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的“世界觀”(2)如果美國人允許,華為永遠需要美國芯片

軍工與民用的世界

美國軍工系統擁有全球最具開放性的產業鏈,一個最典型的例證即是日本的工業體系也被深度納入其中。

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日本曾一度希望和美國展開產業競爭,但由於科研實力、市場容量和企業管理等領域與美國的巨大差距,日本人敗下陣來。但善於汲取教訓的日本人,找到了一條“次優”路徑,即避免和美國的正面產業衝突,而是專心做另外兩件事。

一是對美國的技術進行應用深化,承接美國的產業轉移。美國人發明了半導體,也擁有最具競爭力的芯片公司,但在蘋果橫空出世之前,世界上最好用的電子消費品幾乎都是日本製造。日本做的另一件事,是利用日本獨特的“工匠優勢”,發展那些並不絕對依靠實驗室基礎研發的產業,比如碳纖維、精密加工等偏重於工藝流程的創新。

這兩件事構建了日本工業融入美國軍工體系的基礎。比如,經過長期發展,日本的電子工業擁有了眾多頂級的航空電子方案供應商,在流程製造領域,則擁有最好的碳纖維供應商和精密加工機械的製造企業,而它們正是現代頂級軍工不可或缺的“產業鏈配套”。事實上,美蘇爭霸期間,蘇聯也多次向屬於美國陣營的日本購買機床等設備。

冷戰之中,美蘇並未爆發直接熱戰,因此雙方真正的軍工水準並沒有面對面較量的機會。但從一些局部衝突比如海灣戰爭來看,美國軍工的水準的確比蘇聯更勝一籌。一些人甚至認為,雙方存在代差。

某種意義上講,如果說蘋果是最典型的民用產品全球產業鏈整合者,那麼美國的軍工企業則是軍用領域的“整合之王”。華為是一家民用公司,而任正非早已不在部隊,但作為曾經的“技術副團級幹部”,並長期浸潤於通訊設備這一特殊產業,任正非對包括軍工在內的英美工業體系,必然有著超出常人的理解和洞察。

這將影響他的世界觀。

作為企業掌門,任正非當然需要對國產芯片技術的創新表達樂觀態度。但另一方面,他不忘表示,如果美國人允許,華為永遠需要美國芯片。“日本媒體整理稿子時有一點偏激,我們能做和美國一樣的芯片,不等於說我們就不買了。”

軍工和民用的產業邏輯既相同,也有不同,相同的部分在於都必須“產業鏈為王”,最成功的整合者,才能成為最頂級的玩家。但不同點在於,軍品的採購者是政府,市場競爭程度並不高,而民用品必須面向消費者,競爭空前激烈。華為早期做交換機、基站,這些業務和軍品市場的邏輯有幾分類似。但到了消費品階段,這個邏輯就無法繼續運轉。

根據數據機構IDC發佈的中國市場手機跟蹤報告,2018年中國前五大手機品牌為華為、OPPO、vivo、小米和蘋果,五大廠商瓜分了87.5%的市場份額。其中,華為一家的出貨量超過1億臺,份額由2017年的20.4%擴大到26.4%,國內市場“老大”的地位越發無人可以撼動。

從2B向2C的轉型,早已鍛鍊了華為在消費者領域的市場意識,而這種意識深刻地影響了任正非對“芯片自主”的真實看法。

華為財報顯示,從業務板塊看,2018年,華為傳統的優勢領域—運營商業務實現了2940億元的收入,企業業務實現銷售收入744億元,而消費者業務(手機和平板為主)越發成為主力,實現了銷售收入3488億元。按比例計算,消費者業務佔比約為49%,而在2017年,消費者業務佔比不過 40%,再回到消費者業務發力的2013年,彼時佔比只有25%。

顯然,消費者業務早已成為華為的絕對支柱,而如果要維持增長,要保證特殊股權模式對員工的激勵作用,這一業務的戰略核心地位還需要不斷加強,它是未來利潤的主要來源。因此,可以說從2B向2C的轉型,早已鍛鍊了華為在消費者領域的市場意識,而這種意識深刻地影響了任正非對“芯片自主”的真實看法。

是技術,還是管理?

從近20年的IT硬件產業發展趨勢來看,對一家移動設備生產企業來說,大規模進軍上游,把外部貿易內部化,最終實現“芯片自主”,其實是一種有點危險的戰略。因為,下游市場是充分競爭的,不會給上游的某些戰略調整留出足夠空間。

對移動終端,消費者的要求本質上在於兩點,一是性價比,二是性能。芯片是手機成本的大頭,芯片成本事關性價比。同時,芯片是驅動硬體的核心,也是跑動軟件的中樞,它事關性能。但作為芯片領域的後來者,華為旗下的芯片企業要同時降低成本,並保持質量來搶佔份額,改變業已固化的市場格局,並不容易。

從某種意義上講,中國企業做芯片的難度,要遠遠高於搞大飛機的難度。中國的三大航空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商用飛機採購商,國產大飛機不愁市場,只要銷售在,那麼利潤和資金又會不斷反哺大飛機的自主研發和創新,最終形成一種良性循環。

但芯片下游的手機企業,它們有著非常多的替代方案。很難想象,三星、蘋果、小米等企業,會像國有三大航空公司支持大飛機企業那樣支持華為的“芯片自主”計劃。實際上,在電子消費品領域的縱向一體化,早已被證明缺乏經濟性,蘋果、小米等企業的崛起故事正是“反縱向一體化”的典型。顯然,任正非不會不清楚這一點。

另外,“操作系統自主”也是一個可選項,但和公用安卓系統相比,並非毫無風險。

在全球範圍內,不開放的蘋果和開放的安卓兩大系統一直都在不斷成熟。以安卓為例,可以說全球的上百萬軟件開發愛好者們每天都在合力完善這個系統。另起爐灶,在產品中推廣新操作系統,無疑是一種商業冒險。幾年前,臺灣知名手機制造商HTC曾與微軟合作推廣微軟自己的手機系統,最後,HTC在移動時代兵敗如山倒。

在孟晚舟被捕之後,中美貿易談判也幾經周折,任正非罕見地密集接受了媒體採訪。梳理他的觀點,可以看出他一直都在努力保持著一種平衡。首先,作為華為的精神領袖,以及一家中國企業的掌門,他必須表明立場:不懼怕貿易戰,自主芯片正在推進。

但作為世界級企業家,他也必須以身作則,要詮釋一種更重要的現代理性價值:過去,華為的崛起是全球分工深化的產物;現在,華為要走得更遠,更需要世界的認同,並需要和世界進行某些超出技術層面的“接軌”。

任正非是成長於那個狂飆突進時代的“理工男”,但他的創業歷程早已讓他完成了蛻變,實現了世界觀的豐富。

實際上,除了技術層面,華為在管理上也一直在努力與世界接軌。1998年,成立僅十年的華為引入IBM參與自己的信息化管理流程改革,5年共計花費4億美元,這種決心絕非其他同行可以比擬。近20年來,除了IBM,華為還曾聘請過埃森哲、BCG、普華永道、美世等諮詢公司為華為貢獻管理智慧。

在普通人看來,通訊設備行業屬於“高科技”,但這個行業真正的革命性技術創新,並沒有那麼高頻。同時代的華為、西門子、思科各家企業的競爭,更多是成本和管理的競爭,並不存在技術的代差。在過去的相當長時間內,中國企業以性價比取勝,這背後既與中國的“工程師紅利”有關,也和本土工程師紅利對接世界管理技術有關。

對此,任正非瞭然於胸。因此,他才會說,希望中國的青少年不要單純學習“數理化”。

任正非是成長於那個狂飆突進時代的“理工男”,但他的創業歷程早已讓他完成了蛻變,實現了世界觀的豐富。

正是這種豐富,才成就了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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