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岫|書法界有啟功

書法 啟功 林岫 藝術 杜甫 小樓聽雨詩軒 2018-11-30


林岫|書法界有啟功

林 岫,字蘋中、如意,書室名紫竹齋。現任國務院參事室中華詩詞研究院顧問,中央文史研究館書畫院院委研究員,中國國家畫院院委研究員,中國書法家協會顧問,中國楹聯學會顧問,中國蘭亭書會顧問,北京文聯副主席,北京書法家協會主席,北京文史館館員。


林岫|書法界有啟功


“我們書法界有啟功”,這句話曾經給書法界多少人以莫大的自豪和信心。啟功先生的人品藝品,真學問真功力,無疑代表當今藝術界“德助藝成”“德藝雙馨”的至高境界,這是兩千年中國文化史上眾多里程碑式的藝術大師不斷髮展和刷新的境界,啟功先生即是離我們最近的一位。

啟功先生的前半生十分坎坷。六十六歲小結人生時寫《自撰墓誌銘》,說自己“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並幽默自謂“有化憂為喜的本事”,曾想刻一方“一笑了之”的印章等。透過微笑,箇中有多少酸辛,唯深知者知之。一九八一年春,筆者聽啟功先生朗讀此詩時,便有幾許悵然。如今燈下復讀這段文字,豈止悵然,覺得在中國作個像啟功這樣的學者,寒窗勵志,自鑄爐錘,能一生修煉不輟,已是百般艱辛,還要嚼遍菜根,飽經人事滄桑世故的難堪,實在太不容易了。

當年去過啟功先生小乘巷破陋斗室的人,都有難忘的印象。他在“小乘巷寓舍兩間,各方一丈,南臨煤鋪。時病頭眩,每見搖煤(煤球),即有晃動乾坤之感”(啟功詩序),但他在陋室接待友人和學子時,只是笑談書畫學問,從不苦訴困窘。送客出來,他經常順便給屋簷下的盆花澆點水。看到花開,他會歡快地叫喊:“開了,開了!你瞧,你瞧,這邊還貓著一朵呢……”見到此情此景,令人頗生感觸。小花所需不過些許水分和陽光,而歷經風雨滄桑,亦不過為了萌發生機,奉獻花果予人。一點所需,一點希望,尚且如此艱難,啟功先生善待於它,或是體物自況,或可見憐互慰。所以,每當筆者捧讀其花草題詠,念及先生在小乘巷度過的艱難歲月,常為其真情感慨不已。啟功先生是藝苑學界大才,困頓一時,自然嚮往明時,後來遷出小乘巷,大才適用,方迎來人生真正的春天。然而,這耗費大半人生才姍姍來遲的變化,也如同那司鐸書院的海棠花一樣,“斷夢有情依玉砌,天姿無恙薦金盤。根移地角勞鴻鵠,忍說崎嶇蜀道難”(見啟功《題司鐸書院海棠》),令人沉思不盡。

啟功的一生,分明是一部啟迪治學和做人的鉅著。其人其學,於當今後世,都可供研習和仰止。其中,最重要的是他在學術研究和書畫鑑定領域的嚴謹的治學精神,以及笑對人生坎坷方面寬博為懷的樂觀精神。他越九十高齡猶童心不泯,尤為可貴。筆者評價豐子愷繪畫時說過,“近百年書畫大師級的藝術家中最富有童心者,僅有二人,即豐子愷和啟功。他們固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卻永遠以幸福的微笑面對社會和他人”。

戊辰(一九八八)年二月初,中國書法家協會召開主席團會議休息時,啟功先生對筆者說,“你去年給我看過的那首論懷素書法的詩,有人寫成‘明人論書詩’了……”原來前不久,西安有人攜習作請教啟功先生,其中一件書寫的論書詩實乃拙詩,大約轉抄有誤,落款稱“明人論書詩”,遂成笑話。

筆者曾以論書詩稿請教過啟功先生,不過過眼之觀,沒想到他記得如此清楚。啟功先生順便就此事對大家說,“落款不能圖省事,只寫‘論書詩一首’‘題畫詩一首’,傳來轉去,時間一長,‘三十六變’還是‘七十二變’,就很難說了”。接著,他講了一件親身經歷的事。“有次寫杜甫的七律,那詩題太長,我圖省事,落款想寫‘杜甫律詩’,結果落下‘甫’字,寫成了‘杜律詩’。年初有人說看見高仿我寫的那詩條幅,落款是‘杜律同志詩一首’,來問‘杜律’何人……你們看,這就是圖省事招惹的誤會。我誠懇檢查,真對不起了”。祕書長陸石問“對不起誰啊”,啟功先生笑道“對不起‘杜律同志’唄”,大家都樂了。翻檢杜詩,那首詩的題目《九月一日過孟十二倉曹十四主簿兄弟》,確實很長。啟功先生說“誠懇檢查”,“對不起杜律同志”,當然幽默,卻讓大家長了一個“圖省事可能會招惹誤會”的記性。


林岫|書法界有啟功

禮信美能 敬業修勤禮信;振邦尚德美能。


啟功先生擔任過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北京書法家協會首任主席、名譽主席,對首都書法界的人才培養和發展動態非常關心。北京書界每年春季或秋季舉辦學術講座,先生對教授人選、講授專題、時間安排等都很關心。如果身體情況允許,他還會蒞臨課堂看看大家,說上幾句。先生的講話雖然簡短,聽著隨意,卻很精闢,能啟人心智;加之表述形象生動,亦莊亦諧,最受大家歡迎。偶逢解答問題,啟功先生機鋒應對,舉重若輕,總能讓人過耳難忘。譬如有會員問:“書法作品是多寫好還是少寫好?有的書家說一天寫了二十張送人……”啟功答曰:“在家自練,多寫無妨;若送展或者贈與他人,還是少寫為好。以前齊白石說過‘出手與人,必須好畫’。因為那是你的作品,你總不能閉著眼睛往外扔吧?面對社會,就必須對社會負責。且不說自家的藝術聲譽如何,書畫是最可寶貴的中華文化,把成百上千的塗鴉隨便擲與社會,你當是撕年曆片啊?大家都胡寫亂畫,毀了書畫,對得起老祖宗嗎?”這句書法創作不是“撕年曆片”的說法,至今在京華書法界依然流行,它讓我們在嚴肅的書法藝術創作中對書法國藝更生敬畏之心。

啟功先生一貫主張“書生功業先從寬博做起,修煉有年,而後厚積薄發,成就精深”。他教誨學子常說的“獨木橋上舞大刀,好看站不穩”,就十分形象地表述了他對學風浮躁所持的批評態度。譬如論唐人真書,他認為雖然“真書自漢末肇端”,下手卻必須遍覽兩漢前後,溯源探流,由宏觀而後微觀。在充分把握歷代書體發展的特質之後,他又常常綜合其特點,以一語概定,既形象,又洽切,方便大家掌握特點。例如以“如嬰兒之未孩”(老子語)論定唐前真書;以“少小離家老大回”(賀知章詩句)概述智永千字文墨跡的輾轉來歷;以“舞筵長袖柳公權”論黃山谷書法(說黃用筆結字,全用柳法);“一劑強心健骨方”評《張猛龍碑》等,並以此教誨學子。學子如聞其言,刻骨銘心,必然受益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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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岫自作詩《賦菊二首》草書扇面


在筆者接觸過的眾多學者之中,啟功的記聞之廣博,研究之精深,應屬一流。他說“學問學問,一學一問。有的老師教誨弟子,只說‘學問’,有一字沒說,留了一手。那就是‘記’。學而不記,轉身就忘了,有用嗎”。有次閒聊,筆者說起初唐盛唐詩寫柳,竟然不同於中唐晚唐,還拿出拙書的行草小手卷請教先生。因卷末落款寫了“錄唐代詠柳詩八首”,便沒有在各家詩後分別標明作者和篇名。卷中賀知章、白居易、崔道融等詠柳詩,膾炙人口,自不用猜。啟功先生初看一過,即指“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帶斜陽又帶蟬”,是晚唐李商隱詩;又指“桃紅李白皆誇好,須得垂楊相發揮”(劉禹錫句)有“中唐氣息”,又肯定“不知別後誰攀折,猶自風流勝舞腰”(趙嘏句)是晚唐詩,居然一一言中,在場幾位詩家無不驚歎佩服。其實,啟功的記憶力非凡,一在他博聞強識,絕頂聰明;一在他靈心敏悟,廣潒自酌,在學養和功夫積澱的“青藏高原”上,巍然矗立當代文化高峰自然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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