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中的上海國際電影節上,西班牙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最新作品《痛苦與榮耀》幾乎與戛納“零時差”展映,讓影迷們有機會第一時間在大銀幕上一睹大師風采。不久前的的戛納電影節上,《痛苦與榮耀》力壓意大利導演馬可·貝洛奇奧執導的影片《叛徒》,助力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奪得了主競賽最佳男演員獎。該片一度被認為是金棕櫚獎的最有力競爭者之一,這其中固然有全世界媒體和影評人對阿莫多瓦驚人創作力的肯定和對他從未拿過大獎的惋惜,但不可否認,這部影片的確具有一種不同於以往的非凡魅力。

《痛苦與榮耀》:阿莫多瓦的“精神自傳”

與之前的作品不同,《痛苦與榮耀》給人的感覺更加內斂,甚至會讓人有些不適應:那種我們所期待的色彩上的“大紅大紫”和酒神式的情感宣洩大幅度減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藍與白以及在這些偏冷的色彩之下暗流湧動的情感。可以想見,阿莫多瓦在這部影片中融入了更多的個人經歷和情感體驗,而這些經驗也恰恰因為層層累積而變得深沉,使得影片與《慾望法則》《不良教育》一道,構成了濃烈程度、自傳程度各異的三部曲。

儘管很難說這部影片究竟有多強的自傳性,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這部電影很大程度上可以稱為阿莫多瓦的“精神自傳”:一方面,《痛苦與榮耀》和費里尼的《八部半》在情節以至細節上有太多相似之處,講述的都是電影導演在創作期間面臨的一系列問題;另一方面,主人公、導演薩爾瓦多·馬洛有一種藝術創作者身上特有的敏感和脆弱,這種脆弱感既來源於其在片中不斷惡化的身體狀況(脊柱神經壓迫經常讓他承受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同時也來源於精神狀態的不穩定性。所有這些都在阿莫多瓦的個人經歷中有跡可循,也讓人隱約想起南尼·莫萊蒂在《教皇誕生》等影片中對精神狀態的敘寫。

《痛苦與榮耀》:阿莫多瓦的“精神自傳”

外在的、身體的痛苦對薩爾瓦多的心理狀態產生了極大影響,以至於他不得不通過毒品來獲取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快慰。吸食成癮的薩爾瓦多眼看就要跌入深淵,直到某天意外與多年前分別的戀人重新相遇,他才開始想要竭力彌補生活的空虛,重新鼓起了面對生活的勇氣。

毒品製造著幻覺,而藉由與戀人重逢的契機,被動形成的幻覺開始在不知不覺中被主動重構的回憶所替代。最終我們發現,觀眾在銀幕上看到的所謂“回憶”並不完全是角色在頭腦中“過電影”,其中多有被薩爾瓦多搬演到自己隨後創作的電影裡的場景。從表面上看,《痛苦與榮耀》玩弄了一個近似於《不良教育》的戲中戲結構,但不同的是,後者的戲中戲投射了一段過往的祕密,祕密也搭建起全片的懸念,而在前者中,“祕密”和“懸念”都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種由片段式的回憶構成的平緩的生命狀態,它們被藝術加工、被導演“施咒”,不再指向真實、見證,而指向了創作者對自身人格結構的徹底審視。

《痛苦與榮耀》:阿莫多瓦的“精神自傳”

更仔細觀察還會發現,片中幾乎所有的角色,都是來自過去的幽靈。他們雖以現在的面目示人,卻無一不來自過往。與阿莫多瓦之前那些發生在當下的作品不同,《痛苦與榮耀》中的主人公甚至不再想去追尋什麼,雖然他還有這個機會——他的年齡與閱歷讓他相信,只有與過去的戀人分別才是明智之選,粉刷匠的下落也沒有必要再可以追尋;記憶好像是被主人公整體“打包”,似乎這樣就可以不被現實觸碰、延續、汙染。它只屬於過去,同時也只屬於薩爾瓦多一人;它永遠處在“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位置上,成為一種永恆,作為生命曾經的饋贈被封存起來。

透過這種頗有距離感的回憶,主人公不斷進行著一場逐漸深入的精神之旅:他先是“發現”了自己的母親,繼而“發現”了一個年輕的粉刷匠,二人不僅對童年時期的他產生了決定性影響,也讓他在身體的痛苦之下尋回了勇氣,尋回了人生的正確方向,而且還讓他在某種程度上回到了人生開始的地方,也就是全家搬入的那個地下室新居所,一個白色“子宮”。

如果說伯格曼在《呼喊與細語》中呈現的那個紅色“子宮”意味著激情和衝突,阿莫多瓦則用白色表達著純淨和聖潔。事實上,我們通常都會認為,阿莫多瓦是“火與紅”(西班牙式激情)的代名詞,但在《痛苦與榮耀》中,他似乎有意展示他對“水與白”的精妙運用。比如,回憶中的母親一開始就是在用河水清洗白色床單,主角有關自己童年居所的回憶裡也充斥著大量的白色,陽光由頂部的天井打到白色的牆面和粉刷匠意大利雕塑式的身體上,形成了一種近乎教堂般的神聖感。當粉刷匠開始用水沖洗他赤裸的身體時,童年的主人公被眼前的一幕徹底驚呆,隨即暈倒在地上。

《痛苦與榮耀》:阿莫多瓦的“精神自傳”

這個頗富性啟蒙意味的場景被阿莫多瓦描繪得近乎夢幻,或許直到此刻,我們才意識到水在阿莫多瓦的電影中竟然一直以來都佔據著重要地位,無論是《對她說》的熔岩燈,還是《關於我母親的一切》的傾盆大雨,更不用提幾乎所有作品裡都少不了的眼淚。

在《痛苦的榮耀》中,主人公更是一開場就漂浮在一池清水中,而漂浮帶來的舒適感將疼痛、母親、孕育等等薩爾瓦多人生中至關重要的意向緊密聯繫在一起。它引領我們走進一個流動的、原初的、精神性的世界。正是在這裡,阿莫多瓦與我們相會了,他肆意擺弄著光影和時間,將過去和當下、現實和虛構融合在一起;他人生中最珍貴的痛苦與榮耀都疊放在他深不見底的魔術盒裡,直到最後,他翻出了一顆赤誠的真心。

文 | 圓首的祕書

《痛苦與榮耀》:阿莫多瓦的“精神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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