不容易復出,卻在四川被砍了腦袋。1924年,這些寶貝都通過端方的拜把子洋兄弟美國人福開森,賣給了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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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和他的「柉禁十三器」

到了民國,戴家灣這塊風水寶地裡,又出土了一件夔紋銅禁,發現者叫黨玉琨。

黨玉琨綽號“黨柺子”,經歷跟他的河南哥們十分相似,刀客出身,也曾是反清反袁的先鋒,蛻變為軍閥後,盤踞寶雞,為非作歹,除了禍害地方,就是瘋狂盜挖文物。這傢伙雖然是個沒什麼文化,卻是個自學成才的文物愛好者,畢竟陝西也是中華文明的搖籃,從小耳聞目染,甚至初步掌握了文物鑑別的技巧。但其心思並不在於收藏,他認為:“古董為天下之寶,以之饋贈,可以討對方歡心,以之出售,可換回槍支彈藥。”

當年在醴泉(今陝西禮泉)小試牛刀,一件清代玉如意就能在上海賣五千大洋,三件商周帶銘文的卣、簋、爵,從南陽駐軍,陝軍老哥們嶽維峻手裡換出來子彈一萬發,機槍兩挺,手槍三支。如今半割關中,地盤廣大,正宜大發文物財,建立人糧槍的良性循環,滾動發展做強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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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秋至1928年夏收之間的八個月,黨玉琨組織的大規模盜掘活動在戴家溝兩側全面展開。作為地方軍閥和文物愛好者的雙重身份,這次盜掘相當專業,組織執行方面也保障有力。不但組織周圍八十多個村子的上千民伕,還邀請了陝西著名的文物商、盜墓賊組成聯合工作組,既有技術指導,還有專人進行器物登記和分類,最後還要清洗和照相,銷贓途徑都考慮到了。

軍閥裡面三大摸金校尉,沿黃三省一字排開,陝西的黨玉琨,河南的孫殿英和山東的靳雲鶚。靳還好,起碼蓮鶴方壺最終留下來了。而前者簡直是毀滅性盜掘,僅戴家灣一地,就發掘出古墓50多座,青銅器和玉器1500多件。還有車馬坑、祭祀坑、手工作坊遺址,甚至還可能是改寫中國美術史,最早的彩色壁畫,繪有宮殿、樓闕、廳房院落以及車馬出行與人物故事,但黨玉琨對這些都興趣索然,所以文物被盜掘出來後,這些也隨之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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綽號「黨柺子」的黨毓琨,也出身靖國軍

1934年,著名考古學界蘇秉琦來到戴家灣,還能看到當年盜掘現場的大型痕跡,地面到處都是石器碎塊和帶色陶片。能把深埋地下仰韶文化都給擾動出來,黨玉琨有多瘋狂?就可見一斑了。而這還只是寶雞一處,黨部人馬同期在鳳翔、千陽、隴縣、麟遊等處還有多處盜掘工地,特別是麟遊周康王陵,堅持到馮玉祥進剿大軍逼近,才倉皇逃離。我們河南籍的金石學家,在西京籌備委員會裡專門負責文保工作的主任幹事陳子怡先生後來說,當時真是捏把汗,緊張到嗓子眼了,“馮玉祥之兵已至,急信傳來,踉蹌遠竄,故此賴幸得無恙!”

馮玉祥從1926年五原誓師後,取道陝甘開始北伐。為鞏固西北根據地,以宋哲元任陝西省主席兼剿匪司令,對割據各處的陝西土著軍閥逐個消滅。1928年6月,終於輪到黨玉琨被安排上了。

對這樣的土鱉,馮軍“五虎將”之一的宋哲元原本看不上眼,跟河南的鎮嵩軍一丘之貉,西安攻防更是菜雞互啄而已,我們是老北洋軍的底子,當年潼關之戰,都不用北洋軍出馬,毅軍就能把你們兩家的秦隴復漢軍打得哭爹叫娘,何況我們呢?再說黨玉琨手裡也就一個旅五千多人,自己手裡三個師三萬多人,裝備和訓練更經過蘇聯人補充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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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巍峨,城壕深寬,張宣武卻由此破城

但黨玉琨的實力也不容小覷,他盤踞的寶雞、鳳翔諸縣,歷史上屬於鳳翔府,《讀史方輿紀要》裡說這裡“夾渭川南北岸,沃野千里,所謂秦川也,隴關西阻,益門南扼,當關中之心膂,為長安之右輔。”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所以盤踞於此12年的黨玉琨,效法唐末的鳳翔節度使李茂貞,盤剝所得除了招兵買馬、積草屯糧,就是加強城防。城內地勢遠遠高於城外,城牆既高且厚,堅固異常,城壕深寬各在三丈開外。城內的囤糧可供城內駐軍和居民三年食用,武器、彈藥也十分充足。

結果連打幾個月,鳳翔愣是沒被砸開,宋哲元部倒是傷亡數千人。到了8月初,把張維璽的十三軍從河南調回來,才解決問題。

張維璽部有解決同州(今陝西大荔)麻振武的經驗,照方抓藥,以坑道營對城牆東部進行坑道作業。代理營長叫張宣武,是我們河南大學在留學歐美預備學校向中州大學轉型時代,學法語的老學長,那年月軍隊裡極少見的大學生軍官。後面我會專門寫篇紀念老學長的文章,這裡多說兩句。別看那年他才21歲,參軍也就五年時間,沒上過軍校,參軍之初連軍籍都沒有,此時卻已是張維璽著力培育的後備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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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裡的特殊人物總有兩面性,宋哲元和張維璽皆如此

張宣武說,他只用兩週時間,就完成坑道作業,埋上4000公斤炸藥,接通電線。9月1日上午,在東城牆上炸出個十幾丈寬的大豁口,接著火力覆蓋並延伸,攻城部隊從豁口湧入城內。城內敵軍驚慌失措,陷入癱瘓狀態。一個小時後戰鬥即告結束,黨玉琨在亂軍中被擊斃,其部隊死傷兩千人,其餘五千人被生擒。

後面的歷史,很多朋友可能聽說過,宋哲元為震懾各路陝西土著軍閥,砍殺五千俘虜,張維翰偷偷放了一部分,但那批黨玉琨在戴家灣搞到的青銅器,特別是“夔紋銅禁”去了哪裡呢?

正好《河南文史資料》裡,時在馮玉祥軍中的張鈁有段回憶。作為千唐志齋的創建人,後者也是國內著名的金石學家,他說:“風翔被攻開後,這些銅器為宋哲元全部收去,報與馮玉祥,馮見報立即返陝,聘陝西有名的古董家閻甘園鑑定,選擇珍品照相,並將古物運出。馮回開封后,曾拿古物照片與我及鄧哲熙看,都是一尺二寸的照片,不下數百張,其中帶文字和花紋者在半數以上。”

這麼看來,應該不是進了陝西曆史博物館,就是進了馮玉祥親自創辦的河南博物館吧?但問題是陝博創建於1944年,後者倒是1927年就建館了,卻沒有黨玉琨的任何贓物。蹊蹺的是打下鳳翔後,宋哲元可在接受《陝西中山日報》獨家採訪時,卻信誓旦旦:“繳獲黨柺子古物、銀元、煙土頗多,其中古物四十餘件。此四十餘件古物,大多數均為銅器,現存省政府,編號封存,擬亦半數送中央,半數保存西安。”

抗日英雄截胡盜墓賊,宋哲元黑吃黑與國寶的失而復得

馬上非官方的地方媒體《小言報》就啪啪打臉,說:“黨跛子所掘的周秦古董,其中寶鼎就有二十多個;裡邊有一鼎上鑄有一千七百多個字的長文,名貴極了。外國商人只看了一下拓片,就願出七千元收買。後來黨跛子只賣了一小部分,換了一些槍炮,餘下最珍貴的一百二十多件,宋哲元打開鳳翔,把這些寶物裝了三、四十個大木箱,由一百多名民夫抬到西安來了。”

寫這篇文章的叫孟園梧,公開身份是國民黨左派,其實就是我黨同志,曾在我黨主持的《陝西國民日報》做過總編輯。當時馮玉祥向右轉,主持黨務的于右任是國民黨左派,自然看不順眼,何況于右任既是陝西人,又是跟張鈁一起保存隴海沿線出土文物的金石學家,你宋哲元非奸即盜,裡外裡差了這麼多文物,是要盜賣出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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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讓老陝說對了,宋哲元的軍法處長範慶煦回憶:“1930年馮蔣大戰,宋部調豫西作戰,宋派蕭振瀛和軍需處專員胡維周將文物運至天津,出售於外商,聞售得數十萬元,宋及蕭胡都發了大筆橫財。”蕭是宋的親信,又是天津市長,賣起來方便,於是很快出手,大部分流向日本和美英。至今美日的多家博物館、美術館,都有些疑似藏品,但大多數“黨玉琨—宋哲元—蕭振瀛”這條線上出去的文物,卻不知所蹤。

這裡面還有個烏龍,一名北大學生回家過暑假,帶了枚山西芮城搞來的恐龍蛋,準備做研究,結果被宋部查獲,非說是黨玉琨餘孽,好不容易人放了,蛋卻歸了宋哲元。展覽的時候,或者照片集出來後,估計吉鴻昌看到了,1931年他在美國一家博物館又看到這枚恐龍蛋,再看旁邊的解說詞,赫然寫著:“此物得自曾經駐防陝西的某位將軍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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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經易手,如今珍藏在天津博物館的夔紋銅禁

幸好夔紋銅禁,因為體積龐大,索價過高,沒找到合適的買主,留在了天津。其後抗戰爆發,宋哲元率部南撤,也沒帶走這件國寶。鬼子進來就抄了宋家,這件銅禁也和留在宋家的不少珍貴文物一起被沒收。幸好其三弟宋智元,曾任河北稅務總局局長,還有點積蓄和老關係,又是請客送禮,又是託人說項,終於打通關節,愣是虎口奪食,給要回來一部分。

1968年,天津市文物管理處根據傳聞,從宋智元的小老婆王玉榮家中找到了這件夔紋銅禁,距離黨玉琨盜掘出土已經四十年。經故宮博物院修復後,現存於天津博物館。但可惜的是,當年一同出土的整套青銅酒器,再也找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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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禁之上本該卣簋滿置,可她的孩子們卻星散異邦

此前的1955年,宋哲元老長官馮玉祥的夫人李德全捐獻了一件鼎,內有表明所有者身份的銘文“水”,亦稱“雨鼎”,顯然這是拿黨玉琨盜掘的寶貝做的人情,而且很可能過橋過路費,並不只此一鼎。因為當初砸開鳳翔的張維璽,也搶了一份文物,雖然遠沒有宋哲元的多,連帶銀元、煙土,準備都送回河北館陶老家。馮軍窮啊!上上下下都窮怕了,馮玉祥出手也不闊綽,我講過多次了,所以大家都有小算盤,隨時準備分行李。

可張維璽不知道,宋哲元的小報告早打到馮玉祥那裡去了,後者嚴令河南駐軍稽查潼關出來的貨物,於是人贓並獲。馮立召張到華山玉泉院,牆根罰跪不說,還連扇幾個大耳刮子,把張的臉都打腫了。老馮這點特別煩人,動輒脫了褲子打屁屁,高級軍官也不例外,一個電話就讓你在電話那頭罰跪,意猶未盡還要賞幾記耳光,毫不顧忌場合和部下的面子。結果韓復榘因此叛變,張維璽還算人品不錯,蔣介石、馮玉祥我都不跟,我回家躲你們好不好?不過他老弟張維翰卻跟了我黨我軍,抗戰軍興,威震魯西北。

抗日英雄截胡盜墓賊,宋哲元黑吃黑與國寶的失而復得

由此我們可以推出另一個問題:宋哲元為了昧下來大頭兒,顯然不會虧待馮玉祥和蕭振瀛,至於是否還有其他過路神仙需要孝敬?那就不得而知了。即便在他的小集團內部,駐鳳翔負責繼續蒐括黨玉琨暗藏寶庫和各項掃尾滅跡工程的趙登禹,是否也拿好處?就更不敢去細想了。

這裡還有個關鍵人物,黨玉琨的小老婆兼貼身侍衛,綽號“小白鞋”的張彩霞,也被宋哲元刑求,逼問黨玉琨暗藏寶庫的情況,這是另一個故事,文字所限,不展開了。

抗日英雄截胡盜墓賊,宋哲元黑吃黑與國寶的失而復得

夔紋銅禁上的「夔」,《說文解字》曰:「神魖也,如龍,一足」

最後我們要劃重點了,黨玉琨從戴家灣挖出來的東西,應該有幾份呢?歡迎小夥伴們留言,祝大家週末愉快!

順便說,總有朋友吐槽我寫得太多,所以這篇沒有展開,真要展開,估計就得萬把字了,感興趣的小夥伴可以請我吃肉喝酒,飯後再來壺好茶上上弦兒,咱們單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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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所有圖片均來自網絡。

另:這篇其實還是很剋制了,比如家裡大小老婆爭寵,砸碎文物,小孩子砸文物換糖塊,有些東西可能只能酒桌上說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到我的微信公眾號裡單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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