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記憶——交公糧(故事)

農民 服裝 小麥 雪糕 yws7103 2019-04-08
遠去記憶——交公糧(故事)

圖片來自網絡

文/楊躋

交公糧是一件讓人既快樂又做難的事。快樂的是交完公糧後可以拿到現錢,一年的辛苦總算是沒有白白付出;做難的是交公糧得受盡各種各樣的刁難和折磨。

小時候,把小麥晒乾後,就輪到了交公糧。

還沒有包產到戶的時候,每次交公糧,都是由生產隊組織人力,去的一般是青壯年勞力和手腳利索的婦女,勞力一般是扛布袋,婦女去篩糧裝糧,基本上能做到人盡其才。為國家交糧,各生產隊上交的一般都是上等的好麥子。後來,隨著包產到戶,交公糧也就成了每個農民每年的一件大事。

那個時候,糧食不準私自買賣,農民要想把手中的糧食交成現錢,必需在交夠公糧之後,才能交“議價糧”。所謂的“議價糧”,就是農民在完成了國家下達的公糧任務之後,才可以把家中多餘的糧食,交給糧站,然後糧站兌付給農民比公糧價格高出許多的現錢。農民們拿著這些錢,來支出家一年的各種花銷。

遠去記憶——交公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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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交公糧,都得用架子車把糧食送到設在10裡外鎮上的糧站。交公糧的那天,天還沒亮,我們一家人就得早早起來,拉著裝滿糧食的架子車上路。父親架著車轅,我們姐弟幾個就跟在後推車。去糧站,得走過一段坑坑窪窪的上坡路,等到了糧站,衣服早被汗水溼透了。

我們的車子一大早就來到了鎮上的糧站,想趕早排隊早交完好早回家。到達糧站時,那裡面已排滿了有大大小小的車子,還以為只有我們起得早,原來還有比我們起得更早的人呢!有光著膀子皮膚黝黑的大伯大叔,有聲音清脆宏亮的嬸孃,還有和我們一樣可能來守袋子的娃娃們,糧站的水泥地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袋子。父親把車子停要隊伍的後面,就開始耐心的等著驗收員來檢查。

那時交公糧真的很辛苦,很多人到糧站時,糧站的工作人員還沉睡在夢鄉之中。等他們起床,吃完早飯,來得不算早的我們,都已經等了三個多小時了。

驗收員上班後,就開始一家家的查看糧食,隊伍就像受了重傷的蛇一樣緩緩的蠕動著,當隊最前面的交完後,後面的只能向前移很小的一段距離,在到達磅秤前,反反覆覆不知要搬動多少下糧袋。而在父母忙著搬動糧袋期間,最關鍵的事情不是離磅秤還有多遠,而是不能讓別人搬錯了自家的糧袋。這個看守糧袋的任務自然落在我的身上。這也是為什麼父母願意帶我來的原因。我小心翼翼地看守著,當初想上街的激動心情,那時已化作戰鬥前的無限緊張了。要知道,那時一袋糧食獲收,是要多少辛勤汗水的付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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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來得早的話大概要等半天便可交上。在等待的過程中,父親會給我們姐弟買上幾根雪糕,一毛五分錢的那種。不過在那時,一毛五分錢的雪糕在冷飲中已是相當的高級了。我甜蜜地舔著,看身旁密密麻麻的糧袋堆和在堆間穿行的忙碌的人,聞著麥子和汗水夾雜的氣息,小小的心似乎明白著什麼。

等待的時刻,那是一個最能鍛鍊人的耐心的時刻,人們儘管心裡很焦急,但還得耐著性子,站在烈日下,慢慢的等候。有些耐心差的,伸著長長有脖子,向隊伍的前面不時的張望。不管你有多急,驗收員總是不緊不慢,按部就班的一家挨一家的驗收。

在記憶中,那驗糧的工作人員很牛,也很傲慢,常常嘴裡叼著煙,手裡拎著明晃晃的鋼叉,胡亂地在車上碼放的整整齊齊的布袋裡紮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在自家的地裡拔蘿蔔一樣隨意,根本不用在乎別人的眼神。然後,在空心的鋼叉裡撿幾粒麥粒放進嘴裡,上牙一碰下牙,發不出“嘎嘣嘎嘣”的脆響聲,他不會善罷甘休。驗糧的工作人員掂幾粒麥粒先放手上看看然後就用牙齒一磕,合格的就開個條子給你,不合格的就要求返晒還有在那返風車的。拿到合格條的一臉的笑,歡天喜地的去過秤了;不合格的就沮喪著臉,按照驗收員的要求,或去晾晒,或去過風車。

鄉親們在驗糧的眼皮底下低聲下氣,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拉來的糧食過不了關口。活泛點的就遞過去一盒如意煙,或一隻冒著涼氣的牛奶雪糕,把汗津津的嘴貼俯在驗糧員的耳邊耳語片刻,說說讓人心軟的話。等驗糧員頭一點,手一揮,鄉親們如臨大赦一般,便過了關。

驗收合格的鄉親們懸著的心才踏踏實實的落了地。起碼不用回爐晒二遍糧了,汗珠子滾太陽的日子裡,誰願意拉著一車糧食來回折騰。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巴擦巴汗,就舒心地挨著號過磅了。

司磅員光著膀子,頭戴草帽,左手晃著一把扇子,右手撥拉著秤砣。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摳的人,幾乎對每一袋糧食都扣秤,總找出一大堆可信可不信的理由:要麼糧食雜質多,要麼袋子多去皮重,要麼糧食水分有些超,農民敢怒不敢言,默默承受著一切。

過完磅就要倒糧了,這個任務更帶有艱鉅性和挑戰性。在糧庫門口通向糧堆上的是一條長長的木板,倒糧時,人們扛著百十斤重的布袋,腿打著顫沿著木板戰戰兢兢地向上爬。個個汗流浹背,臉漲得通紅,汗水滴在眼裡,把眼灼得疼疼的,猶如傷口上撒鹽的感覺,睜開眼是件困難的事。多加小心的是,腳跟必須在木板上站穩,否則就有人仰袋翻的危險,大部分人還是脫了鞋子,以免滑倒。糧倉內外的溫度相差七八度,進去就是一股熱浪纏身,人們恨不能丟下糧袋就往外跑。爬到糧垛頂部時,還不算完,這時還要把捆綁布袋的繩鬆開,用右手死死攥住布袋口,右手鬆開,左手從後面使勁推向布袋底部,推的時候還要攥住布袋底部的一角,用力朝前嘩地一倒,肩膀上輕鬆了許多,心裡痛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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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道手續憑空袋子取過磅單。人們顧不上擦汗就將袋子翻了個底朝天,圍著司磅員陪盡了笑臉,小心翼翼地從司磅員手裡取過自己交糧的票據,去財務室排隊領那可憐的公糧款。拿到錢,交公糧的任務才算是徹底完成。

早記得有一年去交公糧,一大早把幾百斤糧食送到糧站,那個驗收員看也沒看一眼,就讓我們把全部糧食倒出來晾晒。站臺上已經晾滿了小麥,有幾家晾了兩三天還沒通過驗收,人們眼巴巴地跟著管理員轉來轉去,就等他開啟“金口”。

驗收員的話,就像一盆涼水,一下子潑了父親的心頭,本來已多晒一天的糧食,還是沒有通過驗收員的關口。真是折騰人呀! 糧食始折騰人,人也在折騰糧食。糧食從車上一袋袋抱下,解開捆繩,倒在已經打掃乾淨的糧庫工作人員指定的地帶,攤開晾晒。糧食的水分和我身上的水分經過中午毒辣陽光的暴晒,已經乾旱無水。糧食被中午閒得睡不著覺的父親用光腳丫子一遍一遍犁成大海的波浪,父親的腳是船,身是帆,在海里不知疲倦地暢遊。中午,糧庫的工作人員都很自豪去食堂吃飯,看著他們穿著比我們乾淨好看的衣服留給我的背影,心裡好生羨慕,想著自己何時也能跳出黃土地。中午吃著從家裡帶來的飯菜,很不是滋味翻騰著心事,想著城裡和鄉下的不同。中午不但暴晒著農民的糧食,而且也暴晒著農民的肌膚和心事。看著滿地泛金的糧食,我想到和糧食有關的一切苦難。可以說城市的文明與進步是農民用糧食餵養的結果。

下午,驗收員走過來只是象徵性地看了一下,又讓我們繼續晒。我和父親只好守在那裡,一直捱到天黑還是沒有被驗收。第二天,又晾了多半天,父親再三求告,他就是不說收,無奈之下,父親私下裡塞給他一盒大前門香菸,才打通他這道關卡,通過了驗收。

終於等到我們稱糧了,一個大個子手裡拿著一杆像槍一樣的傢伙走了過來,使勁住背兜裡一插,然後從那個傢伙中間取出一把麥子,攤在手裡一瞥。此時父親微笑地看著他,好像有什麼事要求他一樣。“三級”“不會吧,我的麥子這麼幹,至少也應該評個二級吧!”“三級”那個人又大聲地說到。父親嘆了一口氣,把糧到進了倉庫裡,然後拿著發票,帶著我來到一個窗口,把發票遞了進去。我踮著腳看見裡面一箇中年婦女正在噼噼啪啪地打著算盤,一會兒從窗口裡遞出了一疊錢。

我問父親今天我們賣了多少錢,父親說只賣了二十幾塊。走吧,爸爸給你買冰糕吃。啊,有冰糕吃了,我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很快一支冰糕放到了我的手上,還在冒著氣,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哇,真甜。父親走到糧站的水龍頭邊,擰開後大口大口的喝著,好像比冰糕還好吃一樣。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父親為什麼捨不得吃一塊冰糕,原來這些錢就這樣幾十幾十的攢著,供我們姐弟倆從小學一直唸到中學畢業。

回家的路上,爸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娃呀!你也看見了吧,要尋一點錢是多麼的不容易啊!”“你一定要專心讀書啊,將來一定要跳出農門,就不用這麼苦了。”我點點頭,對父親說,“嗯,我會好好讀書的。將來當個驗收員,咱家交公糧的時候,就不用再回來折騰了!”父親聽了我話,顯然很生氣,說:“你要幹比那更大的事,明白嗎?”我很茫然的看著父親,點頭答應。

結果我沒有如願意完成父親幹更大事的願望,也沒有實現自己當驗收員的願望,2004年春,國家免除農業稅的政策一出臺了。聽到這一消息的農民們,那個高興勁兒就甭提了,有的甚至都不敢相信地說:“哪有這麼好的政策?交了幾千年的皇糧能一下子取消?還給補助?”當農民手捧剛剛領到的嶄新的糧食補助款時,無不感慨地說,的確是太平盛世啊,千百年不遇的好世道!

公糧不用再交了,交公糧這個詞,漸漸的淹沒有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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